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22:20.
陆与把厚厚的一沓资料轻轻放到桌上。
他手撑住额头,深深的吸气。
5次入狱记录,都是因为盗窃。
还有未成年之前的种种和解没有记录,资料上陈例的那一条条,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陆与真的没有料到,一个家庭竟然能养出那样天差地别的二个人。
他以为乔才只是简单的不上进,难怪乔良从来不提自己的家人,她连她姐都不提。
这已经不仅是单纯的家庭环境不好。
陆与拿起手机点开,他又放下。
他从来不是恋爱脑,也早已经过了热血冲动的年纪,到他这个年龄考虑问题永远只从现实出发。
乔良放不下那样的家,这太致命,他不能让自己将来的孩子被这样的家庭拖累,甚至于受影响,一生不幸。
2月28号。
已经晚上8点了,乔良把车停在路边,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路边的老王面店,她快累死了。
她超市里一个进货的司机罢工要涨工资,乔良给他的工资已经不低了,这个口子她不能开,她把人开除了,新人还没有招到,最近几天一直是她自己进货。
“呀,小良来了。”
“王叔,给我一碗面。”
乔良挤出一个笑,她脸都是苍白的,累的实在是,多一句话都不想说,笑起来都觉着费劲。
店老板老王朝她笑:“还是老样子,加二个鸡蛋一根火腿?”
“……不加鸡蛋了,也不加火腿了。”
乔良讲,低下了头,二个鸡蛋加一个火腿,要多3块钱,欠了那么多的债没还呢,她得省。
外面下着小雪,特别的冷,店里没有什么人,乔良挑了最后面靠墙的位置。
雪下大了,乔良望着玻璃墙外怔忡的出神,陆与已经2天没有联系她了。
手机突然响了,乔良心里一跳,她心里控制不住的有一丝期待,看到是韩洋打来的,她脸色又黯淡了。
“……良良。”
“嗯。”
韩洋在家里,他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他抓了抓头发,“你让我姐帮你查的事,已经查出来了。”
乔良抬眼,眼神变得犀利,“是张星月对吗?”
“这个先不提。”
韩洋心里犹豫纠结,吞吞吐吐半天,还是跟她讲了实话,“其实这次网贷,是你弟跟她女朋友合伙诓你的,刘梦晗他弟要买房,让你弟从网上网贷,再让你还。”
乔良睁着眼睛,她握着手机一动不动,一张脸,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额头却瘆出一层细密的汗。
“还有,上次你弟公司集资诈骗的事,其实也是你弟跟姓刘家里商量好的,就是从你手里套现,那钱刘梦晗已经买了房了,我姐费了不少事请人帮忙,那个刘猛喝醉了全说了,良良……”
韩洋都无语了,他真的,他都没想到还有乔才这种人,能合伙外人坑自己亲人的!这还是人吗!
“良良?”
“良良?”
韩洋喊了好几声,他有点急了,站起来问:“你没事吧?这事你就当买个教训了,以后别再信你弟了,喂?喂?你在吗?”
“……”
乔良嘴唇发抖,手也在发抖,这屋里其实很暖,可是她感觉特别特别的冷,她半天才能发出声音,“啊,我、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不自觉连说话都变成了家乡的方言,抖着手挂断了电话。
店老板老王端了面过来,看她脸色不对,他急忙问:“小良,你不舒服啊?没事吧?”
乔良胡乱摇摇头。
面就摆在她面前,雪白的面条上,泡着几片青菜叶子。
没有鸡蛋,没有火腿……
乔良拿了筷子,她挑起一大挑面条往嘴里塞。
眼泪突然涌出来,她身子发抖起来。
她不敢哭出声来,拼命的往嘴里塞面条,一面发抖,一面没命的吃。
半夜1点。
乔良开车回了老家。
吕华珍看到她突然回来,她吃了一惊,她披着衣服赶忙讲:“小良你怎么就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乔才呢?”
乔良脸青白,吕华珍也吓得脸发白,“他不在家,他跟梦晗都不在家。”
乔良没有乔才的号码,只有乔才的微信,她立刻发视频过去,发了三次乔才才接,乔才在睡觉,“……二姐,什么事。”
“你现在马上回家。”
乔良直接挂断的了电话。
她盯着吕华珍看,“把家里的存折给我,现在!”
吕华珍站着不动,就笑,躲开乔良的眼神,“小良,你到底怎么了,你要用钱啊,家里没有钱啊,存折不在我手里,在你弟那。”
“给我!”
乔良尖叫,她突然像个疯子,吕华珍吓死了快,她眼都红了:“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你的存折不可能给乔才,你什么性子我心里有数,我知道存折在你手里,这是你保底养老钱你谁都不会给,我不要你的钱,我就要来看看!”
吕华珍磨磨蹭蹭的,她半天才从楼上翻出存折,存折是她保底的钱,她都收得隐蔽,就怕乔才翻出去。
乔良打开那本存折,她猛地闭上眼睛。
这存折上,有51万,不是最近存的,是每年存着攒出来的。
乔良嘴唇发抖,吕华珍要拿回存折,乔良把存折塞到自己口袋里,她白着脸,盯着吕华珍的眼睛:“你知道我有170万,乔才跟刘梦晗合伙诓我钱,用网贷套来的钱给刘猛买房,你知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呢。”
吕华珍眼睛睁着叫,躲躲闪闪的样子,“哎哟,我也不懂啊,你听谁讲的。”
“……你知道?”
乔良嘴唇发抖,声音微弱地从嗓子里挤出来,她往后退了一步,直瞪瞪地看着吕华珍——
“我,我也不懂,我也没有法子。”吕华珍一下哭了,她也不是多会算计的人,演不了戏,尤其是对自己亲生女儿。
乔良一瞬间心脏像没有了知觉,她震惊地盯着吕华珍,她不敢信啊,她真的懵了,她原地转了一个圈,脖子往前伸看吕华珍,“你怎么能这样坑我啊?啊?”
“不是,你怎么有能这样坑我啊?你怎么能这么坑我呢,妈,我是你亲女儿啊,你怎么能这样坑我啊!”乔良抓着吕华珍的手臂,一连串的问,最后尖着嗓子叫出来!她用手捶自己的胸口,声嘶力竭地喊:“你怎么能这么坑我——”
“小良,小良!”
吕华珍哭着抓她的手臂想哄她,乔良拼命的推她,一个劲的往后退!
吕华珍哭着讲:“小良,我也没有法子,不给梦晗她弟买房梦晗就要把孩子打掉啊!她怀的是男孩啊!”
乔良一下不动了,她怔忡地盯着吕华珍看。
“我找你三姨家表妹去查过了,梦晗怀的是男孩,她逼我,她都去医院要打胎了,我也没有法子,你弟也愁啊,这也是逼没法子了。”吕华珍一个劲儿的哭。
“……”
乔良突然间,连愤怒都没有了,她就觉着可笑。
她再也没有说话,不管吕华珍怎么解释,她一直坐在楼下等乔才回来。
乔才回来了,看到她就笑,一脸的关心:“二姐,出什么事了?”
“……你坐下来。”
乔良脸色疲惫,乔才赶紧坐下来,乔良盯着他:“你跟刘梦晗姐弟,合伙骗我钱是吧,你们讲好,你网贷套现,给刘梦晗她弟刘孟买房,然后让我来还。”
乔才愣了一下,赶紧摇头:“二姐,你讲什么呢?怎么可能呢?你听谁胡扯的?”
“妈都承认了,乔才。”
乔良坐上前一点,她眼一眨,哭了,她望着乔才:“我是你姐,钱我都出了,我还能怎么样,我就不能从你嘴里听一句实话吗?乔才啊,爸死时你在监狱里,是我披麻戴孝替你送他走的,你来家时,你抱着爸的遗像把自己关在屋里哭,你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知道,你喜欢刘梦晗我也知道,刘梦晗怀孕了,她将来是我们家人,我也不怪她,我怕你二个被她爸妈她骗,你跟我讲到底怎么回事行吗?”
“二姐,你讲什么呢。”
乔才还是笑,乔良抓着他的手,眼泪流了出来,“我是你姐,我能害你吗?你该信我啊,你就跟我讲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上次你跟刘猛集资的事。”
乔才不说话了,他别开头。
吕华珍急得跺脚拍腿,冲他叫:“我的小祖宗哎,你赶紧跟你二姐讲啊!你二姐能坑你吗?”
乔良哄着,问了很久,乔才才说了实话。
跟韩洋讲的一样,那次集资被抓的事钱其实被刘猛拿了,那钱给刘梦晗买了房子,还有这次网贷的事,也是乔才跟刘梦晗姐弟商量好,刘猛也要买房没钱,他们家就想出这个法子,从乔良身上套现。
乔良让乔才打电话喊刘梦晗过来,刘梦晗这个人精明,一直就是失口否认,一直就是不承认。
乔良连夜开车回去。
她没有在那个家住一晚,她在那里呆着她会疯的。
下大雪了。
乔良的车停在高速一个破烂的服务区里,她的车子打不起火,坏了。
她已经疲累的没有力气愤怒了,她早就习惯了这样一连串的倒霉。
雪下的很大,这样的天气,打电话给拖车公司和维修店都不肯上门来,她只能等明天。
天好冷。
已经2:50了。
乔良蜷缩在车里,她睡不着,瞪着二只眼睛,身体是困的,可是脑子里特别的清楚,一跳一跳的很疼。
手机突然响了。
竟然是陆与。
“……喂。”
乔良开口,她嗓音还是哑的。
陆与坐在床边,他拧了下眉毛:“你不在家,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他手机上有她的定位,他是起来上厕所,看时间时无意点错了,就随便看一下,发现这么晚她竟然在外市。
“……哦,我回了一趟老家。”
“……”
这么晚,是那个家又出什么事了?
陆与不想问,他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5点了。
雪还在下。
乔良站在服务区门口,寒风像冰冷的刀一样刮着她的脖颈,她刚才吃了一碗泡面,服务区的东西太贵了,一碗泡面8块钱,她缩起肩膀,往车旁走去。
服务区里都有灌木坪,用一圈石头砌成一样小花园,乔良不想回车子里,她坐在石头上,环着双臂,双脚一下一下的跺着。
手机突然响了,她拿起来。
“……喂?”
“你在哪里?”
乔良埋下头,吐出一口热气,“在外面啊,有事吗?”
陆与看一眼四周,天太黑了,“我在青山服区门口,你在哪里?”
乔良愣了一下,呆呆的讲不出话来。
陆与一面讲电话一面往外走,这么晚了,服务区根本没人,这个服务区很小,他转到海桐灌木花园那里,一眼就看到乔良坐在路边。
“……”
陆与放下手机快步走过去,乔良坐在那里呆呆地看他,忘了说话。
她就穿了件大衣,连羽绒服都没穿,陆与皱了下眉头,他脱下外套给她穿上,一股暖意,就像火一样滚烫地烧着乔良。
“车坏了?”
陆与问,乔良突然起身,她抓着他的双臂猛地把他转过身去。
陆与敛下眼睛,他没有问什么,也没有动。
乔良从后面抓着他的手臂,她慢慢的,很慢的贴近,将头轻轻的,抵在他的背上。
一滴泪,掉落下来。
冰冷的雪地,很快被打湿了一片。
……
陆与什么都没有问,乔良什么也没有说。
陆与开车载她回去,她蜷缩在车后座上睡着了,睡了一路。
……
早上快8点。
陆与把车停下来,到了,乔良还在睡,他从后视镜里看这个瘦弱不堪的女孩,疲惫地移开眼睛。
“……到了?”
乔良从车里爬起来,她很快清醒过来,到她家门口了。
陆与嗯了一声,乔良走下来,他也跟着下车。
“谢谢你啊。”
乔良低着头说,她盯着脚面看,问他:“你现在还去上班吗?要是不,要不你去我家里躺一会儿吧。”
“不用了,我马上要去公司。”
“哦,那我先回去了。”
乔良转过头,往家门口走去。
陆与站在车子旁边,他深呼吸,突然喊她:“乔良!”
乔良猛地停下脚步,她嘴唇抖了一下,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猜到他要说什么。
陆与抿了抿嘴唇,他开口:“我们——”
乔良猛地转过身,她突然朝他灿烂地笑,她喊:“陆与,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拜拜!”
她挥了挥手,陆与无声地望着她,也笑了一声,点了一下头。
乔良转过身,她是那么冷静,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冷静,她从包里掏出钥匙,精准地开了门。
关上门,她站在那里,眼泪一下就流出来。
她站了一会儿,抹了把眼泪。
她一面往屋门口走,一面默默的流泪。
中午,雪停了。
乔良站在阳台上,她望着手机,点了发送。
她把那段乔才交待的录音发给了他。
她回:我不管你是用抢!还是用骗!你把那205万还给我,不然我们法院见!
乔才没有回她,不到20分钟,吕华珍打电话过来。
“小良,怎么你弟讲你要告他,他哪有钱还你啊,我知道你生气,一家人别弄这样乖乖。”吕华珍好言好语的劝乔良,她根本没有把乔良的话放在心上。
乔良垂下头,一会她才说话,声音疲惫:“妈,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让他还钱,不然我就告他。”
不等吕华珍再讲,她挂了电话。
一连5天,乔才没回乔良的电话,也没回信息。
货运一直招不到人,乔良自己干,她也不是没干过,只是累,那天,她搬完货坐在车里吃盒饭。
她发了微信去问乔才,才发现自己被他拉黑了,她又打电话过去,乔才把她号码都拉黑了。
手捧着饭盒,她闭上眼睛,心里针扎一样疼。
3月6号晚上。
乔良开着电动三轮车去镇上拉复合肥,有一块菜地起地了,要翻土重新种,负责的师父孩子病了走不开,所以乔良自己去拉。
回来的半道上就下了雨,越下越大。
乔良开的极快,路上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农村的水泥路又细又窄,也没有装路灯。
开到一半,车大灯也坏了,乔良就摸黑靠着路边往前开,突然间,车子压到什么,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乔良吓了一跳,她急忙踩刹车,心急时手猛转了车把加速!她慌了!车把一扭竟然直冲进了路边的深沟里!
咣当一声,车子冲下沟直接翻过来把她压在了车底!
……
雨还在下。
豆子一样到处敲。
乔良睁开眼睛,她喘气,胸口疼的像着了火一样,她抓着湿土动了下,她被压在车底,动不了了。
手机就在半米的地方,她拼命伸长手臂,怎么都够不到。
她伏在地上,浑身都疼,她很冷,好像浑身扎满了冰冷的针。
她要死了吗?
她闭上眼睛,昏沉沉的想。
这一辈子,竟然就这样了。
死在冷冰冰的雨里,死了都没有人知道。
眼角发热,滚烫的泪涌出来。
她竟然还能流泪。
她很疼,很冷。
趴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睛,拼命地往车外蹭。
……
从里底下蹭出来,乔良满身污泥,她慢慢动着双腿,扶着车子艰难地爬了起来,她左手腕好像翻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断了,没有知觉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挪过去捡起手机,手机浸了水已经不能用了,雨浇了她一身,她用二条腿,还有左手,滚了一身的泥水,从深沟里爬上去。
她沿着水泥弯路,一瘸一拐地往家去。
那一段路,乔良一辈子都忘不掉。
那段路,漆黑,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冰冷的雨,还有呼啸的风。
她拼命的向前走,却不受控制,只能像蜗牛一样,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她恍惚着,绝望又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是真的活了,还是眼前只是在三轮车底下,濒死前的最后一丝幻想。
直到看到光。
她看到前面,稀稀落落的光。
突然从地狱回到了现实,像噩梦初醒!
她到村口了,她看到村口的路灯了。
村口有一家烟酒店,门口亮着灯,但是卷帘门已经关了。
乔良站在门口,使劲敲门,好一会儿,这家的男人才趿拉着拖鞋来开门。
“谁啊?”
“哎哟。”
男主人看到乔良这幅样子,他吃了一惊,他大叫:“这不是乔良吗?怎么了?”
乔良扶着门滑坐到地上,男主人急忙蹲下来,乔良额头有血,脸又青又白,她冷的发抖,她抓着男主人的手臂,极力睁眼,她现在,特别困,特别想睡觉,“李叔叔,帮我,打120。”
她张嘴讲,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很小,李大平根本听不清,他也不用听清,他赶紧打120,然后喊自己老婆从屋里拿衣服,赶紧给乔良裹上。
已经半夜1点多了。
救护车来的时候,乔良已经昏迷了。
救护车特有的声音一路急叫,这个声音是乔良挥之不去的噩梦,是扎在她心上永远的一根刺。
当初,她爸就是这样被救护车拖走。
她醒了,她张嘴,问了跟乔成安当年一样的话,“我快死了。”
陪行的护士赶紧说:“不会的,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别睡,跟我讲讲话。”
护士说:“你身上没有手机,你记的你家里人的号码吗?”
乔良张着眼睛,二行泪从眼角滑落,她哑着嗓子讲:“我没有家人了。”
护士用纸给她擦眼泪:“小姑娘,别哭,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了。”
乔良流着泪点了点头,她张了张嘴,报了陈楠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