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
血合著黏稠的血沫,不断的从我被截断的脉管中喷涌而出。
“啪。”
在我身後的五指松开了。
被撕下的巨大骨翼砸上地面。发出一声钝重骨骼磕物闷响。
创口处黏上了地面,牵著丝的猩红色肌肉和青紫色神经脉管,冻结在层层下跌的巍峨王阶之上,留下大滩大滩的红。
一只不停向下滴血的手掌,按在了我的头顶上,五指撩开我汗湿冻结的额发,轻轻地顺著我的发际线向後梳理。理顺我被汗和血黏住的发梢。
他掌心上漫开的,热气腾腾的血雾盖住了我的双眼。
一个温暖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
然後是左眼、右眼。
鼻尖。
轻缓而温柔。
那是司礼官给我讲过的,水龙疆王族和神後举行婚礼时,本来应有的,水之圣龙的回礼。
最後,穆底斯叔叔的唇印了上来。
他全身都在结冰。
碰触著我的指腹和嘴唇却很温暖。
耳畔,我好像隐约听到他缓慢地重复了那三个字:
“我投降。”
他说。轻抚著我的头发,吻了我。
然後,他又撕掉了我的右翼。
第六十章道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
发现自己穿著舒适睡裤,卧伏在宽大的床上。窗外天光已经微亮。
晨曦顺著青色窗帘透射进来。天鹅绒窗帘上有风之圣龙图腾的刺绣。
办公桌上放著整齐的办公用品。
枕边是本没读完的兵书。
召唤侍女的铃在床头柜。
风之圣龙的古旧家徽挂在墙壁上。
古董钟摇晃著钟摆匀速发出声响。
全是我熟悉的景色。三百年来大半时间醒来,都会看到的东西。
──这儿是风龙疆王庭,我寝殿。
半眯著眼睛,我看向窗帘缝隙外透出的光线。
快五点了。
还有半个小时就该起了。
然後就晨跑、处理公务、书房看书、学习迎娶神后的基础知识、训练场操练骑兵……
──再睡会儿。
一边这样想著,我阖上双眼。
“……”
之前好像是做了场大梦。
梦到神祭日已经到了。圣光却照在我身上。然後我退位,成了神后,去了火龙疆、水龙疆。
遇到了雷奥和穆底斯叔叔。
──挺荒谬的梦。
可能是魇著了,或者睡觉的姿势不对。虽然趴卧著不舒服,我试了一下,身体很沉,无法轻易翻身。
所以就不翻了,阖著双眼。我卧在那儿。
我的床并不豪华,但是很舒服,毕竟是睡惯了。感觉好得就像很久没在上面睡过一样。
闭上双眼,我静了很久。
然後,我维持著趴卧的姿势,却舒开背脊,向两侧展开自己的翅膀。
即使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我趴著,身後的翅膀很顺利地从脊背两边撑了出来,巨大骨翼在空中尽情舒展了几秒钟,耸起振了一记。
“──”
所以之前都是梦。
果然如此。
就只是个梦。
是从哪一部分开始做的梦。
现在是哪天?
没关系。没事儿。
我有以日程簿记录的习惯,即使睡懵了,翻阅一下日程簿,也就都清楚了。
耽误不了正事。
阳光透过窗帘射入房间,落在脸上。
我控制著骨翼拱形张开,从背後向前,罩笼全身,遮了影响睡眠的阳光。
几十秒钟以後,柔和的晨曦依然落在我的脸上。
又过了很久,我才再次睁开眼睛。
本来应该有翅膀遮蔽的地方,是空气。
顺著不存在的翼尖,我侧过颈项,一路看向自己身後。
一边看,一边匀速振翼。
挥动翅膀的感觉仍在,但是脊背後方空空如也。
是幻肢。
几百年来,我参加过无数场战役。
战场上总会有伤亡。
我也慰问过很多伤员。走在阵地病房中,给肢体残缺不全的伤兵们施用治愈魔法的时候,听他们说:
殿下,我感觉自己的手还在。
殿下,我的腿还在。
其实,治愈魔法也没办法让他们的手脚长回去,只能够愈合创口、停止流血而已。
他们非说,自己已经被截断的肢体感觉上还在。可以动,可以控制,甚至能感觉到疼痛和冷暖。
这是医学也没法准确解释的现象。只是因为多年以来的习惯、或者神经末梢还没坏死等原因而产生的错觉。
被截下的肢体已经不存在了,只是幻肢。
我的翅膀已经不在了。
穆底斯叔叔把它们撕了。
神祭日不是梦。神光照到了我的身上。一个女祭司为我领过路。我退了位。到了火龙疆。那个女祭司因为我剖腹而死。我来到水龙疆。
都不是梦。
我的翅膀是真的没了。
注视著窗外越来越明亮的晨曦。不知道看了多久以後,我闭上了双眼。埋在舒适床垫里躺著。
待会儿不用五点半起床去晨跑了。也不用洗马、处理公务、训练军队了。
这儿不是风龙疆。
这里是水龙疆。应该是御座後方那个传送阵所通往的空间,月神王日常休息的地方。
休息的空间因人而异,穆底斯叔叔把这里做成了风龙疆的样子,几可乱真。
本质上,这儿还是离御座很近。封印魔法力极强。所以我的身体很沉。
因为我的翅膀没有了。
双翼是所有龙的要害,而风龙作为自由之龙,双翼更是魔法力之源,掰断了就无法再生。
除非被神后加冕,神后被圣光照耀後,体内就储藏了龙神之力,藉由和圣龙的结合,可以将这力量传递给王储们,让他们进化。
只有这一次锻筋洗髓般的进化,才能让我长回双翼了。
可是我没神后,失去龙翼,就无法化龙。
但是还没废。无论是什麽时候,情况永远都不是最坏的。
最坏的事儿是怨天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