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花布艺沙发的左边放着那个半人高的玩具熊,右边坐着陆云。
陆云一米七的身高,瘦弱苍白,抵不上玩具熊的一半宽度。
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沉睡期间头发养长了,不再是那种中性的利落短发,垂落在颈边,衬得眉眼神态安静而柔和。
从容貌上来说,陆笛已经是所有人格里长得跟主人格最像的人了。
——其他连身高都不一样,五官更是差得太多。
即使是从前,陆笛还在这个身体里时,他与陆云也是完全不同的气质,判若两人。
“扣扣。”
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
门是虚掩的,一碰就开。
陆笛举着手套,迟疑地收回手。
“……那个,我进来了?”
陆笛一看见屋内的情形,就知道自己一路都在响的尴尬雷达准了。
房间里根本不是只有一个人,是很多个人。
胡琴、蒋竽、阿阮、张簧、林瑟……
另外还有十一个精神体,有的飘在墙角边,有的在看电视,此刻目光全部集中了陆笛身上。
陆笛:“……”
这画面就很惊悚。
一个主人格,十六个副人格,再加上陆笛,史无前例的一家老小全部凑齐。
“不是说只到林瑟吗?”陆笛震惊地问。
怎么后面的人格也全部出来了?
这间会客室差点塞不下有没有?还有你们十七个人外加一只玩具熊看一台电视,竟然没有吵架?
陆笛瞥了一眼屏幕,咦,是昆仑号宇宙飞船升空的录播,还有在通讯中断之前传回的太空视频。
漆黑无光的宇宙空间里,有一颗逐渐远去的蓝色行星,真实的地球不像纪录片与电影里那样明亮,视频也没有配上任何乐曲,却让人心中弥漫着忧伤与悲恸的情绪。
“昆仑号将在一年半之后抵达火星,届时还将传回一次视频……”
这份录播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了,陆云等人大概跟陆笛一样是头次看,所以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保持着沉默直到虚拟屏幕上的播放条走到尽头,然后自动关闭。
房间里的两个小孩,阿阮与张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陆笛。
“你去过火星?”
“火星是什么样子的?”
蒋竽在旁边不痛快地说:“前些天上过的课程你们忘了?精神体也没办法在火星地表生存,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在火星上闲逛,搞不好一直窝在科考站里干活,你们问他还不如直接看纪录片。”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瞪了蒋竽一眼。
蒋竽立刻闭嘴。
这个人格的原型是老厂长,地位十分特殊,所以蒋竽不敢在他面前多话。
所以说一家老小,就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房间里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
老人身边坐着的一个气质形貌都很出色的中年男人。
他叫袁号,长得有点像十五年前红极一时的某位著名演员,演员曾在一部电视剧里扮演主角的父亲,是个很会鼓励别人也很爱孩子的角色。
袁号身边是陆筝,她很像陆云早死的姑姑。
可以说走进这个房间之后,除了陆笛这样没有原型的人格,可以一次性见到陆云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感受过的所有慰藉与温暖。
连一个电视屏幕上的虚拟影子都没漏下。
袁号的智商与情商都非常高,是所有人格都感到挫败的时候仍然意志坚定的人,陆筝的性格软弱,但是很了解陆云的喜好。
他们在扮演陆云的父母,两人的话语权很奇妙。
平时是不说话的,也不爱吵架,更不会指挥人,就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般会配合着来个总结陈词。
包括但不限于究竟找哪份工作,租哪栋房子,买什么颜色的床单什么款式的枕头等等。
同时他们还能拿得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或者是有人不服,但是大多数人愿服的理由。
陆笛对这两个人格的好感,主要源自“吵架终结者”的功能。
这真的很重要。
陆笛相信陆云一定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
熟悉的闹哄哄场景,有人用简易版的载体手套想要重新打开电视,有人七嘴八舌地提出自己想看的节目,老厂长抓了张簧又把耍赖的阿阮拎起来,不让他们挡住路。
胡琴劝了这个又劝那个,蒋竽斜眼瞥陆笛。
陆笛默默后退一步,没见到真人的时候,大家吵架他最多觉得是一群意见不合的兄弟姐妹们,如今一个个出现在眼前,陆笛才发现这分明是四代同堂,亲戚满屋的搞笑画面。
可怕。
陆笛想回去找晏龙了。
“都安静!”老厂长发话了。
胡琴朝陆笛露出歉意的笑容,看她满脸疲惫的样子,陆笛更是头皮发麻。
最可怕的是陆云对这一切毫无厌烦情绪,好像这些人格在自己面前吵吵闹闹是很平常的事,又或者说,她甚至喜欢这种生活气氛。
——前提是不能在她脑子里吵。
陆云站起来,走到陆笛面前。
“谢谢你。”
年轻的女性表情沉肃,无比认真地对着陆笛说。
她的手指穿过了陆笛的手。
陆笛尴尬地把自己忘在门框上的皮手套飘过来。
“什么?”
陆笛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上来就道谢?
然后陆笛看见整个会客室里的精神体都围了过来。
“他们说要道谢……你要是跟我说火星的事,而且不再送我试题集,那我才愿意。”阿阮一副讨价还价的精明样子。
张簧在旁边一脸赞同。
陆笛:“……”
冤枉,那种过年礼物怎么可能是咸鱼送的?
“我以前错怪你了。”跟着走过来的是老厂长,还有袁号与陆筝。
他们一直对陆笛怀有警惕,因为陆笛给他们的感觉过于危险。
然后是胡琴,她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说了一些商都执行队的事,我跟蒋竽早一步在南云山基地生活嘛,这些事陆云不知道。夏教授也跟我们谈过你,还有你当时的选择。”
蒋竽在后面小声嘀咕:“啧,他巴不得甩掉我们呢!”
陆笛直直地看着他,蒋竽秒怂,干巴巴地说:“那什么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你,陆云可能一直沉睡下去。这点我是承认的。”
林瑟低声说:“还有那一天,那家伙喝醉了,可能会在犯案之后掐死陆云毁灭痕迹,当时雪那么大……”
看着这一张张有些陌生的脸,听着他们熟悉的声音,陆笛僵硬地转过头。
还没等他开口,就有人抢着说:
“还有来商都之后某个晚上,在小巷里遇到抢劫犯。”
“陪店长杨姐去酒吧,出来看到捡尸的,把那家伙打晕了剥光衣服扔进酒吧街的垃圾桶。”
“地铁站的恐龙……”
最后阿阮举着手蹦起来大声发言:“拔牙!”
在小女孩这里,这才是天大的灾难,以及真正了不起的英雄。
于是陆笛感动的情绪一秒冻结。
“够了!你们怎么好意思提智齿的事!”
虚掩的门里陆笛恼羞成怒的喊叫与哄笑声,晏龙安静地站在走廊另外一边倾听着。
朱祝在旁边很八卦的探脑袋,然后笑着问:“放心了?”
晏龙转身往外走。
“哎,你去哪里?”
“去看那些新生的精神体。”晏龙一边走,一边回答朱祝的问题,“我从来不怀疑陆笛会遭遇麻烦,就像生物ai会受到集体强烈意念的影响,陆笛的性格是他自己的,但是诞生之初也会受到起源的影响。”
“你是指——”
朱祝追上去,他回忆着陆云的资料信息,然后恍然。
在夏教授的研究资料里,有一条很重要。
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陆云特殊?
拥有联觉又活得很不幸的人,放到庞大的人口基数里也能挑出不少个,但是他们最多只是蜕变出了二级精神体,产生了理查德这样厌恶本体无能的存在,或者在本体死亡之后疯狂想要杀戮一切的所谓恶鬼。
陆云难道不痛恨差点把她拖入地狱的那个罪犯吗?对自己不幸的人生毫无怨恨吗?
陆云是个普通人,她当然有这些情绪。
同样,有多重人格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只有陆云特殊?
陆云清楚地知道这些人格的存在,可她创造分裂出这些人格,虽然是出于痛苦与逃避的思想,但仍然本能地渴求着那些温暖,想要留住那些根本留不住的人。
十七个人格包括陆笛在内都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思想,所以他们从未想过互相吞噬,其实在类似的病例里,较强的人格吞噬较弱的人格是很常见的情况。
——这是主人格期望的“家庭”,他们为此而存在。
——缺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所以对陆笛来说,保护比破坏更重要。
而无论经历什么,陆云也坚持不愿任何一个人格消失,所以在南云山基地可能被治愈的情况下,她仍然坚持到了所有人格独立出来之后才苏醒。
比起仇恨与愤怒,孤独跟失去更可怕。
陆云知道什么爱,有人爱过她,她只是失去了。
这个世界虽然冰冷,但温暖是存在过的,她挣扎着,只是不想被命运击溃。
“多重人格患者的治愈,就是让患者理解他们已经不再需要人格帮助自己,与过去的自己、痛苦的自己达成和解,然后迎接新生活……但是陆云与自己的人格永远需要彼此,他们早就达成了和解,就是共存,这是医学不承认的痊愈。”
正是在这种特殊又特殊的情况下,第三阶精神体陆笛诞生。
本质上,仍然是主人格与副人格艰难挣扎对抗不幸命运的产物。
“陆笛心底藏着永远不熄的战意,这是我与他最相像,也是我最喜欢他的地方。”
“啊,你这么一说……”
朱祝摸着脑袋感慨,完全没意识到晏龙的话还有别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意识到“自我”,“活着”,继承到“战斗”的信念,很前面的时候说过这是晏龙走过的心境之路
陆笛继承来的是“活着”、“不向命运低头”,虽然他外表很咸鱼,但是咸鱼会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干活,并对命运竖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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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说,陆笛与理查德等人不一样的两个条件
首先陆云先有了很多个人格,这些人格还都不是恶质人格,这是力量与本源
其次陆云没想过报复社会,所以陆笛不是个报复社会的精神体,这是性格
↑原因很简单
看v的第一章,其实就有答案
(陆笛望向夏教授,又想起晏龙、袁仲夏……杨姐、兴覃的老厂长……他的情绪重新平复下来。
这世上总有贪得无厌的人,也有很多气息如同暖阳,不吝伸出援手的人。
他没必要为了渣滓生气。
不划算。)
陆云遇到过很好的人,只是他们都走了,但世上肯定还有其他很好的人吧,只是她还没遇到,所以她的逻辑里没有报复社会
像理查德的主人格,可能真的惨,没有感受过一点爱
也可能就是被仇恨吞噬了心,所以出现的理查德就那个样子
至于前面说的东辉省学校爆炸事件,那个主人格还是学生,看到很多人受伤死亡,不想让暴躁杀戮的副人格出去,所以蜕变没成功,精神体与身体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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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代同堂
1.祖父辈的老厂长刘管
2.父母辈的袁号、陆筝,女教师胡琴、律师蒋竽
3.陆云同辈的人,林瑟、陆笛……
4.那两个小孩,阿阮张簧……虽然张簧是陆云的童年伙伴,阿阮是陆云童年的自己,但是在外表上他们输了
最后袁号是【圆号】的谐音,跟现实电视剧演员没关系啊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