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探子(1 / 1)

温澜冷静地拢好衣裳,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又看了叶青霄一眼。年纪轻轻,就傻了,她应不应该负点责任?

看到叶青霄闯进来的刹那,她真以为叶青霄会认出她的真身,谁知这愣头青盯着她大腿看了半晌,口中还喊着“温兄”,若不是认识久了,温澜怕要以为叶青霄在装相。

叶青霄貌似自然,身体却有些僵,动弹不得,眼神飘忽,直等到温澜穿戴好,才说道:“我重验过了死者,确实不是死于棒击,已经和县官约好了,诈问一下杨三的妻子。”

温澜将发丝重新理罢,看看外边的日头,“可以,还能等到审问完回府。”

叶青霄看到她抬起手整头发,又露出一截手腕,也是一样的白皙,倒不与女子一般柔软,手背有淡淡的青色,介于雌雄之间的美。

温澜嘴里衔着一只银钗,侧目看过来。

叶青霄豁然转了转头,嗓子发干地道:“原来你从前是在射月军啊……”

他和温澜认识的时候,温澜已被陈琦正式收作义子了。

叶青霄纯属没话找话,却勾起了温澜的回忆,她将银钗取下来,插在发间,垂目道:“皇城司原属禁军,射月这个番号,也与禁军如今的‘捧日’相对。那时我和好几个兄弟都在射月,白日里操练,我还守过皇城大门,天光未亮,寒风透骨,就站在门口检点官员们的马匹、人数。夜里,再挑灯看书,用的就是桐油。”

过得竟是还不如杨家,杨家尚可一斤胡麻油掺三分桐油用,她尽用的桐油。别人当了一日差,回去吃睡都嫌时辰不够,她还要挤出时间看书。

“桐油烧起来烟火气大,熏得眼睛发红,我生得幼弱,第二天起来旁人又笑我是兔子。”温澜说着,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

叶青霄心里一跳,没料到温澜还过了那样的日子,守大门不提,这兔子二字肯定并非单指她眼睛红,还是嘲笑她像女孩儿,他此时哪有嘲笑的心思,呐呐道:“都过去了。”

温澜的笑容渐渐变得怀念,“是啊,都过去了,如今哪还有那么多不长眼睛的人能磕到我脚下给我练手,唯独在你家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叶青霄:“…………”

温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到叶青霄身边,将他走动时翻起的衣褶都抚平了,轻声道:“四哥,我很白是吧?”

叶青霄头皮发麻,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温澜吞吐的气息明明那样温暖,身上淡淡的馨香引人遐思,叶青霄却哭都来不及。不就是刚才多看了几眼,说错一句话。

“我,我和说你兔子的人不一样,我就是……单单夸你白……”叶青霄费劲地道,“我真的没有说你像女人的意思!这还在云敷县,你不要乱来!”

温澜更觉好笑,看叶青霄掩不住心虚,还要呜咽吠叫的模样,一抬手撑着墙,扣住了叶青霄的下巴,“我白么?”

叶青霄耻辱地道:“……是英俊的白。”

温澜一笑,手捻着下巴摇了摇他的脑袋,正要说话,只听外头动静,似是县衙的皂吏来了,她反手将帷帽拿起戴上,使了个眼色,“看看吧。”

叶青霄察觉到她指尖的温度从下颌离开,有一丝恍神,因为温澜这一身女装,加上方才所见,除却屈辱之外,他心中竟还有一丝异样。但万万不敢说出来,否则大约会被温澜锤死。

温澜将门打开一条缝,县里的县尉领着几个皂吏站在杨妻面前,沉着脸道:“丁氏,县库杀人盗库之案我们报上大理寺,如今法寺再行验尸,已查明死者并非死于棒决,再审后杨三已招人,是他趁死者胀死,伪造盗匪杀人,所有赃物皆由你保管,此来正是拿你去取赃物。”

杨妻只是小民,与官府打交道心头都要颤几下,能憋住这么些天没叫其他人看出来已经算不得了了,此时被一诈,神色便慌了。杨三进去前说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招,可是,如果有京里来的青天审问,谁知道他熬不熬得住……

县尉一指桌上的灯油道:“真是狡诈,面上不露声色,这灯油你倒是舍得用了,连桐油也不往里掺,一日得用多少两?耗多少钱?”

杨妻没想到县尉这也知道了,再没有抵赖的心,捂着脸哭道:“县尉老爷,杨三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他没有杀人,钱财我也没怎么敢用,都还给县里。”

县尉松了口气,果真诈出来,杨三就是见财起意,他冷面道:“休要说那么多,快去将脏物取来!”

单单强盗之案,无论赃物多少,都要判死刑了,何况是盗的是官库。

待杨妻被领出去,温澜才将门打开,县尉看叶青霄在里头,身边却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心中不免稀奇,不是说来的是友人么,怎么还是女子。

不过,这等事也不是他能管的,只上来报喜,感谢叶寺丞替他们找到了真凶。

叶青霄破案的欣喜早便减退了,喟然道:“一念之差,害人害己,杨三入刑,其妻亲亲相隐,或不论罪,但杨家子身为罪犯之后,怎可科举,苦读十年,毁于一旦。”

县尉也收敛了喜色,说道:“叶寺丞说得是,老父母也说此案可用来警示百姓,叫那些想走邪门歪道的人有所忌惮。”

时辰也不早,叶青霄拒绝了县尉传达的知县宴请,带温澜回京。

……

“……谢谢。”叶青霄把马车停在街角,对温澜道。虽然今日发生了一些意外,可该谢还是得谢。

温澜没说什么,跳下马车。

“等等,”叶青霄心中一动,叫住她,“往后,还能去找你帮忙么?”

虽说温澜很是戏耍了他一番,今日也发生了一些意外,可叶青霄思来想去,难道温澜就因为他低声下气求一求便答应,这也太不合算,也显得太过幼稚了。

他还自觉,窥探到了不同的温澜,时事造人,真正的温澜也许和他从前认识的不一样……

温澜头也不回地道:“可以,你上门来卖个乖就行,我就爱看。”

叶青霄:“…………”

各国使团进京,加上天晟节将至,京师愈发热闹起来。

叶谦忙得脚不沾地,又接到了活儿,陛下给各国使团赐下饭食,他得去其中一个驿站陪宴,同去的还有马园园。

叶谦坐在牛车上,马园园则赶马在旁,后头跟着一溜亲从官。换做往日,大名府和皇城司的人肯定是分别去的,但如今上下都知道他们处得好,好到结伴而去。

官道上若有来往,远远见到皇城司的服饰,便自觉避让开了。叶谦自觉,倒是也跟着享受了好待遇。

他瞥见路边有个高鼻深目的突厥人,牵着头小毛驴,垂手而立。在京师的外族人,多是商贩,这个时候也有使臣,但必然不会独自外出。

京师的外族人何其之多,这个突厥人衣着富贵,显然是经商的,叶谦扫一眼,一点他心也没有。

反倒是马园园策马出去一丈远后忽而回头,厉声道:“将那个突厥人给我拿住!”

马园园手下的亲从官们反应极快,虽不解其意,但一听马园园下令,立刻呼啦啦冲出去十来人,乱中有序,将那突厥商人摁倒在地!

突厥商人惊恐地用汉话大喊:“为什么抓我,我是做买卖的!”

叶谦也惊了,“马指挥使,这是做什么……”

马园园面带寒气,翻身下马,那突厥商人也被亲从官拎到了近前,马园园一脚踩在他胸口,登时痛哼一声,“做买卖的?”

突厥商人一张脸痛得皱起来,“我有文书,我在京城做生意,出城耍一耍而已……”

叶谦还是头一次看到马园园这般形容,脸上表情狠厉得紧,十足戾气将眉宇间原本的阴柔之气都冲做了杀意,一手便提起了壮大的突厥商人,从他身上捻下一枚松针,“做买卖能上东山顶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抽了口气。

皇城四周,唯东山最高,登山顶更可俯瞰皇宫全貌。故此,东山脚下常年有禁军把守,普通人不可登山。

窥伺皇宫,这可是大罪,何况窥伺之人,还是突厥外族。

叶谦盯着松针看了半晌,这才醒悟,冷汗俱下,“不错,这周遭花草树木都无人栽培,自己生长。唯有东山高寒,山顶才生了松柏,其他山还有平地上,长的多是杨、柳,不登山顶,如何会沾上松针。”

突厥商人急道:“我在别处沾到的不行么!”

马园园冷笑一声,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下,突厥商人紧张地盯着他,而后绝望地看到,马园园熟练地在衣服上捻了几番,自夹层中抽出了一张布,布上粗略绘制的,正是皇宫图案。

叶谦感慨,大概唯有这样心细的人,才适合做皇城卒吧,马园园现在是亲从指挥使,最初却也管辖过亲事官。凡事多想一层,颇有种宁可杀错不能放过的意思。东山有禁军把守,常人也不会觉得有人能上山顶,大概真以为是别处沾到,即便察觉到那小小的松针,也不会深究。

一说到禁军,叶谦又感慨道:“禁军怎会如此粗疏,竟让外族人上了东山。”

突厥人都绘好了图,如若不是遇到他们,几乎快成功,禁军这失察之罪,犯得大了。

马园园却露出了快意中带着一丝狡诈的笑容:“叶推官,你管他们如何,抓到了探子,补全了漏洞,就是咱们的功劳。”

叶谦顿了一下,“咱、咱们……?”

马园园自然地道:“这不正是你我一同发觉的,叶推官,回去我便为你请功。”

叶谦目瞪口呆。这是见者有份么,马园园也太仗义了,可是,可是这不叫他深深得罪禁军么,马园园乃皇城司第一指挥使好说,他一个小小推官,怎么惹得起三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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