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认错
子吟愣了愣,并没想到自己竟是莫名受了指责,我怎么了?
你对弟……那宠劲儿……白经国就摇头叹息,从前弟是女孩儿,你这么待他是合理的,可如今他已是改头换面,做回男儿身了,你还这般态度,只会害了他。
子吟从没觉着自己待娘儿的态度有何问题,然而听二哥的说法,仿佛是早就让人看不过去,只是无人与他指出真相。子吟蹙了蹙眉,就回道,二哥……这是你主观的看法吧……
你不信我,下回自己问问大哥﹗白经国相信大哥和自己肯定是持相同意见的,他们都觉着子吟待弟过份纵容,特别是弟撒气的时候,子吟那赔小心的劲,简直就是个丈夫哄媳妇儿的态度。
子吟还是不能同意二哥的指控,妻子确实是有点小脾气,然而怒洋年纪少、又是当了大半辈子的女孩儿……总是和两兄长的性格很不一样。这样的怒洋有他的可爱,也都是子吟喜欢的部份。
我觉得现在的娘儿就很好……子吟低声的说出心里话。
娘儿动气的时候,一般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占有和嫉妒,这毕竟都是情有可愿,是因为自己不专一,才总让妻子如此患得患失。
这也是个理所当然的循环,娘儿不安,就让子吟更加小心翼翼的顾虑着妻子的感受,看在大哥二哥的眼里,就觉着子吟太纵容了。
可子吟又怎么可能不宠呢?他自觉已是亏欠娘儿太多了,对方是他名媒正娶的妻子,却是一而再的接受了自己和大哥二哥的关系。
子吟垂下眼,这乱帐,他一直在心里努力的写写划划,希望能为每人都算清楚,然而每回他觉着自己填了一小帐,便又会添上新的,若真拿纸记下,恐怕早就能洋洋洒洒写满一本子了。
白经国看子吟犹在为弟辩护,就莞尔的笑着,他知道子吟并没有抓准他的意思,就只想着夫妻之间的小磨擦,那些无伤大雅的撒气,固然都在子吟能让的范围。
可这一次,弟是真犯大错了,更是透露出一个危险的讯息——在私情和大事间,他分不了轻重。
白经国从前,对白家其实真的毫不在乎,作为偏房的庶子,他从没像大哥那般,把家业责任扛得那么牢。父亲栽培他,送他去军校,他都依着做了,是因为这对自身也有好处,而后来归国,便理所当然地跟着父亲打仗、处理政务——他个人并无多大的热忱和大义,只因为这都是他能做的,也就顺着安排做了。
要说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强烈的渴望和憧憬,却是在娜塔莎怀了他孩子的时候。
得知那个消息的刹那,血气都涌上了胸口,自己将要有一个家了,温婉的沙俄妻子,以及一个混血的孩子——他决心要把妻子和儿子都护得安稳,尽自己作为丈夫的责任。
当年他弃了守城的军队,毫不犹豫带了在孕的娜塔莎远走——便是他做的取舍。他对大哥虽有歉意,可至今回想,却是不悔的。白家从不是他的责任,在那家里,他甚至不能做主娶自己想要的女人,那他又为什么要为这个家卖命呢?
他自问做了恰当的选择,而大哥……也是默许了他的决定。
谁想到年后,天翻地覆,命运竟是这样弄人呢?
想到这里,白经国那环着子吟的就紧了紧,他看着子吟那温顺的侧脸,想自己会再次回到盛京的白家,全都是因为眼前人。
年以后,白家变得不一样,自己的心态……也是大大的改变了。
他回了盛京,大哥不顾前嫌,竟是毫不犹豫就把少帅的职衔授予自己,白经国其实是意外的,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个不称职的逃兵,若他不是白镇军的
亲弟,按军法已经处刑了。
可大哥没责备他,只把重任相托,白经国不得不说是被打动了——并非所有掌权者,都甘愿轻易把权力分予兄弟,更何况…从东北打回盛京,全都是大哥一人奋斗的成果。
尽管怒洋是老,却都已经是少帅了,大哥把权力平分到自己和弟上,都是同等的委以重任,一旦他抽身不暇,是备着由两弟弟来带领整个军队的。
大哥那全盘的信任,让白经国折服,却也明白,大哥当这个角色,有多么不容易。
阔别年,白经国再次成为白二少帅,便比从前更觉悟地肩负起了责任,是真正把白家的荣辱看成自身的了。正因为这心理大不一样,才能从大哥的角度,看到了他对弟的失望。
若弟犹是如此不成熟,将来又怎么能成为家里的栋梁呢?
祠堂前的空地上,白镇军执紧了木板子,直地在弟面前站着,他看着进来以后,自行袒露上身,慷慨就义地跪在地上的弟弟,表情冷凝。
大哥,你打吧。怒洋就说,是早就有了准备,这次是我错,我也不做任何的辩解。
白镇军听了这话,紧蹙的眉头反是更加的紧,他一抽,那木板子就朝着怒洋背上狠抽去,并没有半分的留情。
唔………大哥的劲,自然是非同小可的,犹是没有往死里打,依然教怒洋痛的闷哼一声。他就绷紧着一身的腱子肉,始终是不吭一声,领着大哥的罚。
白镇军让弟进祠堂,是按照小时候父亲训他的模式,要他跪在列祖列宗面前,一边挨责,一边反省自己的所为,能否对得起白家的祖宗。他默言不语地在后头抽打着,直至弟背上已经布满了鲜红斑斓的痕迹,无处完好,才撒把那板子放了。
然而这还是不够的,这一晚,弟得在这祠堂里跪着,不吃不喝,对着祖宗的灵位反省自己的过错。
怒洋给大哥抽了数十来下,上身已是挺不直了,板子每一下抽在背上,皮肉连着骨头都带着钝痛,怒洋却是硬气的,他不吭一声,硬生生挨着大哥的打,过了这一轮,他就混身发满了汗,沉重地吐息着。
白镇军垂头看着弟,想起他还是妹的时候,小不丁点的从秦皇岛给送来,对谁都戒慎小心,仿佛防着所有人似的。下人都传那偏房太太死的不明白,肯定是被人谋害。爹却没有细查,草草让人把她下葬了,此后妹就在白家住下。
白娘聪敏,不服输,什么事都要与兄弟俩攀比,仿佛是要证明自己并不输于真正的男孩儿。
如此多少年过去,他看着妹成了弟,长着高壮的体格,那模样也不能再以假乱真的扮成女孩儿,可弟还是弟,性子傲,脾性张扬,正是一匹年青的烈马。
一旦脱了缰绳,就要失控。
跪好、挺直腰杆。白镇军冷声喝斥道。
怒洋咬了咬牙,连忙把背挺直,骨头却是隐隐作痛,光是维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很艰难了。
白镇军在旁边站着注视了弟一阵,就问,你认为挨过大哥的打,这事就完了?
怒洋抿了抿唇,垂着密长的眼睫,我没这么想。
白镇军就拉了把木椅,是个断案似的态度,大马金刀的坐在了弟跟前,把事情从头与我交代一遍。
怒洋便跪着,跟大哥讲了他所知道的事情始末,从他打算出发到武家,接到那士兵的通知,到赶去巡捕房盘问营长和士兵,及后上花楼搜证又与那老板致歉——翻尸倒骨的,把所有都告诉大哥了。
白镇军沉着脸,听怒洋完整的报告完了,才一眨不眨的直瞪着怒洋,你认为自己疏忽在何处?
怒洋便垂眼,认真的自省着,我太急躁,为了尽快解决这事,只把它当成一桩单独的闹事处理。
嗯。白镇军颔首,又冷声问道,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查清林老板的交际关系……经过了刚才一番对谈,怒洋已是清楚感觉,那老板根本不是为单纯的公道而来。
白镇军就沉默的看着这弟,深蹙的眉头随着对方的合理分析,而略略舒展了,幸而弟一直是聪明敏锐的,若是能定下那暴烈的脾性,将会有了不得的作为。
弟。白镇军直白地说,大哥知道你重视子吟,只是办正事的时候,就必须有个分际。
大哥说的好听,要是子吟让你去见他母亲,你会放弃这样的会吗?怒洋垂下眼,自嘲的笑了,我错的是轻看了这事,以为抽个小半天去邳县,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却没想到那林老板上来闹事。
白镇军一听,就知道弟的知错,却是不带反省的,即使他挨打受痛,下回遇着同样的境况,他还是会明知故犯,因为在他心里,并非不分轻重,而是他把子吟看的太重了,就决意做这样的取舍。
然而这样,却是不行的。
弟。白镇军便问,你认为年前大哥败的一次,是因为什么?
怒洋当然知道大哥指的,便是他从盛京退到东北、最后在雪原覆没了大部队的一次了。那段时间他带着重伤,可说是给马鸾凰禁锢着,他就靠报纸上的新闻和评论理解状况,实情却是不清楚的,听说是爹的战友建了个反白联盟,开打时,二哥又弃城逃走,然后大哥在东北,面对日本兵从朝鲜的进犯……怒洋后来知道,都不由佩服大哥,要换他面临这样的困境,也不一定有东山再起的本事。
不止如此。白镇军却是说,早在之前,大哥已先断了重要的一臂。
怒洋知道大哥说的,是自己那个师,然而说起那段时候的事,他却是怒从来,大哥,这是你自找的,你去招外头的男孩儿不成?怎么偏要来招我子吟﹗
守岁晚的震怒、愤懑,至今依然让怒洋难以忘怀,他从少就敬重大哥,甚至是追随着他的步伐成长,谁想到这样严肃正直的大哥,会使出腌臜段,勾引了自己的丈夫呢?
在战争的炮声打响,白家、以及怒洋自己,仿佛就走上了一道毁灭的道路,怒洋关起了子吟,一心把他带离大哥的身边,同时却得分心为白家打仗,然而在那个时候,白家兄弟就已经离了心,怒洋即使要履行自己的本职,却是时刻记恨着大哥,甚至再也无法信服于他的领导了。
那曾为白娘骄傲的一师,就这么在炮袭下全军覆灭。
白镇军听着弟弟的控诉,却是不动声色,对,是我自找的,所以我也承受了兄弟离心的后果。那结果是如此的惨痛,连子吟都顾不了,不得不把他交托给了二弟。
怒洋怔了怔,这时候才意识到大哥所指——是他们白家四兄弟从没有齐心致志,对抗外敌。
震江就不说了,他给大娘宠的无可救药,一旦离开家里,也不指望他回来。然而即使是他们人,也是说不上真正的同气连声。
大哥从少便扛着白家的责任,于他来说,白大少帅便是他的身分,然而对自己和二哥,这不过就是一个职衔罢了——正如二哥弃城逃走,怒洋当时,也是筹算着要带子吟到德国,一走了之。
这样的心态,至今仍未改变,比如这一次,就充分暴露出怒洋的想法了,他固然有作为少帅的责任心,然而一旦与私情起了冲突,就给他理所当然的视为次要了。
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怒洋便垂着眼,低低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