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月白贵公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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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在外面的侍卫在通传一声周颜上殿求见的时候,昭光帝正手边拿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火漆信笺忧心忡忡,皱紧的眉心和几天未见疲惫的神色,让这位最为年轻英武的帝王瞬间苍凉了许多。

玉落公公看见他这样,走上前来到龙椅后,伸出细软的手指,轻轻地揉着他的眉心,小心安抚着:“皇上,要不请大将军先回去,您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在后殿歇一会儿吧,点上安神香,再喝几口安神茶,睡一会儿再起来,您看如何?”

昭光帝被那双细软的手指按的浑身舒服,眯着慵懒的眼睛轻轻地唔了一声,半晌后这才慢慢撑着胳膊坐起来,对着一脸担忧的玉落说道:“再去泡一杯浓茶,宣周颜进来!”

玉落面露心疼之色,可还是恭顺的点头应是,接着走出大殿。

周颜一身暗红色的一品大员朝服打扮,很显然是自早朝过后便还未来得及回去换下;眼下走近御书房,还未开口请安就闻见殿内极其浓重的提神香气,一时间面色诧异,抬头看了一眼眼中带着血丝的昭光帝,怔了一下后,跪地叩头:“臣,参见皇上!”

昭光帝头也未抬,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翻动着手边的奏折一边看着一边问:“阿颜有何事来见朕?”

周颜站起身,挺直了腰背,道:“过几天臣就要送公主远嫁西蛮,内务府和礼筹司皆以准备妥当,臣是来问问皇上可还需要做些什么?”

昭光帝手边沾了朱砂的毫笔一顿,终于抬起眼,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年:“阿颜,你是不是在怪朕,太无情!”

周颜沉默,低下头不语。

看他这样,昭光帝嘴边带着一丝苦笑,接着便放下毫笔,双手放在龙案上,眼神静止如水:“广玉是朕唯一的妹妹,从小这丫头就被我捧在手心里疼着,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她想要的话朕也会摘下来给她,朕也舍不得……只要她喜欢李津,李津又对她好,朕何尝不想让她变成联姻的工具被送到那么远的地反!”

“皇上,现在你说这话未免有些迟了些;李津从被打完板子之后就昏迷不醒,寻便京城名医也无计可施;广玉以泪洗面,天天痛苦的活着;这一切,都是皇上的一个决定、一句话酿成的苦果!”周颜神色淡淡,语气平顺而无澜;似乎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跟她无关一样。

听见这话,昭光帝笑了一下:“果然,你是怪朕的!”说着,他就拿起刚才刚翻阅过的火漆信笺,从龙椅上站起来的同时走到周颜面前,将其递上:“你先看看吧!”

周颜诧异的看着眼前很明显只有帝王才能轻启的信笺,又见昭光帝抬手示意,这才犹豫的接过;打开信笺细细的阅读一遍后,顿时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昭光帝似乎就预料到他会这样,眼波无痕,却夹藏电闪雷鸣:“这封信笺是今天早上刚到的,还有几封是前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传过来的;全部都写着西夏近段时间的局势和西夏周边几个小诸侯国的近况!”

周颜手指有些发颤,近乎瞠目结舌般的看着信笺上的言辞凿凿,只感觉心都快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一样,连声音也有些微微的抖动:“三个月之内,吞并了西楚、龟兹、陈国,将海岸线扩张到了前所未有的五百海域,霸占大片肥沃土地和草原;这……这简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些线报全部都是朕安插在北夏帝京的暗探悄悄送来的,消息绝对可靠;近段时间朕和整个大周都被西蛮牵扯着,没想到北夏趁机蓄势而发,三个月之内水军横扫周边诸侯,现如今成为三国之中水面最强大的、占土最辽阔的第一大国;事实就在眼前,朕也不得不信!”说到这里,昭光帝的眼睛就眯了起来,那蛰伏般不甘的眼神和倔强,让周颜看着心里一惊。

周颜到现在还是心如擂鼓:“所以皇上,这才要广玉嫁给赤羽皇子,是吗?”

昭光帝背手而立,俊朗的面颊投在一片从窗外难得招进来的明亮光源中,将他的一眉一眼都照射的更加明暗有致:“西蛮皇庭怕是也跟朕一样,被北夏这一系列的动作惊着了,所以这段时间赤羽皇子一改先才的散漫态度,连连催着朕赶快封雅悦公主为妃,怕是要早点回去主持大局;北夏的崛起绝对不是偶然,数十年来北夏仗着三百里海域无人敢欺,一直过着富饶充沛的生活,而国力也是在这段期间不断壮大,可我们却在连年与西蛮争斗,如今两国好不容易平息干戈,但已经不复以前的强盛;这个时候北夏挑起战火,虽然不是对着我们,可横扫其他诸侯国的勃勃野心,足见其霸占整个中原的决心!”

“朕只有借由赤羽皇子前来联姻的契机将广玉送到他们那里,一来两国互相联姻达成共同目的,二来也让北夏不敢随便欺辱过来;趁着这段时间咱们要赶快想好对策,以迎接北夏的狂势!”

昭光帝说着,就看见周颜,伸出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如果朕有办法,绝对不会让广玉离开京城去往他乡;北夏百年来以水兵威慑诸国,而大周的水兵究竟如何,阿颜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朕别无他法,只能拉紧同盟,以图渡过难关。”

周颜自然清楚这大周的水兵究竟有什么本事,大周天下共有三支大军,第一支就是以周颜为将的西北军,震慑边漠,横扫百里;第二支便是以驻守京城的禁军,当时以周勇为首;而第三支则是以商太傅之子商槐为首的淮南军,也就是所谓的大周水兵;只是这支军队,说好听点是一支组军十数万的兵力,可说直接点,基本上是中看不中用,恐怕北夏派出一个前锋营,就能将他们吓得尿裤裆。

也难爱昭光帝为这件事忧心忡忡,一下子看上去竟然老了好几岁;甚至不惜以同胞妹妹广玉公主的婚姻拿来做政治条件,可见北夏当真是如猛虎出闸,让人不得不防。

看着周颜沉思不语的模样,昭光帝缓缓的闭上眼睛,声音,前所未有过的疲惫:“阿颜,如果有一天,朕要你带着雄师百万去和北夏对抗,你——愿意吗?”

周颜猛地一怔,有些不太明白:“皇上,臣身为臣子自然会为国尽忠,皇上剑指哪里,臣就会冲到哪里;怎么会不愿意?”

听着耳边这近乎有些纯真的答案,昭光帝的脸上半无喜色,只是回眸看了一眼他,道:“你常年在外,自小又离开父母,自然不知道朕为什么要这样问你;但朕只要你记住今天给朕说的这句话,千万不要忘了!”

周颜搞不清楚这根北夏发生战火怎么又跟她自幼不在父母身边又有何联系,只是恭顺的应下;接着便带着满脑子的混沌和不解,离开了御书房。

……

周颜打马回府,路上越想昭光帝的话越觉得奇怪,总是感觉有一种全天下人都知道的秘密唯独她不知情的感觉;这种被蒙在鼓里、不喑世事的呆傻心情,让她越来越烦躁;干脆,在快要回到郡王府的那一刻又直接催马转身,直直的朝着楚襄王府中奔去。

自她大婚到现在,几乎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往往每次回来都是直奔父王的书房,偶尔才会拐到后院去见一见母妃;母妃对花容月的印象很不好,每次见着她就会在她耳边诽谤一通,左边是娘,右边是夫,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干脆就少见母妃几次面,也免得她被母妃的眼泪惹得心头发堵。

只是今日她回府,直直就朝着母妃和父王居住的庭院走去;老远,就看见母妃身着富贵玲珑锦绣长裙与院中的丫头们坐在冬日午后的太阳底下说笑着,锦缎上璎珞盘扣、吉祥如意刺绣金边,着实贵气逼人、华丽异常。

母妃身边的贴身丫头灵秀老远看见她走过来,开心的说了句什么,就看母妃惊喜转头,在瞧清楚是她时,一脸雀喜的站起身,提着长裙就飞奔而来。

看着宛若少女般美丽动人的母亲朝着自己奔来,周颜嘴角抿着笑,张开双臂就将母亲结结实实的皆在怀里,然后亲昵的搂着,甜甜的唤了一声:“孩儿给母妃请安!”

楚襄王妃许久不曾见到周颜,上次见她时还在病重,中间她又去过几次,可这孩子不是伤重着熟睡,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练功房里不出来;楚襄王看她一天到晚的去打扰,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自那儿以后,她就不敢在前去寻周颜了;毕竟她事情忙,楚襄王妃这些都清楚。

只是眼下,这野孩子终于知道回来看一看她,还是十分让她受宠若惊的;捧着三儿子的脸,左右看了几圈后,有些红了的眼眶里这才露出了灿烂的喜色:“养回来了,看你这气色可要比躺在床上好了许久,只是,还是有些瘦弱!”

周颜任由母亲抱着她的头,笑然:“要母妃挂心是孩儿的不是,孩儿身体已无大碍,瘦点也没什么,只要精气神强就行!”

楚襄王妃嗔怪的看了一眼自家孩子,拉着周颜的手就往她现在坐下的塌边走;然后将她扶坐在身旁,捏起手边的栗子糕,就温柔的填了一块进周颜的嘴里,喜咪咪的问:“甜不甜?”

周颜素来并不是很喜欢吃这些甜食,只是花容月喜欢所以偶尔也吃几口;眼下被母亲填了这么大一块进嘴里,嘴里心里有些排斥,可还是听话的嚼着,点头道:“甜!好吃!”

楚襄王妃看着爱子这幅听话乖巧的模样,开心的又要捏起一旁的杏脯往周颜的嘴里塞,周颜忙端起一杯清茶勉强眼下嘴里的栗子糕,又接过母妃塞进嘴里的杏脯,满足幸福的吃着。

当母亲的,就是喜欢看自家的孩子高高壮壮,吃饭吃的香喷喷的模样;周颜坐在楚襄王妃身边还没一会儿,就被自家母亲一会儿往嘴里塞一个东西,一会儿又是剥了一瓣橘子一口一口的喂她;不一会儿,就吃的有些撑,连忙摇着手喊着不要了。

楚襄王妃瞅着周颜嘴角沾着的点心屑,捏着丝帕就小心的擦着,这才开口问道:“今儿你回来是专门来看母妃的吗?”

周颜还在用舌头舔嘴里刚吃过的东西,突然听见母亲问的这句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可楚襄王妃却当成了犹豫,一下就孩子气的拧着眉,不痛快了:“你这鬼孩子,母妃把你生下来养这么大,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么快就不喜欢母妃了!”说完,楚襄王妃就嘟着嘴缴着手里的帕子,十分不乐意。

周颜知道自家母亲被父王保护的太好,至今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可还是一副不知世间苦楚的模样;成天活的无忧无虑,惯成了这天下最幸福任性的小妇人。

看出母妃不高兴,周颜忙吞下嘴里最后一口食物,实话说道:“母妃,孩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只是孩儿事忙你也知道,难得回来一次你就别生气了,要不然等我过段时间当送亲大使去西蛮,几个月都见不了一次面呢!”

楚襄王妃一听周颜要去西蛮,先是一惊的同时,忙像是害怕失去似的一把抓住周颜的胳膊,极力反对:“谁要你去西蛮的?是天子吗?我的孩子啊,你真是傻了,你在西北战场杀了他们西蛮武士那么多人,现在又跑到西蛮去,这不是进了猪笼出来就成猪肉了嘛!”

周颜和围在周围的丫鬟们都被楚襄王妃的这句话逗乐了,“母妃,孩儿可不是猪!”

楚襄王妃心里都快要急死了,可这呆孩子却一副不知前路危险的模样,唯有死死地抓住她的衣袖,跟个孩子似的不撒手:“我不准你去!——我不要你去!”

周颜没想到母亲会对她去西蛮如此抵触,又不好唬着脸吓着她,只有陪着笑,不断安慰:“母妃,孩儿是送亲大使,送广玉公主前去与赤羽皇子联姻为促成两国友好;孩儿若是去了西蛮定是他们的贵宾,怎么会被人害了去呢?”

楚襄王妃像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眼泪,从眼眶中滚滚落下:“我不要你去,贵宾又怎样?你在京城里还不是遭了人埋伏差点命断黄泉?你刚回到为娘身边,我还没有多跟你说说话,还没看见你有孩子,为娘害怕的厉害;你哪里也不准去!”

看着母亲的眼泪,周颜显然也是有些慌了;而伺候在一旁的丫鬟们也都忙递着帕子拭泪,面露焦急、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倩儿——?!”一声唤声从院子中的回廊处传来,接着,就看见容貌与周颜有几分相似的楚襄王脚步匆匆,急急的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楚襄王妃听见声音,忙回头一顾;在看清楚是夫君时,嘤呜着撒开周颜的袖子,捂着泪流满面的脸颊就朝着楚襄王飞奔而去。

楚襄王打开双臂,顺势就将扑进怀里的爱妻揽紧在怀中;就像抱孩子似的紧紧地抱着,一边拍着她的脊背顺气,一边回看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周颜;深邃悠远的眼瞳中虽有无奈,可也有淡淡的、不可忽视的埋怨。

他的妻子啊,几十年来都被他宝贝一样、心肝似的捧在手心里,刮风了怕吹着、下雨了怕淋着,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可这不肖的孩子一回家就惹得她落了泪;能不让他埋怨心疼吗?

岳倩靠在丈夫的怀里哭得眼睛通红,娇弱的咬着下嘴唇睁开雾一样的一样求着夫君:“周冶,你给你儿子说,别让她走,别让她去西蛮,好不好?”

楚襄王心疼爱妻,只有顺着她的话,安慰着:“好,我这就去给咱家儿子说别让她去,你也别哭了,好不好?”说着,楚襄王就伸出手为爱妻拭泪,那粗粝的手掌在碰触到手底下那片娇嫩的肌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如珍爱在世间的最美丽的一朵花儿,小心怜之、宠之。

得到楚襄王的保证,楚襄王妃这才止了泪;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几步之外的爱子,擦了泪,在楚襄王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后,就带着丫鬟们下去;留下空地给这对父子。

目送着爱妻离开,楚襄王这才收起脸上那难得一见的宠溺之色,大步阔阔的朝着周颜走去,在快要靠近时,伸出一拳竟是轻轻地敲打在周颜的肩头,醇厚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悦:“谁让你欺负我媳妇的?”

周颜嘴角扯了一个苦笑,面对爱妻如命的父亲,也是有口难辩:“父王,母妃她还好吧!”

楚襄王撩起衣襟,端端平平的坐在软榻上,虽已到天命之年,可依然可以从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中看出他年轻时的英美俊朗;岁月的沉积在他的身上,如陈酿的美酒,更显一代亲王的尊贵和魄力。

“前段时间你先是重伤在床,你母亲天天为你落泪,现在好不容易好了,你又惹她伤心;你的两位哥哥可从来没让她如此费心,就你,天天不要人安生!”楚襄王虽然嘴上说教着,可眼底对于周颜的疼爱还是那么明显:“今天回来做什么?要出使西蛮就偷偷的去,还炫耀般的回来给你母亲讲,今天晚上我又要费心宽慰她了!”

周颜挠着后脑勺带着傻气的笑着:“父王,你就别责怪我了,下次一定会再这么做;只是孩儿今天回来,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楚襄王看了一眼周颜,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吧!”

周颜在下人们搬来的小圆凳上坐下,父女俩人,面对面;诺大的庭院里,只有还未来得及消融的白雪和光秃秃的花树枝。

“我和北夏,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周颜怔怔的看着楚襄王,直接开门见山的开口;只是,在看见父王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慌时,心口也猛地一惊,果然,有事!

楚襄王左顾右盼了几眼,确定院子里真的没有其他外人的时候,这才压低着声音,严肃的问:“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了吗?”

周颜并不打算隐瞒父亲,毕竟两人都在朝堂上,北夏的事情虽然昭光帝除了她并未告诉其他人,可早晚有一天与其让父亲从别人嘴里听到还不如她直接讲了比较好。

“今日,我去了御书房;天子将安插在北夏帝京细作的火漆信笺拿给我看,原来,在这短短三个月期间,北夏正以风卷残叶的速度攻下了西楚、龟兹和陈国,大有傲世三国、独占鳌头之象;现如今三国之间,论地域最辽阔的当初北夏,甚至连兵力和贫富的程度也是北夏遥遥领先;天子急于和西蛮和好,这才忍痛割爱要广玉公主远嫁;只是,以图依靠以前的敌人这样的想法只能是暂时的,如果有一天北夏北侵,大周不得不面临再一次的战火时,天子问我可愿意披挂上阵,为他阻扰北夏这支虎狼劲旅!”

楚襄王看着面色平淡的爱子,呼吸渐渐稍显不稳,“那你答应了吗?”

“孩儿身份大周子民,又位极人臣,自然是义不容辞;只是天子当时很奇怪,说要我记住今天的话,等他日当真国难临头,定要遵守承诺。”

楚襄王的手一抖,看了一眼到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然后在眼露一片凄惶之际,似乎带着点绝望般的,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该来的,总归是要来;阿颜,父王不知该跟你说什么,只是要你记住,今后选择的路是自己愿意走的路,不管是走哪一条,父王都会支持你,只是要你不要后悔、不要懊恼自责才是!”

本来周颜的心就被天子那些话引得七上八下,眼下又听父亲这么说,更是一惊;半晌明白不过来,只是觉得心里头乱糟糟的,比让她打一场没把握的仗还要难几分。

“父王……你没事吧!”周颜看着脸色变得稍稍有些青白的父亲,忙站起身走近,然后半跪在他面前,仰起头担心的看着。

楚襄王缓缓睁开眼,漆黑的瞳孔不知为何一阵收缩一阵扩散,似乎在忍耐着按压着什么:“没事,你先回去吧,过段时间还要去西蛮,又重伤刚愈的身子,多多养养才是!”

见父亲不愿意多提,周颜也不勉强,站起身,道:“那孩儿就先回去了,父王若是有事就要下人来我府上通知一声,孩儿立刻赶到!”

楚襄王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招招手,就要她离开。

周颜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朝着回廊处的拱门口走着;只是在她快要踏出拱门时,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就看父亲孤身一人坐在空捞捞的后院中,眼神隐晦枯涩的怔怔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心头似有千头万绪,沉重的要人快要窒息。

周颜知晓这个时候不便再去打扰,叹了一口气,就头也不回的走出楚襄王府。

……

孤身一人的楚襄王如入定的磐石,一个人直直的坐着;直到身上被伺候在王妃身边的灵秀披了件长麾时,这才猛然回过神,问:“王妃呢?”

灵秀正是领了王妃的命令前来看一看三少爷走了没,可看见王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这里,生怕他着凉,这才又拿了披风来:“王妃在轩室里,刚才还在念叨着王爷您和三少爷呢!”

楚襄王嗯了一声,就扯下身上的披风又递回到灵秀的手里,转过身就朝着轩室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她,你要厨房做几样她爱吃的甜点拿来,再泡一壶栀子茶!”

灵秀看王爷点的都是王妃平日最喜欢的东西,开心的一口应下,便风似的小跑离开。

精致华贵的轩室中,绯色的床账、粉色水晶吊起来的珠帘垂地,硕大的牡丹争艳屏风图,还有那坐在贵妃椅上自娱自乐下五子棋的妙人;在楚襄王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将那小小的、几乎让他爱了一生的女人看在眼里。

楚襄王妃正无聊,白嫩如玉的手指正拨弄着手边的黑白棋子摆着玩,忽然看见楚襄王进来,甜甜的一笑的同时,那灿若夏花的脸颊似乎如露水沾染的娇嫩花儿一般,虽然已不复年轻,却依然美丽逼人。

岳倩招了招手,俏生生的唤着:“周冶,你快过来;一个人玩好无聊,你来陪我!”

被唤的楚襄王一改先才的愁云惨淡,忙在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听话的走近,坐在她对面:“饿了吧,我要灵秀去厨房端一些你想吃的糕点,填填肚子!”

岳倩娇嗔的看了一眼天天疼她如命的丈夫,嘴上嘴上抱怨着,可满眼的幸福:“这才刚吃过早膳没多久,又要人家吃东西;我现在的身子骨不比以前年轻,现在一吃就乱长肉,快要肥死了!”

楚襄王听着她这小女儿家的话,开心的爽朗笑着,伸出手捏了捏她真有些肉呼呼的笑脸,道:“只要是你,不管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

岳颦拿手边的棋子丢他:“老不正经!”

楚襄王笑着看她,看着被她整理干净的棋盘,在她雀跃的眼神下,捻起黑棋放在棋盘上,倒是与她玩起来:“眼看这干冷的天气快要过去,过段时间就是春暖花开,等草长飞莺的时候,我带你出去散散步,放纸鸢怎么样?”

岳倩倒是不粘人,在看了一眼夫君的同时,贴心道:“我放不放纸鸢倒是其次,只要你陪我随意走走便好;只是你别为了空出时间陪我玩,天天为朝堂上的事忙的晕头转向,你看我最近胖了,自己倒是瘦了!”

楚襄王极为俊朗的脸上一直都挂着笑:“我虽然平日忙碌了点,可陪夫人散心的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说着,楚襄王就伸出手,掰开岳倩细嫩的手心从她的手里拿出一颗被她藏起来的黑棋子,笑道:“只要你能天天开心,我也会开心的!”

岳倩眼睁睁的看着精明的夫君将她手里好不容易偷藏的棋子拿出来,不高兴的撅着嘴,看着他笑容满面的模样,气的一下跳起来,噌到他怀里伸出手就狠狠地蹂躏他俊朗精致的五官:“坏周冶,你都不能让让我装作没看见?成天欺负我,跟着你的儿子们成天欺负我!”

抱着怀中撒娇娇憨的爱人,楚襄王开心的哈哈大笑;左右躲闪着她在他脸上乱捏乱动的脸,然后趁着她不注意,突然一张口就咬住她细葱般柔软的小手指,含在嘴里裹着舔了几口;硬是逗得岳倩轻轻发抖,面若腮红。

灵秀端着几盘糕点进来的时候,就瞧着王爷和王妃又开始闹起来了,她从小一直就跟在王妃身边,自然清楚王爷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最疼的女人就是他现在怀里的王妃;这偌大的楚襄王府中成天上演着王爷哄着王妃的桥段,简直是要人甜到了心里、羡慕到了眼里。

楚襄王示意灵秀将糕点放在一边的小茶几上,然后屏退所有人;依然抱着怀里的娇人让她舒舒服服的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捏了一块松玉膏送到岳倩嘴边,温柔小心的喂着她一口一口的吃:“上次我进宫去见太后,太后说她十分想念咱们府里的糕点;还别说,这宫里的御厨哪有咱家的好,做出来的糕点都要比宫里的美味许多!”

岳倩卷着粉红的舌尖舔着嘴角,嘴巴里香香的吃着。乖顺的靠在楚襄王的肩头,修长的手臂露出半截来,如白嫩的小藕,嫩嫩白白的一片勾着他的脖颈:“那我有时间就要厨子们多做些,要人送进宫里给太后解解馋!”

“那如果太后又吃高兴了,问你要这厨子怎么办?”楚襄王故意逗她。

谁知岳倩不禁逗,一下就炸起来,撅着嘴一副不大愿意的模样嚷嚷:“不给她,厨子是我的,糕点是我的,还有你,都是我的!所有的所有——统统都是我的!”

楚襄王再一次开怀大笑,低下头亲了口这怀里的佳人,看着她白嫩的小鼻头被自己咬了一下咬的有些发红,看着格外的怜香好看;只是,在他突然想起周颜的话时,面上爽朗的笑意却稍稍退下去了一些。

岳倩看上去是被楚襄王宠坏了的小女人,可这小女人的心思却是极为明锐的;立刻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头,睁着朦胧水汽的眼睛,关系的问:“周冶,你怎么了?”

楚襄王一怔,看着她纯真活泼的模样,忍了又忍后,道:“没有,只要我的小倩儿好,就什么事都没有!”

岳倩看他欲盖弥彰,就不乐意了,坐在他腿上的两条细白的小腿提提腾腾的闹着:“胡说,你明明就有事瞒着我,快讲,要不然今晚要你睡书房!”

楚襄王被岳倩的天真娇憨逗笑,凑在她脖颈处闻着那几乎让他沉醉了一辈子的香气,这才幽幽开口:“今天,阿颜问我北夏的事情了!”

只感觉怀里抱着的娇躯猛地一僵,楚襄王抬头看她,果然,原本嬉笑红润的她立刻像是碰见了鬼一样,一脸霜白。

楚襄王担心她又会变成以前那样,心急的将她紧紧抱住,安慰着:“倩儿你别担心,我什么都没给阿颜讲,放心吧,只要是你不愿意让她知道的事,我都不会说的;我会保护好你和孩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岳倩眼睛瞪得很大的看着楚襄王,看着这个疼爱了她一辈子,珍惜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半天后,这才大喘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真真的颤意:“阿颜……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楚襄王知道自己掩饰不住,只有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北夏最近有动作了,沉默了数十年突然之间松醒过来,吞并了周边几个小的诸侯国,却足以令其他两国为之震惊;天子知道这事后就试探了阿颜,问她若是有一天大周和北夏开战,她可愿意身先士卒,为国尽忠!”

“不!她不能!”岳倩猛地坐直身子,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一样,惊慌的攥着楚襄王的衣领:“周冶,你知道的;整个大周谁都可以打北夏,可是我们家的孩子,谁也不能打,谁也不能去!”

楚襄王紧紧地抱着岳倩,心疼的安慰着:“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都知道,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那个时候,阿颜又什么都不知情,那该怎么办?还有天子,他会怎么做?”

“怎么做?也许会跟他父亲一样,杀了阿颜和我!”岳倩的声音空洞而无望,然后在看着楚襄王煞白的脸色时,突然讥讽一笑:“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一天忘记,我的父母就是被你的父亲活活逼死的;周冶,我恨你!我恨你整个家族,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你,甚至还嫁给我为你生儿育女;周冶,我的母亲是被逼死的,我的父亲也是被逼死的,他们就死在我面前,丢下我和哥哥两个人从小受尽白眼,我的痛、我的悲伤都是你们给的,你知道吗?”

楚襄王心疼极了,看着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泪;可是眉宇间的绝望和苦楚,却是让他无法承受的!

“不要恨我倩儿,我是你的丈夫,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楚襄王死命的抱着岳倩,看着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的看着自己,就知道他这么说了,她一定会有这样的反应:“倩儿,父辈的痛苦我们不要延续下去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会好好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再离开你,好吗?”

岳倩看着楚襄王,看着他一项高傲的眼睛里此刻却是满满的祈求和卑微,被痛恨差点冲昏头脑的她终于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声音,木讷而轻灵:“周冶,告诉我,如果有一天要你选择我和你的国,你要谁?舍弃谁?”

楚襄王一愣,呆呆的看着她。

岳倩确实不语,只是等着他的答案。

“倩儿,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岳倩一笑:“你会选择你的国,放弃我吗?”说完,她抬起头看他,看着他为难的神色和挣扎的眸子。

楚襄王沉默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他要什么没有;可是,在这件事情他却只感觉到无能为力,纠葛万分:“我——要你!”

这次轮到岳倩有些难以置信了,她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看着他从一个鲜衣怒马的清贵皇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权倾朝野的一代亲王,她清楚他十分珍爱这个国家,也清楚他为了这个国家废了多大的心力;可是没想到,在这时候,他却可以为了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面对着岳倩的惊愕和呆滞,楚襄王亲了亲她的额心,一字一句,说的认真而仔细:“大周没了我可以继续强盛下去,可是我若没了你,只有孤老等死;倩儿,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孤独,从我第一眼眼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的命运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从我爱上你的那刻起,我就已经让你成了我的命,没有你我还要这个国家又有什么意思?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见了你,拥有了你;呵护终生、白发相随才是我最大的愿望!”

岳倩像是失了魂儿似的看着楚襄王,直到看到他的眼底那一片将她几乎沉溺一生的爱意时,好不容易干了的眼睛,再一次腾起水汽:“周冶,对不起!我总是让你这么为难,我总是这样害得你什么也做不了。”

楚襄王爱怜的抱着她的小脑袋,看着那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脸,又是高兴又是满足,可最后又都化成了一池的心疼:“倩儿,你值得我这么做,谁又知道你的好呢!”

岳倩缩在楚襄王的怀里哭着闹着,那个在朝堂上器宇轩昂、以一人之力撑起大局的一朝亲王却是任由她将眼泪鼻涕往自己干净的衣衫上擦拭;任由她折腾着,心疼的满满的,紧紧地、一生都不放开的抱紧了她。

……

周颜回到王府,就直直的朝着后院的正房走去;可在她路过练功房附近的时候,就看府里的丫鬟婆子围成一团,各个踮着脚,又是好气又是笑闹着朝着练功房缩头缩脑的看着。

她一时好奇,也不免折回了脚走过去瞧了几眼,只是在她瞧清楚里面的情况是,瞬时目瞪口呆。

发现她回来的福伯脸上笑得褶皱都出来了:“三少爷,郡王爷从你一大早上朝后就开始在这里了。”

周颜显然是受惊过度,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后,就要福伯带着围观的人离开;接着调整着思绪,推开房门。

宽大明亮的练功房里,此刻空气中正飘着一股淡淡的麝香味;就看练功房正中间,花容月身上穿着和她平常很相似的劲装,乌黑如鸦的长发不像平常那样贵气逼人的带着锦带和金冠,而是用一根白玉簪子憋着束在头顶,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飞斜入鬓的两道剑眉;而他此刻正使出吃奶的劲儿攥紧了拳头蹲着马步,而在他的pi股下面,一根燃香正烟雾袅绕的插在香炉中,空气中的香气正是由此处散发出来的。

看周颜进来,花容月先是一怔,接着,脑袋上挂着热汗的他冲着她露齿一笑,当真是香汗娇人、粉腮如玉:“颜郎,你回来了!”

周颜蹙了蹙眉:“你在干什么?”

花容月嘿嘿的笑着:“没看见吗?我在练功!”

周颜这段时间一直僵硬的脸因为他的这句话,差点破功了!

走近处一看,瞅着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身上的劲装后心处已经被汗水浸透,显然是练了很久;再一想到他细胳膊细腿的这样折磨自己,周颜绷着脸,道:“别闹了,快停下来!”

花容月本以为自己做这些周颜看见了后一定会夸赞他几句,没想到没得到夸奖也就罢了,竟然还被训斥;一时间男儿的自尊心较劲儿,死活撑着快要破了的面子:“我不!阿颜,我现在是很认真的,我要学武功,要跟你一样厉害!”

周颜顿时头顶黑线,刚要再说什么,一直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富豆跳出来,道:“将军,我家爷这次真的是当真了!”

花容月嗯嗯嗯的点着头。

富豆与花容月打了个暗示,接着讲:“将军,你平常事忙不知道爷早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习武强身,争取能保护你呢!”说完,富豆就鬼灵精似的眨了眨眼睛,然后捂着嘴窃窃的笑着。

周颜诧异的看着花容月,明明是个小小的人,明明力量有限,可是他却……

想到这里,再硬的心肠也软了:“花儿,我不想要你这么辛苦!”

花容月依然强撑着扎马步,眼睛湿漉漉的,可整个人却精神奕奕:“不苦!只要能给你帮忙,只要能保护你在你身边,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说完,花容月刚要来一个很爷们的标志笑容;可双腿毕竟是头一次在这种情况下绷了这么久,一下子就发软发酸,一个趔趄便软绵绵的眼看着往那燃了熏香的小香炉里坐。

这一下坐下去,不疼死才怪!

周颜忙快步上前,就在花容月差点倒插熏香之际,稳稳地将他抱在怀中;护着惊魂未定的小人,哈哈大笑起来!

花容月囧了,整个人脸涨得发红,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小猫儿似的唔唔发语:“不许笑了——不许再笑了!”

沉闷了整整半天的郁闷心情,瞬时拨开乌云见月明,好得不得了!

……

而与此同时

京城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大开的城门迎接着不同的行人和进京的客人,一辆看似质朴实则暗纹勾芡的马车也在这青天白日下,缓慢而悠闲地从城门外进来。

金色的小铃铛挂在马车前的两匹拉车的马儿脖颈上,白马彪悍稳健,马蹄嗒嗒有声,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好马;驾车的马夫则是一身朴素的布衣,可如此简陋的着装却依然无法遮掩他强壮有力的身板和英武俊朗的面容;如鬼斧般雕刻的容颜说不出的深邃挺立;而此时,就看他像普通的马夫一样,轻轻地摇晃着马鞭,偶尔敲一敲马儿,不急不慢的赶着。

而马车内,宽大舒适的座椅上,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男子正眯着眼睛,随着马车缓缓滚动的动作惬意的、慵懒的摇晃着颀长挺拔的身影;乌黑的长发斯斯文文的垂在肩头,头顶的白玉紫金冠暗醒夺目,玉润般俊俏的脸颊,白瓷一样的肌肤完美无瑕,轻轻抿笑的嘴角像个得意洋洋的孩子,稍稍勾着,居然在右脸颊处露出一个小小的、浅浅的酒窝,瞅着更是勾人可爱的厉害。

一直紧闭的凤眸微微闭合,长长地睫毛随着从车帘外照进来的光线密密实实的投下一层心颤唯美的阴影,最后,终于马车停下了的时候,凤眸微张,却是盛满了淡淡的笑意和薄薄的矜贵之气。

跟在马车后的三个人皆是骑着高头大马,在马车停下后一人上前,同样是一身简单质朴的衣衫,却是不卑不亢,对着马车道:“公子,到了!”

马车里的人疏懒的晃了晃脖颈,从宽袖下伸出来的大手修长中带着难以忽视的力量,然后伸出右手撩起车帘,却看那手指的大拇指头上,一块温润如玉的扳指却是光华熠熠,足以见得其千金之价。

而这辆马车,此时停住的地方正是京城最大,同时也是最贵的一家客栈‘云来居’,要说这家客栈为何如此贵,最关键之处就是因为它的占地位置正好是京城高官侯府盘措而建的长街之上;不少士子贵人从别处来往京城,都喜欢能够沾一沾这京中的贵气,往往都会选择这家云来居作为下榻之处。

就看男子一身月白,潇洒自如般的从马车上下来,借着由身边的人引领着便进了云来居,直直上了三楼,早就伺候在一旁的小儿巴结般的弓着腰,亲自打开房门供几位贵客进去,而从头到尾都是先才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男子张罗着。

而那月白之人却在走进房中四下打量了几下后,就直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栏,寒冷的空气灌入;他却温和一笑,清亮含笑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直对着窗户方向的容郡王府!

她,就是住在那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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