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住人的东宫终于迎回自己的主人。
侍从提前清散了所有宫人。
太子殿下与谢策并肩走于院中,两人一时无言。
银辉落满地。
苍冷的月色笼罩着太子殿下,衬得他半边脸越发苍白。
还是谢策先开口,打破平静。
他低着头,小声道:“我替我阿娘,跟你和先皇后娘娘说声对不起啊。”
太子殿下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些。
“与她无关。”
太子殿下轻轻摇头,温厚的手掌盖在谢策头顶。尽管谢策比他小了几岁,但个子随了康王,已经快赶上他了,这个动作还有些费劲。
在谢策炸毛前揉了两把,太子殿下很快收回手。
“阿娘去的早,我已经不大记得她了。但我知道,阿娘从未怪过你母亲,和姨母一样,那也是她的妹妹,她怜惜愧疚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迁怒于自己的妹妹?”太子殿下静静地看着谢策。
不论是冯青微,还是冯青黛,她们都是受害者。
太子殿下的母亲是死在明章帝和殷白霜手中,谢策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谢策难得没有嬉皮笑脸,他踢了脚地上的小石子,好半晌道:“我一直以为,我阿娘是因为难产而死,所以谢绾绾刚生出来那会儿,我都不待见她,三天两头把她弄哭,直到王妃来了,她防我跟防贼似的,我就折腾不了谢绾绾了。”
他低头嘲弄一笑,“原来凶手还是殷白霜这个贱人。”
太子殿下忽然出声道:“那阿宁呢?”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曾梦见阿宁死的凄惨。到底是谁害的她,你查清楚了吗?”
谢策转过头,看向太子殿下。
精致的眉眼如笼上阴云,眼底沉水一般,藏着风雨欲来的汹涌。
空气凝滞一瞬。
谢策面色平静,慢慢松了紧握的拳头。
他低声道:“没有。”
时至今日,他依旧没能找出任何蛛丝马迹。
彼时,除韩云韵等人,长公主府的人几乎都死光了。太后娘娘在明章帝的误导下,以为华安长公主才是杀害秦烛的人,大受打击,一时之间难以面对秦清,只能将自我封闭。
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秦清嫁给了三皇子秦徽,却被安置在偏僻破院苟延残喘。
以她的身子,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能熬死她。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韩云韵倒是从未想过要秦清死,至于殷白霜、明章帝等人,也没有将秦清这样一个病秧子放在眼里。
于他们而言,秦清的苟延残喘、苦苦煎熬,是他们将华安长公主踩在脚底最大的证明。
不比两个兄长,秦清毫无价值,也没有任何威胁。
所以,他们放任秦清不管,左右她也活不了多久。
谢策也想不明白,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刺激秦清,迫使她在那样的寒冬腊月,走上活活冻死的一条路。
这种谋杀,才是杀人最高明的手法。
也因此,谢策毫无思绪。
可一日不将这事弄明白,谢策就一日寝食难安。
就仿佛悬在头顶的斧头,什么时候落下来也不知道。
谢策心中无名火起,眼底划过一抹戾气,很快收敛干净。
“我会想办法。”他道,“不过,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太子表哥,再过几个时辰,你就要登基了。”
“开心吧?“
太子殿下无奈的看他一眼,说对皇位没有野心是假的,但也许是明章帝毫无保留的信任器重,太子殿下从来没有那种会被人取而代之的危机感。
他知道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
太子殿下淡淡道:“百废待兴,不知有多少烂摊子等我接手,换作是你,你开心吗?”
谢策道:“关我屁事。”
他们走进内室,侍从取了伤药来,看了一眼谢策。
太子殿下道:“放下吧,我自己来。”
侍从欲言又止,太子殿下身上好多伤,有些在后背,自己来怕是力不从心,但……谢策在这,总不能赶他走,或是拜托这位康王世子给太子殿下上药吧?
光是想想,都觉得惊悚。
谁敢使唤这尊大佛?
怕是活腻歪了。
侍从只能去外头守着。
太子殿下叫谢策随意。再过不久,天就亮了,休息的时间没有多少,为了不让人看出伤势严重,太子殿下只能尽快处理伤口。
才解开衣袍,谢策忽然从席子上跳起来,一边捂眼一边噫道:“你干嘛!”
“……”
太子殿下一脸莫名其妙,他上药啊,还能干什么?
“你就不能等我走了再上药?还想让我看你脱衣服啊!”谢策满脸不情愿,嘟囔道,“还说不在意,心里肯定就是记恨我,想让我长针眼。”
太子殿下:“???”
同是男人,你做出这一副冰清玉洁高不可侵的样子给谁看啊!
太子殿下嘴角抽了抽,“长宁不在这。”
化外之意,你装什么装?
谢策翻脸不认人,“她要是在这还了得?!你毛都别想掉一根!”又教训道,“这么大个人了,衣服松松垮垮,一点都不像话!”
不等太子殿下捡起物什打他,谢策飞快跑了,比贞洁烈女还要贞洁烈女。
“你休想玷污我眼睛的清白!”
“你给我滚!”太子殿下忍无可忍骂道。
他跑的飞快,一溜烟人就没了。太子殿下只能看见他的影子,那欢天喜地的劲,不知道还以为在东宫捡到了什么便宜。
谢策一路飞奔跑去惊鸿殿。
都怪太子!好端端提什么阿宁,害他片刻都等不及,他现在就想见到他媳妇儿!
秦清被人推醒的,迷迷糊糊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冯青叶身边的豆蔻小声道:“郡主,郡主,康王世子想见您。”
要说这谢策,从来就没见他干过几件人干的事。
床榻里侧的秦沅睡的不安稳,秦清揉了揉眼睛,轻手轻脚下床,披了衣服,又戴上一件披风,走出去的时候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走到惊鸿殿外,四下无人,一片空旷。
秦清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下意识回头找豆蔻。
她是梦游了吗?
“阿宁……”一个委屈的声音从墙角根传来。
夜风吹在脸上,秦清瞬间清醒了。
顺着声音源头寻去,秦清看见蹲在角落的人,瞠目结舌。
“你、你在这干什么?长蘑菇吗?”
谢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眼神飘忽不定,是将人吵醒的心虚。
他悲痛欲绝道:“太子殿下叫我滚,把我从东宫赶出来了。”
“外面好冷,好黑,我好害怕……”
少年仰着脑袋,眼巴巴望着秦清,委屈极了。
秦清:“……”
忍不住扶额,她问的真心实意:“如果我叫你滚,你还能原路返回东宫吗?”
“不能!”将自己伪装成温顺柴犬的恶狼终于露出獠牙,扑上来一把将人抱住,低头在她脖颈间蹭了蹭。
他哼哼唧唧,撒娇道:“如果我说,我就是来看看你,看完我就走,你会不会打我啊?”
扰人清梦,岂止被打?
秦清有种他身后摇着大尾巴的错觉,恍惚一瞬,被他蹭得又清醒过来。
她推了推他,“我才不打人。”
谢策喜笑颜开,想偷偷亲一下,就听见秦清毫不留情道:
“半夜扰人清梦,换在别家,这么不懂事的人,可是要被休弃的。”
“……”
休、休弃??!
谢策原地石化,仿佛听见了天边的惊雷。
轰!!!
把人劈成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