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回到宫中时,天已经黑了。
长寿忙不迭迎了上去:“殿下可要传膳?”
不等太子殿下回答,他就轻轻“咦”了一声,神色古怪。
“不用传膳,吃过了。”谢泽拂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表情?”
长寿犹豫着问:“殿下换了衣裳?”
“嗯,沐浴过后,顺带着换了衣服。”
长寿的表情更加古怪了,有些不敢相信:“九月的天,又是傍晚,就,就沐浴更衣了?”
谢泽略一挑眉,似是疑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长寿心想,当然不妥啊,殿下傍晚出宫去清水巷见韩姑娘,回来就换了衣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极为含蓄地提醒:“毕竟还未大婚,殿下稍微克制一些,不然将来成婚之际,嬷嬷检查,只怕不大好看……”
谢泽面色不易察觉地一僵,抬脚在长寿屁股上踢了一下:“你脑袋里都装的什么?孤是那种人吗?几个月都等不得?”
这一脚并不重,可长寿不敢躲,只能顺着往前踉跄了两步,捂着被踢的地方,嘿嘿一笑:“这不是想着怕情难自禁吗?”
谢泽冷哼一声,心想,再情难自禁也得忍着。
只是这几个月,确实很难熬。不过心里有期盼,煎熬的同时也倍感甜蜜。
回想起她今日穿着玉色寝衣的模样,谢泽双目幽深,连喝了两杯茶,才压下了心头的燥热。
韩濯缨也不等成亲了,当天晚上,她就舍弃了那又软又薄的玉色寝衣,另换了一身。
可能是白天睡多了,也或者是心里存了事,她晚间躺在床上,久久难以入眠。一闭上眼睛,想到的就是他在她耳畔:“缨缨,你穿玉色好看。”
她脸颊发烫,用手帕蒙着脸,抱着枕头在床上滚动了好几圈。不知道过了多久,终是睡了过去。
————
宋佑安得知宋雁回被四皇子带进宫中时,已经是次日的傍晚了。
太子殿下身边的长寿同他说起这件事时,他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竟有此事?”
“宋公子不知道吗?”长寿讶然。
宋佑安脸色难看:“我回去查一下。”
这事儿也不难查,他派人一打听,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四皇子外出狩猎,在宋家的庄子上避雨,遇见了宋雁回,心生同情,将她带进宫中,充任女官。
宋家女儿!儿在宫里做女官不算什么稀奇事,先前兮兮和兰兰都时常出入宫廷,可这次偏生是宋雁回。
这个妹妹之前做的一些事,他一清二楚。她在郊外庄子上住了三个月,就能脱胎换骨?他是不信的。
得知母亲当天就知晓了此事,宋佑安双眉紧锁,直接去见了母亲。
“我确实知道。”王氏眼眶一红,“可我能怎么办啊?四殿下把她带走了,皇上也同意让她在宫里做女官,难道我要不顾皇上和四殿下的阻拦把她接回来吗?”
宋雁回进宫的第二日,宫里便来了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说任命宋家次女宋雁回在四殿下宫中做掌事女官。
王氏心里清楚,她若当时出言反对,表明女儿不能进宫,那也不是没有回转的可能。但她又担心雁回不做这女官,就会被佑安给重新送回庄子上吃苦。
于是她一咬牙,直接谢了恩,算是把这事儿给定了下来。
本想多瞒几日,可竟然给儿子知道了。
王氏轻声道:“这可能就是命吧。她在庄子上待了那么久,着实可怜,不然四殿下也不会为她出头……”
据那几个嬷嬷所说,雁回一直哭求,四皇子动了怜悯之心,强行把她带走。
“母亲好糊涂啊。”宋佑安面色沉沉,“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你只顾着心疼她,就不怕她在宫里闯祸连累整个宋家?她以前做过什么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她肯定已经改好了。各种规矩她也学过的,之前只是一时糊涂,她不会闯祸的。”王氏声音很小,心里却有些庆幸,果然没猜错,如果雁回不是进了宫,只怕仍在庄子上受苦。
宋佑安心中阻塞:“好,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改好了,不再作恶。可是害兮兮的幕后黑手现在还没查出来,母亲就不怕吗?兰兰为什么不进宫了,不就是这个缘故吗?”
“这……”王氏心内一惊,她倒忘了这件事,“那,那怎么办?”
宋佑安眉心褶皱越发重了,不同于玩闹式的公主伴读,女官有正经品级,不到年限,很难出宫。
当时宋清兮是以要备嫁为由才成功辞去了女官之位。
“我尽量想办法。”
不过这件事并不容易。
宋佑安曾经作为太子伴读,出入皇宫。他在宫里也有几个熟人,然而他的人根本接触不到宋雁回。
因为宋雁回每日只待在四殿下宫中,极少外出。
当然,事实上宋雁回不是不想走动,而是不能。因!因为四皇子不允许她轻易外出。即使外出,也有都其他宫女陪着,只在附近散心。
除了那天将她的头摁进水盆里,其余更多时候,四殿下对她极好。她顶着女官的名头,可根本不用她做任何事。她只需要每日静静坐着或是安静站着。
尽管他态度古怪,阴晴不定,莫名其妙就发脾气,但他会给她各种珠宝首饰,会亲自为她梳妆打扮,有时还会温柔而缱绻地喊她“姐姐”……
宋雁回思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四殿下对她一见钟情。这样也就能理解他那天为什么会失态。
是以尽管她初时惧怕不已,但在想通了此中关窍以后,她反倒没有先时那般害怕了。
过了数日,四皇子忽然问她:“你家里人想让你辞了女官之位回家去,你回还是不回?”
宋雁回连连摇头,态度坚决:“不回。”停顿了一下,她又带着哭腔道:“我不回去,他们会把我抓起来的。殿下忘了刚见我的时候吗?我不想被关在庄子里。”
“嗯。”四皇子还算满意,“我已经替你拒绝了。父皇那边,也打过招呼了。”
宋家小姐是儿子亲自求情留下的人,皇帝并未立刻答允,而是派人唤了四皇子前来询问情况。
“父皇,儿臣觉得不妥。”四皇子神色平静,将初见宋雁回的情形说了,着重强调了其悲惨不幸,又颇为愤慨,“就因为她没长在侯府,规矩学的不好,所以就要受百般折磨吗?她若回去,只怕还会受到更加不公正的待遇。”
宋雁回被送到庄子上的原因,宋佑安自然不会对外提及,四皇子便干脆都推到了规矩礼仪不足上。
见儿子眼睛都有些红了,皇帝洒然一笑:“多大点事?她自己若是愿意,那就留下吧。”
四皇子连忙谢恩。
至于临西侯府那边,皇帝给了一些赏赐,又夸赞几句,就将此事揭过了。
宋雁回也松了一口气。
对宋家的那些亲人们,她的亲近之情越来越淡。是他们丝毫不顾亲情,将她关在庄子上受苦。如今见她有个稍好的出路,还拼命阻挠。
他们就是见不得她好!
在皇宫的生!生活要比在郊外的庄子上强太多,可她仍然意难平。
留在宫里又能怎样?四皇子待她不错又能如何呢?韩濯缨要做太子妃了、将来还会做皇后!
这让她怎么甘心?
————
到了十月中旬,一场大雪过后,整个京城都变成了银白色。
不用早起去宫中教导公主,韩濯缨和翠珠一道在家里围着火盆闲话。
有一辆马车停在了韩宅门外。
“周公公?”
“好的,公公稍待。”韩濯缨答应得爽快。
她近来不时常进宫了,隔三差五去一天,但每个月的俸禄没少过。所以这种请求,轻易推拒不得。
韩濯缨蹭蹭蹭回房,换了一身莲青色大氅,将整个脑袋连同满头的秀发都藏匿在帽兜中,又接过翠珠递来的手炉,这才出了房门。
见她这般打扮,周公公不由地笑了:“女傅,请。”
韩濯缨上了马车后才发现,车里甚是暖和,低矮的方桌上,另放了一个手炉。
雪停以后,路上仍有积雪,马车行的比平时略慢一些,但稳稳当当。
韩濯缨进宫,随着周公公,直奔瑶华殿。
她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远远经过的熟人。
宋雁回费了极大的力气,终于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细嫩的掌心早被自己掐出了指甲印。
她一眼就认出了韩濯缨。不甘和嫉恨涌上心头。
听到四皇子一声哂笑,宋雁回才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韩濯缨到达瑶华殿时,发现除了六公主,陈宜玲和宋净兰竟然也在。
殿中烧有银炭,暖洋洋的,手炉显得有些多余。
韩濯缨解下了大氅,又将手炉递给小宫女。
数月不见,宋净兰一看见她就眼眶微红,下意识向她奔来,待到她身边后,却又恭恭敬敬行礼:“还没来得及恭喜女傅。”
“多谢。”韩濯缨笑一笑,“同喜。你这些天在家还好?”
“每天习武,功夫也没落下。”
韩濯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很好。”
宋净兰脸上便显露出了一些兴奋。
六公主慢悠悠道:“女傅怎么不夸我?我功夫也没落下啊。”
韩濯缨正要夸赞两句,一!一旁的陈宜玲已“哎呦呦”笑出声。
“陈表姐笑什么?”六公主不解。
“没什么,我就是想好了好玩的。”陈宜玲心想,还不是因为你们俩好笑?
一个得了夸奖,另一个不甘落后。到底是小了几岁,孩气得很。
六公主摇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有不懂啊,是下雪了,想找大家聚一聚。女傅别生气。”
“我没有生气,不过下次如果有这样的事,公主不妨实话实话。”韩濯缨看了一眼陈宜玲和宋净兰,由衷说道,“我也想跟你们聚一聚。”
“是吧?”六公主眸中立刻迸发出光芒来,“那我下回就直说啦。”
“嗯。”韩濯缨点头。
韩濯缨不敢揽功:“那也是你自己努力,是皇上关心。”
六公主歪着脑袋想了想:“也对。”
她从小体弱,冬天几乎成了药罐子,今年冬天不用喝药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雪后初晴,六公主让宫人内监在外堆雪人,她则和女傅、表姐、好友一起击鼓传花。
大宫女背对着她们击鼓,鼓点停下时,花在谁手上,谁就得饮一杯酒。
都是小姑娘,喝的酒也不烈,简单的果子酒。
半个时辰下来,几个姑娘都饮了几杯,脸颊红彤彤的,眼眸也不似平时澄澈,而是略有迷离之意。
六公主嘻嘻笑道:“不能再玩了,不然等会儿皇兄要骂我了。”
“什么?”韩濯缨微愕。
忽有宫人上前:“公主,太子殿下来了,就在外面。”
韩濯缨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来。
她猜想,他肯定是知道她在这儿。
六公主双手捧着脸颊,嘻嘻而笑。
陈宜玲和宋净兰对视一眼后,也笑着将视线转向了韩濯缨。
六公主慢吞吞道:“好嫂子,我让周公公接你的时候,也派人跟皇兄说了一声。他应该不会怪我占你半个时辰吧?”
在三个姑娘的注视下,韩濯缨的脸更红了,像晕开的胭脂。
谢泽确实是冲着缨缨来的。六皇妹特意创造机会,他自然不能白白辜负她的一番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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