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就好。”
飞机穿过云层,沈添青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听到了时絮的声音。
她转头,时絮接过空姐的咖啡,似乎是余光瞄到了沈添青的眼神,又说:“再给一杯牛奶。”
沈添青彻底醒了。
时絮:“喝吧。”
她的手指修长,但是看上去并不光滑,细看甚至还有很多伤口。
沈添青噢了一声,说了声谢谢。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接过的时候还蹭到了时絮的手。
像是突然慌张,手都抖了一下,时絮又给她扶了一下。
沈添青喝了两口,都不敢看时絮。
她觉得自己找人特地排的位置有点作茧自缚。沈添青处于一直紧张的状态,上飞机开始就戴着耳机听歌。
谁能想到居然睡着。
好丢人。
“还要多久到啊?”
时絮:“一个多小时。”
沈添青瞪大了眼。
时絮笑了笑:“再睡一觉就到了。”
沈添青:“你不和我一起睡吗?”
她下意识地问,倒是引得时絮左边的人笑了,杨甄真拿着一本杂志,看着她说:“你这话好奇怪啊。”
沈添青:“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甄真故意噢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啊?”
沈添青:“就……睡觉。”
她的脸都红了,自己却不知道,一边紧张地咬着嘴唇,嘴角还有奶渍。
时絮递了张纸巾给她。
“啊?”
时絮:“擦擦嘴,还在喝奶就想着睡觉。”
她笑了一声,一边的杨甄真也噗嗤一声,手肘撞了时絮一下:“时老师,深藏不露啊。”
时絮:“你想什么呢。”
她喝了一口咖啡,叹了一口气:“别成天看乱七八糟的杂志。”
沈添青看了一眼杨甄真的杂志,杨甄真大大方方地给她看:“我看点泳装怎么了?”
时絮:“挺好的。”
杨甄真嘁了一声:“我有生之年也要演个有穿比基尼的电影。”
时絮:“加油。”
她特别敷衍,杨甄真还来劲了:“那时老师你呢,有特别想演的吗?”
时絮:“没有。”
她回答得很干脆,干脆得杨甄真都愣了。
不过她脑袋很灵光,想到时絮的传闻,急忙转移话题:“没有也好,不像我,想演都没得演。”
她问沈添青:“那小沈妹妹呢?”
资源咖沈添青在剧组里地位很高,但是因为人没什么攻击性,大家相处起来也挺乐呵的。
不过都没问她别的,毕竟她这个性格也很难闹腾起来。
沈添青看了时絮一样,对方也拿了一本杂志出来翻,是室内设计的。
“我也没有特别想的。”
沈添青看着时絮,杨甄真看着她,又问:“那为什么会来拍戏呢?”
时絮随便地翻着,她坐在中间,沈添青跟她相处这么久,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就……想试试看。”
沈添青压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多痴迷。
杨甄真心想:传闻不会是真的吧?沈添青是为了时絮才?
沈添青的家世她不知道,但是沈添青现在压根藏不住事。有些人觉得这是女孩子之间的正常交流,毕竟女性对同性的亲密本来边界感没那么强。
但是杨甄真剧组泡久了,加上现在本来在跟男朋友恋爱,总是敏感一些。
她觉得导演好像也是有点知道的,因为每次拍戏之前,他都要强调公孙芜的感情。
倾慕又有边界感。
可能是剧情作祟,大家都对沈添青对时絮的感情没什么在意的。
毕竟很多电影男女主角都在剧情外都能恋爱。
“那挺好,心态不错,你有喜欢的角色类型吗?”
杨甄真在电影学院上学,她这一届优秀的人太多,她也不甘心,总是去不同的地方试镜。
沈添青想了想:“想演复杂点的人。”
复杂这个词本身就很难解释。沈添青一开始想要拍戏,是因为这是正大光明给时絮补偿的渠道。可是这几个月的相处,她发现做演员也不错,不算很难,沉浸式的角色体验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时絮,当初说喜欢拍戏,是因为这个吗?
“这么有追求啊?”
杨甄真喔了一声,拿走了时絮手上的杂志:“时老师呢,有什么指教?”
“这些家居好好看,诶对了姐你现在住哪啊。”
这几个月的相处演员们都挺熟的,自来熟点的都自报家门,打算杀青后有机会还约起来玩,但到时絮这里,很少能这么深入聊天的。
时絮:“东笼区。”
杨甄真啊了一声,“那还挺远的。”
时絮耸耸肩:“没办法,房租太贵,省着点。”
这话就能听出她条件不好,偏偏她本人坦坦荡荡,反而让问的人有些尴尬。
杨甄真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今天这张嘴不太吉利,还是闭嘴了。
反而是沈添青小声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换房子啊?”
她补了一句:“这次片酬挺高的。”
时絮没看她,目光还落在这些家居图上。她家的房子卖了,车子卖了,父母的财产本来就是负数,这些年她还的很辛苦,加上自己的境遇,总是格外拮据。
但是幸夏萱想请她吃饭,都很难等到。
“没什么好换的,”时絮笑着说,“反正我经常不在,拍戏一拍就很久,租贵的也浪费。”
沈添青哑口无言。
时絮以前自己有房子,她家庭条件本来就不错。那是s市的中心地点,近地铁,有商圈,一些生活娱乐场所都很充足。
而东笼区是s市的边缘,群租房很多,经常上新闻,治安虽然不算差,但说好也有点勉强。
沈添青压根没去过那边,在她的印象里那个地方就乱糟糟的。
沈添青:“这次以后,你可以住好一点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时絮觉得她像个没长大的猫,毛都是蓬的,总是试探着要问点什么。
明明之前是那种很文静的优等生,谭檀说她妹妹在开学的千人礼堂发言也没有问题。
天之娇女四个字像是为沈添青量身定做。
但是哪门子的天之娇女是这样的。
“看情况吧。”
沈添青记得这次的片酬开得很高,时絮的欠款她拜托人去查过了,片酬还有多。
“时絮,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添青又问,那边的杨甄真压根听不到沈添青的声音。
这个小主演每次在时絮面前都有点低声下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时絮才是那个资源咖。
其实也不太想是喜欢时絮到想要搞对象的那种意思。
时絮:“没有。”
她喝了一口咖啡,她今天的唇膏是带颜色的,在纸杯杯沿留下一个唇印。
沈添青噢了一声,把那个唇印记在了心里。
时絮想:她难过什么。
最后一次转场敲定的场地在江浙一带的小镇,剧组下了飞机又坐上车,最后进村的时候是坐拖拉机的。
路实在糟糕,还下了一场雨。
拖拉机声音很吵,时絮坐在车斗里,撑着一把伞。沈添青坐在另一边,她浑身都要被颠散架了,雨伞也颤颤巍巍,那点雨每抖一下就飞溅到时絮的身上。
精准得都像是故意的。
一边的摄像实在没忍住笑,噗嗤一声。
时絮抬眼,对方闭嘴了。
青山重重,雾气缠绕在山巅,村庄农田在烟雨蒙蒙里显得温柔。
时絮无奈对沈添青说:“你过来。”
沈添青:“啊?”
一边的助理穿着雨衣,说:“时老师让你跟她撑一把伞。”
时絮总觉得她的口气怪怪的,而雨衣发到他们这辆拖拉机,就差两件。
沈添青坐到了时絮边上,她们撑着一把伞,雨伞隔开了雨,水滴落下,沈添青看得出神。
“导演真是的,非得要这种时候拍。”
有人抱怨。
“导演就是这样啦,求效果,等雨停了,景色可好了。”
沈添青茫然地看着,这一片山路崎岖又颠簸,她还没来得欣赏峭壁另一边的茶田,就东倒西歪的。
车上的人都此起彼伏地哎呦,沈添青被时絮拉了一把,跌坐在对方腿上。
时絮:“你还是多锻炼吧,没力气。”
沈添青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时絮的手,鬼使神差地伸过去,盖在对方的手背上。
时絮掀了掀眼皮:“干什么?”
沈添青:“我也不知道。”
时絮笑了一声:“你傻吗?”
一边的助理:……
沈添青收回手,“我什么时候能长到和你一样高啊。”
都是女的,时絮力气好大,身形好漂亮,而且那么有安全感。
我能成为这样的人吗?
时絮:“不可能。”
她说得过于残忍,导致一边擦镜头的摄像都觉得好笑。
沈添青有点生气,又听时絮说:“你看你……”
她下意识地说,又火速地咽了回去,但是沈添青知道她要说什么。
无非是你姐。
我姐。
她更生气了,谭檀都这样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雨不知道是哪来的,她的气也不知道因何而起,可能是时絮太耿耿于怀。
也可能是沈添青自己太耿耿于怀。
她撇头,哦了一声,下一秒车轮滚过石头,又跌进一个泥坑,沈添青也跌进了时絮的怀里。
时絮嘶了一声,似乎是痛了。
沈添青急忙起身,慌慌张张地去摸对方。
时絮扒开她的手,“你摸哪呢。”
沈添青的心都像是被蒸沸腾了,她啊了半天,最后又坐了回去。
时絮摸了摸自己的胸,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自己本来就不大,这么撞可能真的危了。
沈添青一路上都偷偷观察她,心虚又心疼。
这部分的内容拍得很快,比西北快得太多。就是因为邢东对镜头美学的严苛和对石湾这个角色的要求,导致时絮这个戏份比男主少的角色杀青都拖得很晚。
杨甄真来了没几天就杀青走了。
时絮还比她迟。
但沈添青清楚地感觉到了分别的沙漏在她身体里计时。
她和对方最后一场戏是山脚茶庄的分别,石湾对公孙芜来说,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来得快,走得也快。
乍看无声无息,却像是卷走了什么。
而时絮对沈添青来说,是别人栽下的杨柳。在古道里茕茕独立,经过的旅人都曾栖息过,也让这棵长于滚滚江水边的垂柳以为自己能被移植进对方的庄园。
可是别人的庄园姹紫嫣红,没她的份。
谭檀曾经短暂地停留,许下诺言,却又把时絮砍出了伤口,使得这棵柳树身体倾斜,一半柳枝被江水裹挟,像是总有一天会随水而去。
茶庄就是个破茅草房,师徒相称的两个人对着青山饮茶。
公孙芜不知道这是她们师徒一生的最后一面,但是沈添青知道,她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
时絮饰演的石湾是典型的游侠,江湖气缠绕在她身上,总让人升起一股对她过往的窥探欲,不知道她少年时是何等风仪,是不是性情大变过,亦或者被什么大家指点才有此造诣。
“师父你看,今日细雨绵绵,青山缠雾,空气都清新不少。”
沈添青说着公孙芜的台词,佯装轻快。她们相处不过三年,少女告别了从前的双发髻,看上去成熟了一些。
时絮点头。
她本来就台词少,有时候就是背景板,但是还是一个不能崩的背景板。
这个时候她临别在即,就多看了这个姑娘几眼。
公孙芜不知道,石湾是知道自己迟早要走的。
她本来就是履约而来,总有走的那一天。
公孙芜在武学上进步很快,也不需要石湾保护了。她们公孙家的仇,也总是要公孙芜自己去报的。
石湾其实可以交代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公孙芜不知道她的师父多看了她几眼,只是觉得今日的师父好像心情挺好,还笑了。
这段戏的台词不多,但是情绪需要表演出来。
邢东暂停了很多次,等最后结束的时候,沈添青直接哭了。
她难过得要死,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恍如南柯一梦。
公孙芜一无所知,她后来的难过沈添青前几个月也不是没演过了,现在却觉得演得太浅。
那时候沈添青设想的今天,远远没有真正到来的这天来得痛苦。
旁边的助理想上来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邢东让她靠边。
时絮唉了一声,“别太难过,角色而已。”
她抽了一张纸给对方,却不料沈添青拉住了她的手,就着时絮递纸巾的姿势捂住了脸。
时絮想到那天她们坐在骆驼上,沈添青也是这样,哭得眼泪都打湿了她的衣服。
那时候沈添青让时絮不要那样。
那样什么。
“你可不可以,稍微理我一下?”
时絮觉得自己也不是不搭理对方,毕竟都是同事。
但沈添青毕竟不可能只是同事。
是让她余生都痛苦的前女友的妹妹。
她很无辜,又不完全无辜。
她的补偿很笨拙,又笨拙得让人叹气。
“沈添青,你再哭,我就真的不理你了。”
时絮笑着说。
沈添青猛地抱住她的腰,眼泪蹭在时絮的戏服上,像是公孙芜第一次遇见石湾,也是这样。
“我不哭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时絮还真的回来了(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