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四儿与胡有贵今儿在亲卫营校场忙活一天,他们年纪小记『性』好,便被哥哥们指派出来,跟从前的老探马学点口口相传的东西,好以后集结成册,做斥候训练之用。
读书学习已经两年,这二人如今应付一些文书上的事情已是绰绰有余,最起码记录个事情还算是周全清楚。
这一整日忙活,两位兵部六品主事老爷回了长刀所,换了衣衫便直接去了街门口的香水行,洗了个好汤,这才解了一整日的烦闷。
胡有贵修了一次脚皮方出去,出门便听到管四儿靠在香水行门口的拴马桩上嘀咕:“……斥近则敌易至,故所贵在远,堠少,堠少?堠……它妈什么来着?”
“堠少则来路多,故所贵在周。你昨儿课上又打瞌睡了吧?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想什么呢?我跟哥哥们都学到用间了,你咋还在侦逻?你这魂不守舍的见天媳『妇』,媳『妇』!哦,就你有个媳『妇』儿啊?”
胡有贵嘲笑了七弟一句,便左顾右盼找自己的小亲兵。
他那亲兵年纪不大,算作是柳大雅的远亲,今年才十四岁,就调皮的很呢。
这小孩儿来长刀所,也不是走关系熬资历的,他是不想读书,见天想飞檐走壁,策马□□热血杀场,便在家里打滚无赖不念书,生讹了父母寻到柳大雅头上,暂时进了亲卫所。
柳大雅今年忙死,就把小孩儿送到脾气最好的胡有贵手里照顾几日,说是过俩月来接,只随便让他吃苦,知道后悔就是。
胡有贵啥心眼,这人好好在家中坐着,调皮的狗崽子就不打商议的从天而降,还让他教训人家孩子?呸!他就偏要惯坏他,让小崽子知道这世上最滋润快乐的地方,便是兵营儿。
管四儿也知道自己拉下了功课,却不以为耻满面甜蜜的说:“六哥,难不成你就不想媳『妇』儿?”
他媳『妇』黑是黑,然而香,喷香还软。
长刀所兄弟七个,如今就落下个胡有贵孤单着,他行五,今年都二十四了,却是最不着急的一位,跟柴氏相亲那会子他拒绝的很利落,就说不急呢,这才便宜了二典。
家里现下也有六个掌家媳『妇』了,那认识的女眷自然很多,也给他说了不少好姑娘,偏他就总不满意,说,就想找个顺眼的?
啥是顺眼?这一说顺眼圈子便大了。
听自己兄弟问媳『妇』儿,胡有贵却回答的相当迅速:“不想,你管我那么多?赶紧找你的小黑猴儿去吧!”
那葛三素都黑成那样了,偏小七咋看咋顺眼,每天还唠唠叨叨,我媳『妇』这样有本事,那样有本事……有本事咋了?还得熬三年呢,人家可是个守孝姑娘。
管四儿一撇嘴:“五哥你这话就有意思了,黑咋了?咱嫂子说了,捂捂就白了。”他左右看看,忽然伸出手一掀袖子,极神秘的低声说:“哥,那袖子下面可白了,我都看到了,真的,特别白……就豆腐?哥?我说你看啥呢?”
胡有贵终于找到自己的小亲兵,便无奈指指那边守着肉饼摊子的小破孩儿笑说:“能找谁,这也是个猴儿,一眼罩不住他就窜了。”
说完他慢慢走到那饼摊子前,伸手拍拍小亲兵的肩膀问:“小丁,做什么呢?”
那叫小丁的亲兵吓一跳,回头看到是自己的将军老爷,却不害怕,只贪嘴被看到了,他就羞涩了,说:“将,将军,小的,小的没看到您出来啊。”
胡有贵倒也不跟他计较,还调侃般说:“你哪次能看到我出来,咋,饿了?想吃啊?”
小孩儿使劲点下脑袋,胡有贵就一『摸』腰上的牛皮兜儿,从里面『摸』出一把铜钱,数了十五个递给饼铺老板说:“劳烦,给卷三个。”
说完他温柔的对小崽子说:“一个够么?不成买俩?”
小孩子摇头:“一个就成。”
肉饼老板笑笑称喏,利落的就给卷了三个,他就住在这条街,自然知道这位尊贵,便多抓了一些肉卷进去,双手敬的奉给胡有贵。
胡有贵道谢,接过饼儿一笑递给小丁,自己啃一个,边吃边回香水堂口,再给管四儿一个。
管四儿看他又惯着孩子,就接过肉饼笑骂到:“你就惯吧,你这是带兵呢?”
胡有贵脾气依旧好,他呼噜两把小丁的脑袋笑道:“带什么兵?这还是个猫崽子呢,你没听柳大人唠叨么,这可是家里的独苗儿,他能呆几日?没得给人家照顾瘦了。”
小丁嘴里囔塞着饼子,边吃边说:“我才不跟他走,我就在长刀所呆着!将,将军,你甭听我堂爷爷瞎说,我是来学真本事的,我可不走!”
胡有贵气笑了:“你不走?再吃我几天,我就得当了刀养你了!这哪有说长辈瞎说的,没规矩,就吃你的吧!豚豚一般就知道吃……”
如此这三人便啃着饼子,在拥挤的燕京街巷里穿行,那真是自在的很了。
他们生的本就英俊漂亮,又两年皇宫里行走来往皆是贵人,虽着布衣,可是气质超脱一身潇洒,正是青松遇春的好时候,便引一街的街坊悄悄打量。
被这样的眼光看的多了,胡有贵也不介意,他就咽下最后一口饼跟管四儿闲说道:“四儿,你说现在的小孩儿活的多好,咱那会子哪有这福分。”
管四儿想了一下自己的十四岁,便笑着摇头说:“可不是,我那时候谁要给我这样的肉饼吃,命都舍给他!哎~五哥?从前很少听你说以前,那你十四那会子在做什么?”
胡有贵在老刀这群人里,属那种行动迅速话极少的一类人。他脾气温柔又细心,就惯做收尾的事情,平素很少冒尖。
只往常大家闲说家里,也不见他提以前,大家以为他有苦楚便不问了。
难得有人问自己十四岁在做什么?胡有贵闻言一愣,便住步看着远处,想起久远的一些事情。
说来也巧,他正是十四岁没了娘的,而他爹却是个在街上很有名的好勇斗狠的傻子,人家又自持义薄云天,就常给朋友两肋『插』刀,偏旁人就把他当成憨憨儿,就带累他三不五时闯那种倾家『荡』产祸事。
他娘要强算作气死的,从此这世上就剩下他继续撑着家业,只可惜他爹还是那个爹,人傻义气,祸还是要闯的,又没了他娘掌家,从此家里便开始卖房卖地,等到没的卖了,他爹闯祸又被县衙缉捕锁走了。
他阿『奶』阿爷就要死要活,而小他三岁的弟弟一场风寒无钱治病,一咬牙他便把自己投给镖局子,签了生死契。
那时候世道已经开始『乱』了,天南地北不安稳,走镖便是提着脑袋走的。
他吃着大苦,受着大罪,赚第一笔卖命钱,转眼却被他爹拿去给朋友救急了,那之后糟心事儿就多了去了,他赚钱,他养家,他爹继续两肋『插』刀流血败家蹲大牢。
后来就没了他的尊重,忍无可忍他甚至跟他爹动过手,结果被他爹一顿老拳打的鼻青脸肿,转身又得出卖命镖去,而这一次便再也没回去。
镖队路上被土匪袭击,他又瘦又小,人机灵会求饶,赶巧那土匪头子有个儿子需要个伴儿,他就被带到了山上成了小土匪的跟班儿,每天被人家拿鞭子抽,拿拳头揍。
那时候心里有气,就想着自己吃了那样的苦,可每次他『奶』他爷都眼泪巴拉的跟他说,那是爹,你该孝顺他,这天下父母肯定是疼孩子的,他总会明白的……最可气的是,他弟弟那会子也跟爷『奶』一条心,就总说他不好,因为他跟他爹经常争吵。
现在想起来,人活着,那些苦其实都不算什么了。
他做土匪那年十五,吃了比长刀营还可怕的苦头,那山上没有女子,他又生的眉清目秀,被人盯上自然就受了大罪,而为了躲避这种迫害,他一咬牙平生第一次动手杀人,从此便在土匪窝里混出了地位。
他脑袋好,鬼主意多,算计来算计去就坐了第九把交椅,成了彻底的恶人。
回过头他也助纣为虐,去欺负比他弱的人。有时候他也想,入了长刀营,许就是他的报应吧。
再后来皇爷造反了,那土匪窝子又被路过的谭家剿灭收编,他又成了贼叛军,稀里糊涂就到了现在。
十四到二十四,眨巴眼十年过去,他人早就老道,对世上的事情大多也想开了,这一样米百样人,父母没的选,你倒霉遇上了那就是你的。
那孙子可以再生,阿爷阿『奶』自然是跟儿子亲的,他弟成天在家里守着爷『奶』自也被其影响,至于他爹,就只当他是个残废要常年吃『药』,也就那样了。
不然怎么办呢,自己小弟那会还没有小丁高呢,一乡下小孩儿,村儿都没有出去过,又能指望他懂什么,理解什么?
当然,胡有贵确实心有不甘,他始终没有成家娶妻,也没有回老家的想法,他对人生想的极透,便想自自在在的过着,只他这样肮脏的人,却不配娶人家的好姑娘的。
小丁一个卷肉的饼子下去,满嘴的卤肉汁水,胡有贵耐心的拿帕子给他擦嘴,看到这小孩儿,他就总能想起自己弟弟,那孩子今年也二十一了,从前跟他不亲,淘气又气人。
他对小丁好,真还不是真心的,是像他这样的人走过死镖,做过土匪,算计过无数人,也杀过无数人,他知道自己是复杂甚至阴暗的,便惯用柔和遮盖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小丁自然不知道他最崇敬的将军是个内里黑,他只一脸濡慕的看看他,转眼却又瞧见提锅买糖的,如此拉住他的将军衣角又不走了。
管四儿见到一声冷笑,胡有贵却好脾气的又去『摸』钱,才捏出两枚,街边却有人犹犹豫豫,试试探探的喊他的名字:“大大大,大贵?是你么大贵儿?”
这都多少年没人喊自己大贵了,胡有贵微惊,很快便拢住表情打量来人。
喊胡有贵这人五十多岁,身材高大双目有神,他半面的胡须,穿着一身竹根青的体面缎子衫,脚下趿拉着一双木屐,脚指甲脏黑,手里还拎着一个鸟笼,一只活蹦『乱』跳的画眉鸟在笼子里扑腾着。
这人几步就走到胡有贵的面前,上下使劲打量他,他身后飞禽店的伙计步步跟随,看他停下人家怕他拎着鸟跑了,就赶紧抓笼子。
这络腮胡本是买鸟的,这一不小心便看到了熟人。
没法子,胡有贵从小就生的好看,他眉目清俊,高鼻梁,白白净净一张读书人的面孔,却生在了莽汉家。
这络腮胡实在激动,就死死盯着胡有贵反复问:“大大,大贵,是大贵吧?你认得我不?我是你王华叔啊!”他使劲指着自己说:“王华啊!就住在县城大车店那个,以前你跟你爹来我店里,我还给你杀鸡吃哩,记不记的我了?大贵?”
哎!这次就想起来了,自己那两肋『插』刀爹的挚友,县城第二傻,便是这王华。
胡有贵看他夸张,又引了不少人窥视,便拉住他走到飞禽店边的茶棚下,看无人再看,他这才笑着说:“是王叔啊!”
他挥手对管四儿摆摆,管四儿掏钱给小丁买了麦芽糖,他们一人举着一根粘了糖的草杆便走了,只再往前几十步便是长刀所的家门口。
一直到人没影了,胡有贵才笑眯眯的对王华说:“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您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您,怎么在燕京?”
他老家离这里几千里。
这叫王华的自然十分激动,他是左右打量胡有贵,看他虽穿着细布衫子,然而浑身上下那股子气质却不一般,就人家腰上这牛皮小褡裢包儿,扣儿都是金镶珊瑚的,那一看就是袋子底儿踏实的。
王华没有回答胡有贵的问题,就笑眯眯,仿佛昨日才分别般半点不生的对胡有贵道:“认错谁,我都不会认错你!你生的像你娘,你弟现下五大三粗跟你爹一个德行,对了,你咋不回家呢?你……”他又拍拍脑袋傻笑道:“嘿嘿!瞧我这脑子,也是,回啥家呢?家没喽哦!孩子,你们村儿早没了,你找不到家了吧?”
这话颠三倒四,真是十年没见也还是老样子。
胡有贵如今脾气好,也不跟这东一句,西一句的计较,看王华夸张,他倒拉着他坐下,又叫了一壶解暑的粗茶与他倒了一碗,这才问:“王叔,这天下大『乱』分分离离本常见,却不知道我……我没了之后,家里那边如何了?听您的意思,老家那边也被波及了?”
王华正干渴,举起茶碗喝了一半,重重放下碗这才说:“可不是,你是不知道啊,你走第三年,咱整个县城都完了,那叛……啊呸!那咱大梁军不是兵临城下么,
未完,共2页/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