程锦道:“他们是石头坑村周围发生的车祸的受害人,他们认为车祸是人为的,所以想收集证据,告你们。这些你都知道?”
“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们?”
“不是白帮他们,是互相帮助,作为交换,他们帮我查撞死我爸的人是谁。”讽刺的是,他爸根本不是被车撞死的。
程锦心想,如果沈飞和饶、朱两家的事有关,那他不会放过饶永贵一家,就算罪魁祸首饶良已经身亡。
“这次,你为什么叫黄俭他们过来?现在这种时候,村里人应该不敢随便生事。”
“总有胆子大的,有人说有一车冰冻的什么肉要经过这里,大家都很心动。不过后来你们进了村子,这次行动就取消了。”
程锦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真的,可以找个村民询问,但村民也可能撒谎,所以这事还有点难证实。他想了想,暂且放过这事,换了个话题,闲聊般地问:“你们家和胡敏家关系很好?”
“嗯,她爸和我爸是好朋友,我爸不在了后,他帮了我们很多。”
程锦心中一动,沈飞失去父亲后,胡会军可能在他的生命中充当了类似角色。“胡会军是外地人?”
“听说是,不过他和我爸很少提起以前的事。”
程锦心想,这倒是有点反常,毕竟大部分人都喜欢向亲近的人讲述自己曾经的“辉煌”。
“他们是好人吗?”杨思觅突然问。
沈飞拽紧了手,他手上抓着的青菜挤成一团,被榨出了绿色的汁水。他硬邦邦地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对我来说,我爸是个好爸爸,胡叔也是个好叔叔。”
之后,聊天气氛就变了,大家半尴不尬地又聊了会儿,散了。
回去后,程锦向杨思觅提意见:“你问得太直接了。”严重影响对方的情绪,简直是话题终结者。而且,这不是变相告诉对方我在怀疑你们吗,容易打草惊蛇。
“你效率太低。”杨思觅把程锦推到墙上,扣住他的手腕抵在墙上,看入他的眼中,然后变态地在他脸上舔了两口,“我是在帮你。”
“……”程锦没反抗,所以这场强制游戏其实挺斯文——不过视觉效果正相反。
“怎么不说话?”杨思觅在程锦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不想说?”他邪气地笑了一下,“也行,留着力气叫床也一样。”
程锦只希望附近没人,否则他得去灭口。
他配合地道:“……谢谢。我是说谢谢你帮忙。”
“没事。”杨思觅很大方地接受了,“我会给你很多机会谢我的。”
“……”
晚上,万宗能顺利地把采取dna这项工作做完了,这次没有被突发事件打扰,不过有部分人不在家,但也不要紧,人不在,牙刷和梳子在。
程锦找万宗能要了不在家的那部分人的名单,发现胡敏父亲胡会军赫然在列。
“胡会军不在家?”
“是的,怎么了?”
“沈飞和胡会军关系很亲密。”
小安立刻凑过来,“怎么个亲密法?”
“就像沈飞是胡琴的干弟弟一样,他大概是胡会军的干儿子。”程锦这么形容。
“哦。”
万宗能道:“那得好好查查胡会军。”又疑惑,“村里人倒是没说他们两家关系特别好。”
陈晖顺口分析:“他们两家都是外来户,在石头坑村都是被边缘化的家庭。而且他们经济都不宽裕——穷在闹市无人问。”
大家听得一笑。
万宗能默默地想,跟特案组接触久了,他这个心理顾问好像变活泼了。不过法医袁大贤倒似乎是更稳重了,他瞥了眼韩彬,大概是特案组这边懂医的人比较冻人。
第二天中午,万宗能过来找程锦,顺便蹭了顿午饭,意外地发现味道还不错,他有点遗憾以前一直没留下来蹭饭。
“饶永贵供出了村里人制造车祸的事。”
他听说村里人想把他二儿子饶正逼上“绝路”,立刻觉得自己遭受了莫大的背叛,在他看来,他大儿子饶良是为了石头坑村牺牲的,结果大家还想弄死他另一个儿子,这怎么能忍?!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都别过!
“他供出了很多人,好几十个,已经全给拉公安局去了。周局跟我说,监狱里都快关不下了。”
人是上午抓的。一开始村民们还不信,不是一直都没事吗,怎么突然间说抓人就抓人?等他们明白了是真的要抓人了时,整个村像被遭劫了一样,哭声震天。
程锦他们没去现场,在家用监控看直播,看到村民们哭得那么凄惨,他们几乎怀疑自己是祸害老实村民的帮凶。
游铎疑惑道:“他们真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是真不觉得。”程锦道,“这里人信命,不信法律。”
下午,坠崖的胡家庆的尸检报告出来了,是摔死的,但他死前被人打过,身上有几处骨折,也就是说,是谋杀。
万宗能很无奈,怎么又多了个案子?
晚上,村里又出事了,不过这次没死人,是失火了。
村长饶永贵家被烧了,人没事,就是财产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警方初步估计是人为纵火,有人趁着夜黑风高,在房子周围泼了汽油。
“我看他们是想折腾死我们。”鸡飞狗跳地忙了一夜,天微亮时,万宗能才有空坐下来休息。
“辛苦了。”程锦请他吃夜宵,或者说是早餐。
大家讨论,“这火是谁放的?”
“经过上午那事,恐怕是人人都有可能啊。”
是的,上午那么多人被抓,人人都在骂饶永贵,说是他害了大家,若有瑕疵必报的人,晚上跑去放火,或许也有可能?
“沈飞也有动机。”
“嗯,他和饶永贵家的仇恨更加深刻。”他父亲就是死在饶良手里的,饶良已经死了,所以子债父还、兄债弟还?
天完全亮了之后,万宗能打了个电话去催石头坑村村民的dna检测结果。
对方告诉他结果刚出来并说给他听。他听着听着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他向程锦转述:“dna检测结果出来了,和我们的数据库中的样本做对比时,发现胡会军的dna被匹配上了,他是个通缉犯。”
胡会军原名耿明,他年轻时,伙同别人犯下了两起杀人抢劫强.奸杀人案,那个年代侦查水平不发达,警方没能抓到他,但他的dna被录入了数据库中。他这么多年一直不见踪影,他当年的旧识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却是隐姓埋名躲到了这山沟沟里。
大家赶紧去抓人,不过他们没找到胡会军,他老婆说不知道他去哪了,手机也打不通。倒是有村民说昨晚还看到了他。
程锦和杨思觅又去见了沈飞,“他临走前肯定有来和你告别。”
沈飞不说话。
但他妈妈急了,替儿子回答:“他昨晚是有过来,但很快就走了。”
“火灾那会儿过来的?”
沈飞妈妈立刻点头,“是的,当时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起火了,被吵醒了,出门查看时,正好看到了老胡。”
程锦看着沈飞。
沈飞妈妈着急地推了他儿子一把,“你说话啊!”她身体弱,差点被反作用力推倒,沈飞连忙扶住她。她不领情,用力地拍打她儿子,“你快说啊,老胡找你做什么?!”
沈飞不躲闪,任他妈打。
程锦拦道:“别这样,好好说。”
沈飞妈妈哭了起来,“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沈飞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终于妥协:“他给了我一个信封。”
沈飞回房间里拿了一个信封出来,里面装的是一叠信纸,程锦大略看了一下,是胡会军的自白书。
经过检测对比后,确定了胡会军的这封自白书是他本人写的,和他以往的笔迹一致。
在信中,他承认了饶、朱两家人是他杀的,包括胡家庆也是他杀的,
他说他杀朱东华和胡家庆是因为他女儿。
胡敏智商低——他觉得这是他的报应——有时会趁家里人不注意跑出去,有一次跑出去后,等他找到时,发现胡敏被绑在一棵树上,衣服被人扯烂了。
后来他查到是朱东华和胡家庆带人干的。
只杀朱东华和胡家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非常宽容了,这要是他年轻时,那他肯定一个也不会放过。
至于朱东华的爹朱金富,他是个添头,这老东西是个渣滓,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猥亵过,所以他女儿出嫁后从不回来。
他杀饶友平一家,是为了他朋友沈玉进。
可以说,他能安稳地在这个小村庄多活这二十余年,全因当初与沈玉进结缘。
当年,他潜逃时认识了沈玉进,两人意外地很投缘,正好他没地方去,就跟着沈玉进来了兴元县,最后在石头村落户。
沈玉进的女儿也命不好——大概是沈玉进的报应——这姑娘不傻,但红颜薄命。朱东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就坏人家姑娘名声。而饶鹏一家呢,婚前把人家姑娘当个宝,婚后,就成了根草,做什么都是错,怀了双胞胎,也被嫌弃怀的是两女孩,最后,大的死在医院里,小的死在水沟里。
胡会军觉得饶家人都该死,他相信沈玉进如果活着,也会这么想。
胡会军说,最该死的是队长饶永贵和他儿子饶良,因为他们害死了沈玉进。不过饶良已经死了,而饶永贵在牢里,他够不着,只能凑合着报复一下,所以他就烧了饶永贵家的房子。
胡健康的奸杀案,胡会军在他的信中没提。
不过斧头和柴刀两样凶器为什么会出现在胡会军家中,他做了解释。他说他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处理凶器,那晚看时机正好,他便“当出手时就出手”。
万宗能道:“那么,吴志恒和胡琴这对小情侣没有参合进这些案子中?纯粹是误入的?”
程锦之前的猜测,并非如此,他认为吴志恒是被人故意拉入这系列案件中的。
“或许是我想多了。”程锦很平静,错了也没什么,办案有时就是个不断试错的过程,不过目前为止他还不认为自己错了。“现在情况怎样?”
他们现在做的事主要有两件,一是找到胡会军,二是查证他信上说的是否属实。
叶莱立刻回复:“全国逻辑令已经发出回去了。”
程锦点头,“好。”
小安道:“我查到了一点沈玉进的过往。不知道有没有用。”
沈玉进年轻时,曾去外面打工,和几个同乡在工地干活时,发生过这么一件事:他的一个同乡被其他同乡推下了楼,然后他们找工地索赔,工地老板觉得事情可疑,报了警。后来这几个同乡都坐牢了,沈玉进没事。
“我联系上了那个工地老板——他还在世,还记得当前的事。他说沈玉进做了内应,举报了其他人,所以他没事。”小安感叹道,“没想到沈飞的爸爸是这样的人。”
难怪他选择了到石头坑村来住,曾出卖过同乡,在老家估计很不遭人待见。
杨思觅听得转了转眼珠,程锦看到了,笑着对小安道:“做得不错。”
接着,游铎道:“我查一下‘胡会军’这个身份,发现这身份可能是沈玉进提供给耿明的。真正的胡会军在他家乡是个失踪人口,出去打工后,就没再回家。我查到他曾和沈玉进在同一个城市工作过,他就是在那个城市失踪的,我怀疑他像沈玉进那个老乡一样,是被工友杀了,或许沈玉进也有参与。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因为是20多年的事,现在已经没法查证了。”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耿明本人和‘胡会军’没有接触过,同时期他们所在的地理位置没有重合过。”
程锦道:“很好。”
韩彬道:“我跟踪了一下物证这条线,在胡会军家里找到了他的一双胶鞋——是那种鞋内衬了一层布的胶鞋,鞋印与在朱家发现的那个鞋印可以对上,鞋内侧的布衬上溅上了几点血迹,等检过后,就知道是不是朱家父子的。”
万宗能有点惊讶,物证的事是他那边的人在跟的,没想到他的小组已经被人渗透了!
程锦点头,这个物证很重要。
大家都说完了,步欢挠了挠头,“目前为止,胡会军没有出现在公共场合,不知道他是不是跑到深山老林里去了,这可就难找了。要不再问问沈飞?我觉得他可能知道更多。”
程锦看向万宗能,“万队长,麻烦了。”
沈飞被带去了公安局,被要求协助调查。在万宗能等人的24小时不停歇的攻势之下,他没熬住,说了两个重要信息:胡会军可能会回老家去看一眼;胡会军身上有枪。
胡会军,不,应该是耿明,不用沈飞说,他家乡那边早被通知过了,只要他一出现,立马会被包围。至于他身上可能有枪,警方的枪比他更多,而且警方这边还有防弹衣。
胡琴被告之胡会军是凶手之后,喜极而泣,“好……太好了。”她高兴地是凶手不是沈飞。
她仍然不承认她是故意引导吴志恒来石头坑村的,关于吴志恒在石头坑村时总会发生命案这事,她解释为巧合。
因为这事不关乎重点案情,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所以没有被死挖到底。
也就是说,程锦的猜测是无法被证实了。
三天后,胡会军被击毙在离他老家不远的地方。
“击毙了?还想等抓到他,和他好好聊一聊呢。”大家都很遗憾。
胡会军会被击毙,是因为这边提供的消息是他有枪,为避免警方伤亡就直接把他击毙了,反正他杀了这么多人,罪大恶极。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胡会军的尸体上搜出枪支,可能性有两个,一种可能是胡会军自己在路上处理掉了,另一种可能是他根本没枪。
关于枪的事,胡会军老婆说从来不知道这事,不过她连胡会军是个通缉犯都不知道。沈飞说自己小时候见过,胡会军拿出来逗他玩,还被他爸说了,后来就没见过了。
“你们说,沈飞真的无辜吗?”叶莱问。
步欢笑道:“谁知道。老万审了他两三天,正常人没人熬得住,如果这样他还能撒谎,那我是很佩服他。”
万宗能那边审人,不是单纯的审,当然也不会动用暴力,只是不让你睡,不过一直被强光照着恐怕也很难睡着,他们会一直问你问题,反复地问,一天24小时不间断,问到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嘴巴会自动把答案说出来。
小安问杨思觅道:“杨老师,不去见他一面吗?说不定能有发现呢。”
杨思觅没兴趣,“不见。”
程锦觉得不见也好,要不搞得像是质疑万宗能的工作能力一样。不过,这并非他“消极怠工”的原因,主要是他和杨思觅私下讨论过沈飞这人,他们的判断是,沈飞真的没杀人或者他相信自己没杀人,所以万宗能在这方面才会一无所获。
至于沈飞是否在杀人案中起了某种作用,程锦判断应该有,至少胡琴忽悠吴志恒来回地往石头坑村跑这事肯定跟沈飞有关,不过这事没成,所以就算属实,其实也不能拿他们俩怎么样。
案情基本明确后,特案组便回了京。
程锦特地写了一份关于哄抢问题的报告递给公安部那边。
为此陆昂还说他爱管闲事。
半个月后的一天,叶莱看到了一则新闻,连忙讲给程锦听,“老大,有辆货车,上面装的是酒,被村民们抢回家去喝,结果喝死喝瞎了几十人。”
步欢插嘴:“什么假酒这么厉害?”
程锦愣了会儿才道:“石头坑村?”
“不是,是别的地方。”
“哦。”程锦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黄俭等人选择了同归于尽这条路。
他也是突然听到这新闻有点懵了,其实稍微多想一下就知道黄俭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饶永贵已经配合地把几十个村民送进监狱了,案件正在审理中,过段时间判决就会出来。
程锦问:“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往酒里渗了甲醇?”
“故意的,是报复。一对父子借钱买了辆货车,想发家致富,结果拉了车货被抢了,赔了货主几十万,没赚到钱,反正欠下了巨额债务,儿子觉得此生无望,就自杀了,他爹心痛啊,就想了这么个报复的办法。”
大家都叹息。
这事的蝴蝶效应很大,很多地方开始着重处理哄抢问题。兴元县也一样,结果就是石头坑村被抓典型了,对涉案人员的量刑全部从严从重。
石头坑村又哀嚎遍地,不过这次大家已经能比较好地接受现实了:这都是命啊,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