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1 / 1)

莫兰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一开始明明一点错都没有的妈妈,现在被老爸一分析,就好像全是她的错了呢?

“可是爸爸,这事,你是有点过分……”莫兰结结巴巴,想替妈妈说几句话,抬起头看见老爸的脸色,连忙又改口,“爸,你是男的呀,就算妈妈有错,你也该让让她……”

“我有我的原则。既然她违背诺言,那表明她已经不是我当年选的人,我干吗要让她!”父亲突然提高了嗓门,“这辈子我最恨别人在我面前演道德戏!我要跟她分手!”

听上去不像在开玩笑。

“可,可是爸爸,你们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为这么点小事,你怎么能就这样抛弃妈妈,而且这件事本来你也有不对……”莫兰觉得自己的嘴都不听使唤了。她突然意识到事情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平时对妈妈百般呵护、宠爱有加的老爸,一旦钻入牛角尖,根本没人能说服他,因为他跟普通人的思路完全不一样。现在怎么办?妈妈一定不知道爸爸是这个打算。妈妈一定以为爸爸会求她回去的。怎么办?

“放心吧,你妈是外交官的女儿,就凭你外公的遗产,她可以一辈子生活无忧……”

“爸!”

“我最恨背信弃义的女人!”

背信弃义?这从何说起啊!让别人听见还以为妈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莫兰听到这里,也生起气来。

“爸,你还是别去姨妈家了!”

“为什么?我打电话,你妈又不接。”

“你对我说过,生气的时候最好先一个人冷静一下。走吧,回家!”莫兰想拉父亲的袖子,后者避开了她。

“干吗?我们生你的时候也没征求过你的意见,现在是我们两个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听你的?没准你妈巴不得要跟我离婚呢!”父亲怒气冲冲地说完,继续朝前走。

“爸!别闹了,妈妈她……”莫兰正说到这句,却见父亲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抬头朝前望去,看见姨妈和妈妈正迎面走来。妈妈显然也看见他们了,正想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走,父亲却健步如飞地追了上去。

糟糕!莫兰心里叫道。

她看见父亲走到妈妈面前,简短地说了两句话后便转身又走了回来。妈妈听了他的话,显然是被吓住了,瞬间呆立在那里,而姨妈则疾步走了上来。

“中玉,你怎么跟个孩子一样!这种事怎么能随便提?”姨妈心急火燎地拉住了父亲。

父亲拍拍姨妈瘦得像麻杆的手臂。

“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扬手招了辆出租车,在上车的时候,他对莫兰说:“晚上九点我来接你。”

莫兰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就关上了车门。

她望着远去的出租车,不自觉地心慌起来。他们真的要离婚吗?他们真的会分开吗?难道我必须在他们两个中选一个吗?

她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她没资格说什么。她不能恨父亲,也不能恨母亲,但是,她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惊骇、愤怒、空虚和失望。

d区水云路二百弄四十三号。

高竞一走进这条热闹拥挤的老式弄堂,就好像走进了自己十几年前的家。父亲在世时,他们一家曾在一条名叫落霞坊的小弄堂里住了好多年。就跟这里一样,在那条弄堂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块空地。他放学回家时,总能看见无数张摆满美味佳肴的小桌支在各家的门前。打着赤膊的男人们,一边喝着黄酒,一边大声说话,他们旁边通常总坐着一个摇着扇子眯眯笑的女人或是一个手握筷子,头大身体小的孩子。他家住在弄堂尽头,为了省电,母亲的小桌也早早支在了那里。那时候他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自家桌上有哪些菜,如果有红烧肉,他就会觉得这一天过得无比完美……

可惜这一切都随父亲的去世,变成了过眼烟云。简单的幸福永不再来。

在二百弄里,十二号到六十号通通是连在一起的低矮平房。如他所料,在炎热的夏天,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敞开着大门。

他来到四十三号门前,隔着绿色纱门,朝里望了一眼,拥挤不堪的厨房,摆满家具的卧室以及橱柜顶上层层叠叠的各式箱子,一切都那么熟悉。

“有人吗?”他喊了一句。

一个睡眼惺忪,头发花白,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年妇女从里面步履蹒跚地出来。显然,她刚才正在睡午觉。

“你是……”隔着纱门,她眯着眼睛打量高竞。

“请问,陈牧野住在这里吗?”高竞问道。

“牧野啊,他去上班了……我是他外婆,你是谁?”老太太声音洪亮,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

“我,我是他朋友。”高竞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跟陈牧野的关系,觉得跟老太太说不清,还是直接跟陈牧野见面,说起来更容易一些。于是他问:“陈牧野在哪儿上班?我是他从前的朋友,好几年没跟他联系了。”

“你是他什么时候的朋友?”老太太狐疑地看着他。

“我们是三年前在火车上认识的。当时他父亲失踪了,我还帮他一起找过。”高竞想了想,还是觉得照实说更好。

老太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哎呦,我听牧野说,那时候有个好心人帮忙一起找的,原来就是你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老太太笑着打开了纱门。

高竞被请进了拥挤狭小的里屋,屋顶上的电扇因为他的到来转动了起来。

“来,喝一口。”老太太给他倒来一杯冰镇的汽水。

“啊,谢谢。”高竞赶紧喝了一口。刚才走了一大段路,他早就口干舌燥了,冰凉爽口的饮料让他感到浑身舒畅。

“你找牧野什么事啊?他现在工作很忙,连我也常常见不到他。”老太太摇着蒲扇在他对面的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外婆,他现在干什么工作啊?那件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

“他是快递员,每天跑来跑去的,从早忙到晚。”

“那很辛苦啊。”

“怎么不辛苦?皮肤晒得像个非洲人,啧啧。可是不干这个也不行,现在工作难找,他又连个中学文凭都没有。对了,你是干什么的?”老太太忽然笑眯眯地问道。

“我?我现在还在警校受训,明年毕业后,可能会当警察。”高竞老实地答道。

“警察啊,好工作啊!”老太太笑得更精明了,“你以后上班了,也帮牧野留心一下,看有什么工作福利好又稳定的。你们当警察门路多……”

高竞尴尬地笑着点头。

“嗯嗯,一定一定。”接着他马上转换了话题,“听说牧野的父亲后来回来了?”他环顾四周,发现五斗橱的玻璃下面压着几张旧照片。

老太太听了他的话,立刻板起了脸。

“别提那畜生!”她用蒲扇往大腿上一敲,“他是十个月后才回来的。回来时钱也用光了,牧野的妈也死了,回来有个屁用!”

“钱用光了?什么钱?”

“什么钱?治病的钱!”老太太没好气地回答,“他从结婚那天起就说要做大生意赚大钱,结果孩子都十五了,连个屁都没赚到,整天只会花天酒地。那几年,他在北京开了个什么洗头房,好像开得不怎么样。后来我女儿得了胰腺癌,想叫他回家,他答应把洗头房盘了,把钱拿回来给我女儿治病。我本来就知道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对他是一百个不放心,所以特意让牧野去北京接他。结果怎么样?那个混蛋就是干不出半点好事!半路上乘着火车就逃走了。”

逃走?高竞很是诧异。

“那他回来后,有没有提到过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他忍不住问道。

老太太嗤之以鼻。

“你说的是火车上那女人吧?我听牧野问过他,他说那个女人想骗他的钱,把他从火车上推了下去,结果砸伤了头,失去了记忆。他说他是忘了家在哪里才没及时赶回来的。哼,这种狗屁我听都不要听,牧野也不信他。你说我们都报案了,铁路警察一路在找他,他说他在铁路边上昏睡了一天一夜,这样还能不被发现?”

高竞也听说过有人在脑部遭到重击后会失去记忆,但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他总觉得这事不太可信。因为失去记忆,实在太好装了。

他走向五斗橱。玻璃台板下面有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他能认出,照片上的男人正是火车上见过的陈东方。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他没从这男人憨厚的脸上看出狡诈和卑鄙。这个人真的会为了逃避家庭责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火车上消失,然后撒下弥天大谎,假装失忆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就是陈牧野的父亲陈东方吗?”他想再确认一下。

“是啊,就是他。”老太太走了过来,又指指陈东方身边的女人,“这是牧野的妈。唉。自从跟他结婚,我女儿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作孽啊!”老太太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陈东方还住在这里吗?”高竞突然很想去见见这个神秘的男人,很想亲耳听听陈东方本人对当年那件事的描述。

可老太太却冷笑了一声。

“他啊,牧野的妈死后没多久就搬出去了。现在我有一年多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大概是死了吧。哼,死了更好!”

“他搬到哪里去了?”高竞问道。

“好像是在市中心租了房子……”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拉开五斗橱,从里面拿出一本泛黄的黑皮小地址簿来,翻了会儿,找出一个地址来,“喏,就是这儿,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五○四室。”她把地址簿递给高竞,“那地方我是没去过,但听牧野说是个破破烂烂的办公楼。牧野送快递常去那里,要不是被牧野发现,他还不肯说出那里的地址呢。”

“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他还能干什么正经事?开了家职业介绍所,其实就是骗人。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住也住在那里。”

高竞把地址记了下来,准备等会儿就去跑一趟。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对整件事太好奇了。他想知道三年前的那件失踪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陈东方被雷海琼骗了,还是他为了逃避回家利用了雷海琼。他还想知道陈东方跟雷海琼的死是否有什么关系。

他从口袋里掏出今天的报纸放在桌上。

“外婆,把这个给牧野,让他留意一下中缝。”

“报纸的中缝?那里有什么?”老太太疑惑地看着那张已经被揉旧的报纸。

“他看了就会明白的。”高竞低声说道。

离开时他还给老太太留了个邻居的电话。那邻居是他哥们,长期一个人独居,高竞常借用他家的电话。

莫兰的脑子里全是父母站在法院门口挥手告别的情景—他们很平静,两人之间错开一段距离,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而她站在他们中间,不知道该去拉谁的手。

母亲已经主动打电话给父亲,明确表示同意离婚,虽然她的行为更像是一种示威,但是话还是确确实实地说出了口。三天之后,他们会去附近的民政所办手续,父亲没有提出异议。在这件事上,他们两人都没有问她的意见。

“喂!你开着水龙头发什么愣啊?”乔纳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洗碗,但她不想说话。乔纳看出了她的不快,附在她耳边小声说:“对父母的事不用多想,我敢跟你打包票,他们离不成。”

她瞥了表姐一眼。

“他们不是已经说定了吗?”她嘀咕道。

乔纳呵呵笑起来。

“离婚哪那么容易?说定了也可以黄了呀。他们两个就像在拔河,现在其实就是在较劲,过一阵自己觉得没趣了会和好的。”

“可他们三天后就要去办手续啦!”莫兰把洗碗布狠狠丢在水池里,没好气地说,“他们两个根本没考虑过我的感受。他们要是真离了,我怎么办?到底跟谁?”

“想那么多干吗?三天之内什么都可能发生,搞不好,明天姨夫就会来低头认错。你以为他离开你妈就能过吗?他那么爱热闹的人,没人听他说话,没人看他胡闹,你以为他能过下去?”

“可是,他们两个看上去都很坚决。”

“哼,反正我要是你,肯定不操这个心。”乔纳从冰箱里拿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啃了起来。

莫兰回头瞅了她一眼,低声道:“今晚我不想回家了。”

“你想跟你妈一起住在这里?”

“不,我要离家出走。你得帮我。”莫兰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姨妈和母亲正在房间里说悄悄话。

“你要离家出走?去哪儿?”乔纳悄声问。

“去同学家。我也要吓吓他们!谁叫他们这么对我!我洗好碗就走,你这儿有没有干净的毛巾、牙刷和换洗的衣服?”

“有是有,但我的衣服你穿合适吗?”

“没关系,能穿就行!”莫兰起劲地洗起碗来,“我要看看他们究竟在不在乎我!对了,我明天早晨还会去菜场帮你的忙!”

“你要跟我一起卖菜?”乔纳嘴里含着一口苹果,诧异地望着她。

“哼,从今以后我也要独立生活了,所以得学点谋生的手段!”莫兰低头望着水池里的碗,气呼呼地问道:“喂,你的净菜是直接进来的呢,还是自己加工的?”

“进货多贵啊,当然是自己做的。就自己买点菜,切一切,洗一洗,我弄的都是最简单的,照别人的样子做呗。”

“我来帮你一起做!”莫兰斩钉截铁地说,“我十三岁开始下厨跟我爸学做菜,到现在为止会做的各色菜肴,少说也有几十种了。家常菜难不倒我,什么蛋饺、肉圆、馄饨更不在话下。另外,我还可以为你设计菜单。我设计的菜单保证那些大妈阿姨天天来排队!”

乔纳歪头看着她,隔了几秒钟才说:“可我是在菜场直接做净菜的,你起得来吗?我四点半起床,五点就得到那里啦。”乔纳的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我六点到好了。”

乔纳半张着嘴注视着她。

“别不相信,我说六点到,就六点到……至少七点前一定能到。”

“切!你七点到也太晚了,”乔纳朝她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想跟我干,六点半一定得到。”

“行,六点半就六点半!”

“我们做多少卖多少,卖完为止。”

“好,听你的!”

突然之间,莫兰觉得新的生活道路在她面前铺开了,她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笑眯眯地腾出一只满是泡沫的手搭在表姐的肩上。

“我相信,不用多久我们的摊位前就会排起长龙。到时候,我们就是远近闻名的菜场姐妹花啦!”她笑着说。

“呵呵,菜场只要有我这一枝花就行了,要是让姨妈知道你在那里帮我卖菜,非杀了我不可。你可是家里的千金大小姐啊。”乔纳似乎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哼!谁叫他们要离婚的?到时候我妈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自己坚持要干的,与你无关。”

“也对,谁叫他们要离婚的!”乔纳点点头,说完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她拿来一包衣服和两张纸出来。“这是我明天打算弄的菜,你给参谋一下。”她将那两张纸塞进了莫兰的裤兜。

正如陈牧野的外婆所说,原平路四百五十六号果然是栋破破烂烂的五层楼建筑。无论是外墙面还是里面的走廊都肮脏不堪,楼道里还飘散着一股浓重的尿骚味,地板粘乎乎的,就连在走廊里来来去去的人,都好像身上积满了灰尘。

高竞屏住气息爬到五楼,发现五○四室房门紧闭。他有点担心屋里没人,但敲门之后,从里面传来一阵高跟鞋踩着地板的声音。接着,门打开了,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烫长波浪发型的中年女子站在他面前。

“你找谁?”她的口气冷冰冰的。

“请问陈东方住在这里吗?”

“他啊……”那个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问,“你是谁?”

我该怎么介绍自己呢?

“我是他儿子的朋友,想找他问点事。请问他在吗?”

“他儿子的朋友?”那个女人对他的说法似乎充满了怀疑,但忽然又让开了一条道,脸上露出懒得计较的表情,“没想到,他儿子的朋友也会找上门来。他是不是也答应帮你找工作了?”

“哦,没有。”高竞走进屋,发现这是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房,装修得很简单,墙壁已经斑斑驳驳。

“你做过登记吗?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登记?他看到女人从客厅的茶几上拿起一个文件夹,知道她是误会了。

“我不是来找工作的。”他道。

“哦。那是我搞错了。这几天常有人上门找他问工作的事。”那女人随手将那个文件夹丢回到茶几上。

“他在吗?”高竞试图在这套公寓里寻找陈东方的踪迹。

“我也在找他,不知道这死鬼躲到哪儿去了!”那女人打开了窗,从外面吹进来一股热风,她又立刻关上。

“请问你怎么称呼?”高竞想知道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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