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西海培育中心,阮辰都快要不太记得最开始在透明房间里过的那段日子了。
看见人类培育室中熟悉的场景，他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但是实际上才过去了不到四个月而已。
“那只人类呢？”文森率先好奇地问。
听人鱼主任讲的那番话，他们都以为进来会看见某只人类像阮辰当初一样捶玻璃发怒的样子。
没料到培育室里安安静静,一眼看过去都没找着人类在哪。
阮辰也记起来他最初在这群人鱼面前的凶相，耳朵红了一点。
人鱼主任招呼着他们凑近：“躲起来了，他把贝壳床整个翻过来倒扣着，最近一直躲在里面,我们也不敢去动他，怕再把他吓到。”
这间房不是阮辰和乔舒亚最初住的双人隔间,是单独的,空间更大一些。
中间造型熟悉的贝壳床如人鱼主任所说，盖在地上,只留了一点很小的缝隙。
文森没忍住凑过去敲了敲玻璃。
不敲还好,这一敲,贝克床直接“咔哒”一声，完全扣死了，连最后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阮辰瞪他。
路克斯注意到阮辰不高兴,伸手把文森往后拦了一些：“别吓唬他。”
文森：“……”
文森：“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想看看他会不会有反应……”
在场的只有阮辰知道刚醒过来面对这种情况,心里会有多害怕。
他抬头看向路克斯：“让我进去和他聊一聊？”
两只人类呆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路克斯稍加思忖，点头同意，又示意人鱼主任把房间打开，房门外的器械将阮辰身上的水分烘干,送进了房间。
“你们退远一点,这么多鱼围在这里,他不会愿意出来跟我讲话的！”阮辰把脑袋探出来,挥舞小手爪赶走其他人鱼。
路克斯还有些不放心,但见他眼神坚决，也只好和文森一同退开，找了个隐蔽的位置遮住身形。
等他们全都躲好了，阮辰轻手轻脚地朝贝壳床边走过去。
他想了想，干脆就地坐下。
阮辰在安抚别人这一项从来都一塌糊涂，平时多半只会说狠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头。
但人鱼们还都在寄希望于他身上。
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个……你好，请问……”
刚说了一句，贝壳床倏地一下被顶了起来。
露出一张瘦小的脸和一对警惕又惊喜的黑眼睛。
好瘦。
看得出来是圆脸，但因为过于瘦了，下巴尖都露了出来，以至于他的大眼睛显得有点突兀。
对方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肯定道：“你不是人鱼。”
阮辰立马收拢耳后的小鳃片：“对，我不是人鱼，而且其他人鱼都不在，你看，这里只有我们。”
“……”圆脸少年沉默几秒，“我听见你和他们说话了，他们就躲在那边的挡板后面。”
一脸你当我是傻子吗的表情。
阮辰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尴尬道：“他们对你没有恶意的，这些人鱼都很喜欢人类，不会伤害你。”
圆脸少年努努嘴：“我知道啊，但是他们喜不喜欢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语气很冲。
阮辰想到自己刚醒的时候也是这副德行，也没跟他生气：“你连着几天不吃饭，他们很担心你。”
“哦，原来你是来帮他们说话的？”圆脸少年眯起眼，“你被他们收买了？我刚才看见了，你是那条金色人鱼的小弟吧？”
□□味更浓了。
“你……你才是小弟！”就不能好好说话？
阮辰为数不多的耐心开始磨灭。
圆脸少年嗤笑一声：“小矮子，你跟在那人鱼身边还没他尾巴高，不是小弟，那是什么？”
“小矮子”精准踩中阮辰的雷区。
看他一脸欠揍的样子，阮辰总算没忍住把袖子撸了起来：“你都瘦得跟猴一样了，我一根指头就能把你按倒，不好好吃饭吓唬谁呢？”
圆脸少年听见“瘦猴”两个字，嘴角登时耷拉下来。
旁边偷偷围观的人鱼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两只加起来价值能买下四座培育中心的人类互相“喵喵嗷嗷”叫了几分钟，又瞪着眼睛对峙了几秒。
紧接着，那只新醒来的人类掀床而起，朝坐在地上的阮辰扑了过去。
两只上亿蓝星币转眼就打了起来。
房间内一串“喵嗷嗷嗷”声。
不等他们有反应，路克斯已经率先冲到门边：“软软！”
人鱼研究员和主任也赶紧跟上去。
“喵嗷！”阮辰已经把圆脸少年压在了地上，后者还不服输，扭过头要咬他。
文森的光脑忽然被激活了语音翻译功能，弹了出来。
阮辰：“黎萌，你这名字起得可爱，可惜就是长了一张嘴。”
叫黎萌的少年咬牙切齿：“你还阮呢，你怎么不干脆叫阮阮算了？你也有脸说我？”
“……”阮辰心想老子跟你拼了。
但他没能如愿。
路克斯让人鱼研究员把房门打开，阮辰脚下一轻，被人鱼托着胳膊抱了出去。
黎萌身上少了桎梏，先是凶狠地仰起头准备发难，又在看见人鱼那双淡金色的眼眸后脊背一凉。
本来就没吃饭没力气，这下当场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路克斯沉着脸。
他把阮辰抱进怀里，仔仔细细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软软，有没有受伤？”
阮辰看他紧张得要命的表情，拍拍人鱼的小臂，扬起下巴哼了一声：“没有，就他那点小三脚猫的把式，能让他碰到我都算他运气好。”
话音才落下，就听到玻璃房内小小声地来了一句：“原来你真叫阮阮啊？”
阮辰：“。”
他转身，黎萌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解冻出来身体机能下降，又不肯进食，刚才的打斗让他感觉头晕目眩。
他强撑着没在阮辰面前倒下，蹒跚的脚步和发白的嘴唇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体状况。
“切。”黎萌一句话又将他的那点心软给打消，“打不过就会往你家人鱼大哥身上躲，算什么本事。”
阮辰撑起胳膊：“你放我进去，我今天非要给他点……”
“乖，别听他的。”路克斯把他按在自己胸口，揉了一把阮辰的后颈，“软软功夫这么厉害，不跟这小孩一般见识。”
小孩这个词很好地取悦到了阮辰。
他被摸得舒服，眯起眼睛：“行吧，他说话确实跟个小学鸡一样。”
说完再度回头准备对黎萌比个中指。
但他却发现黎萌蜷缩在贝壳床边，像没力气再把床抬起来。
少年望着他们这边。
准确地说是看着阮辰。
刚才还傲气得不行的眼睛一眨不眨，眼眶有点红。
嘴也抿得很紧。
阮辰竟是生生从他脸上看出了羡慕，跟不小心咬伤主人的小狗狗一样，又拉不下脸去求和，只好趁他转身没注意的时候望过来。
那双黑眸子里明摆着写了不想让他走。
察觉到阮辰的目光，黎萌飞快收起刚刚的表情，掩饰一样皱了一下脸，将头扭开，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阮辰没能再多看几眼，他被路克斯抱走。
方才的打架事件很明显让他非常不悦。
对着人鱼主任，路克斯没太多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冷淡了很多：“我以为你们让我的伴侣来帮忙，至少会把危险程度弄清楚。”
“这个……”人鱼主任抹了一把不存在的冷汗，“实在是对不起，路克斯上将，这只人类前几天真的没有表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啊。”
“对，我们以为他只是很胆小，因为他连床底都不肯出来。”人鱼研究员也附和。
哦，感情还是欺软怕硬。
阮辰绷着脸听他们解释。
不对，他才不是软的那个！他只是个头比人鱼小了一点。
阮辰扬起脑袋问路克斯：“我看起来真的很好欺负吗？”
伴侣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路克斯心疼地顺着他的黑发往下捋：“在这颗星球上没谁能欺负你。”
这还差不多。
阮辰满意地顺着他的力道蹭了蹭。
被人鱼一哄，他心情好了不少，朝着主任道：“那小孩叫黎萌，他刚才告诉我的。”
路克斯听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阮辰的发顶。
人鱼主任连连对他道谢，又表达了一次歉意：“非常抱歉，发生这样的事是我们失责。”
“没事。”阮辰摆摆手，“我也没吃亏，我还担心我那一下擒拿会给他胳膊扭了呢。”
说实话，黎萌最后的表情和眼神一直在阮辰面前挥之不去。
过了这么几分钟，他也冷静了下来。
等人鱼主任和其他人鱼离开，阮辰抬头征求路克斯的意见：“路克斯。”
人鱼微微俯身：“嗯？”
“你别太生气，其实我没事。”他有求于对方，放软了语气。
路克斯眼睫眨了一下眼：“所以？”
阮辰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眸子：“那小孩打不过我，我想再试一次，毕竟……我答应了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放他不管了，万一他真的闹脾气饿死了，也挺可怜的。”
路克斯静默几秒。
“好不好？我保证会注意安全。”阮辰晃晃他的手臂。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撒娇。
路克斯哪里吃得消他这副样子，眼眸一沉，嘴上已经应了下来：“好。”
阮辰嘴角一翘：“那我……”
“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路克斯又低声凑到他耳边。
阮辰愣住：“什么？”
路克斯笑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阮辰僵硬：“……”
他在我他妈该怎么解释我的名字里带了一个跟“软”同音的字而我本人和“软”这个字完全不沾边的窘境里反复纠结。
路克斯看着怀里的人类表情几经变幻，最后视死如归一样抿唇道：“我说了，你不准笑我。”
路克斯应允：“绝对不笑你。”
“……”阮辰道，“我姓阮。”
路克斯眉梢一挑：“你真的叫软……”
“我不叫软软！”阮辰当场炸毛，“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路克斯忍笑：“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全名叫什么？”
“……阮辰。”他绷着脸，“不是你说的那个软，发音一样，字不一样，跟软不软的完全不沾边，我也根本不软！”
“阮辰。”路克斯重复了一遍。
声音很低，跟呢喃一样。
他急冲冲解释的话瞬息就卡在了嗓子眼：“你……”
路克斯又轻轻在唇边把他的名字摩挲了几遍，眼底肉眼可见地浮起喜悦。
语调暧昧，目光又温柔。
这架势不像是念名字，倒像是揣着什么宝贝，小心翼翼，万般缱绻。
阮辰的耳朵顿时红了：“你能不能别这样念啊……”
“怎么念？”路克斯佯装听不懂。
他本来嗓音就低，刻意放缓语调，太让人耳根子发麻了。
阮辰脸也跟着发热：“字正腔圆一点，会不会？你念得黏黏糊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
还以为是在说什么情话。
路克斯低笑：“你的名字这么好听，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还不是你一上来就喊我软软。”阮辰把他的脸推开，又垂下眼睛，“我名字真的好听吗？”
“好听。”路克斯道，“这个阮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姓而已。”阮辰被他夸了，心里很受用，“是我的爸爸姓阮，所以我也跟着姓阮，你们人鱼不是这样吗？”
“不是。”路克斯道，“人类生蛋很艰辛，所以我们都是跟着……你们人类说的母亲姓。”
“比如我的姓，多瑞安，就是取自我另一位人类父亲。”
“……这样。”提到生蛋，阮辰眼神有点飘忽。
以前他能不在乎，现在和路克斯的关系不一样了，心态也跟着有些微妙。
“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路克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阮辰？辰辰？”
他翘起唇角，故意道：“还是……阮阮？”
“……”知道他逗自己，阮辰心脏还是跳得飞快。
不能总是让这人鱼把他逗得脸红心跳。
五秒过去，阮辰小小声：“就叫软软。”
路克斯一怔。
阮辰迅速道：“就当是你给我起的小名。”
“以后其他人和人鱼都不准这么叫，只准你叫。”
他说完，余光瞥见路克斯的鱼尾在摇曳。
这是人鱼非常兴奋和喜悦的时候发出的信号。
“软软……”
从房间出来，阮辰的唇有点红，身边跟着的路克斯一副被哄好了的餍足神态。
“我就在外面，他要是再打你，你就往门外跑。”路克斯把阮辰抱起来放到门边。
阮辰调整好心情：“知道了，我不跟他打。”
一个面冷心热的小毛孩而已，他弄清楚之后已经完全不觉得生气了，甚至有点好笑。
“喂，黎萌。”阮辰这回直接走到他身边，戳了戳对方的肩膀。
后者脑袋一扭，不理他。
阮辰“嘶”了一声。
还来劲了是吧？
他故意使出激将法：“刚才我都看见了，别装了，你眼睛里就差没把‘我不舍得你走’写在上面。”
“谁不舍得你走了？”黎萌果然中招，羞怒回身。
阮辰心道跟路克斯在一起呆久了，别的没学到，不当人他还是挺在行的。
他晒道：“谁刚刚躲在脚落里偷偷盯着我看就是谁呗，眼眶都红了，你该不会是要哭吧？”
“我哭你个头！”黎萌恼羞成怒，“谁要你回来了？你怎么不继续躲在你的人鱼老公怀里求抱抱？”
人、鱼、老、公！
阮辰当场焦化：“什，什么？”
“怎么？”黎萌冷哼，“我说错了？你们那眉来眼去的，他难道不是你老公？”
“……”阮辰感受到玻璃外来自路克斯的视线压迫。
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
黎萌看他的表情，眼神转了转，拍拍他的肩膀：“哎呀，你别担心，都什么年代了，我不会因为你跟一条几百岁的老妖精谈恋爱就歧视你的，忘年恋嘛，理解理解。”
阮辰：“？？？”
我他妈？？？
为了防止再出现问题，文森开了语音翻译。
玻璃外的其他人鱼们同时机械性地扭头，转向旁边的路·几百岁的老妖精·克斯。
又在后者掀起眼皮冷漠一瞥后飞快目视前方。
“怎么了？”黎萌一脸茫然，“我说错了吗？是他们天天在我面前说什么人鱼寿命悠久，能活四五百年的。”
顺着他的手指，阮辰和路克斯同时回头。
齐刷刷四道死亡射线凝聚在了人鱼主任身上。
人鱼主任：“……”
“不是，冤枉啊，我是想给他科普以下咱们人鱼的优点，争取让他更喜欢我们一点嘛……”
阮辰对这个一张嘴就把所有仇恨全部拉满的小崽子绝望了。
他试图解释，顺便安抚路克斯：“他不老，他放在人鱼的年龄只是个……青年而已。”
“哦。”黎萌挑眉，“还挺维护他嘛，那你承认他是你老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