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沈延玉醒过来时,还躺在药监局。
看天色已是接近黄昏了。
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得厉害,勉强起身,进了院子时徐焕正在捡收药草。
“公主醒了,可还觉得身子不舒服?”看到沈延玉出了门,他的神色还有些担忧。昨日他一心急着救人,夜半才发现她倒在门口。所幸只是劳累过度睡着了。
“我没什么事,倒是,沈琏如何了?”她记得昨夜沈琏还发着烧。
“公主不用担心,他已经退烧了,如今正在厢房休息。”
听到沈琏无事,她才稍稍安了心。
徐焕不想说太多让她担心,实际上昨夜沈琏病情之凶险,连他都捏了一把汗。若非沈琏意志足够坚定,恐怕凶多吉少。
“徐大人,能否让他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沈琏在家宴上触怒了太皇太后,若他此时回去,恐怕会有人为了讨好太皇太后而背地里欺辱他。
“您尽可安心,臣会好好照顾他的。”徐焕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宽心。
沈延玉笑了笑,徐大人真的是这世间最温柔之人。
夜色幽深,沈琏醒过来时屋子里还掌着灯。
他艰涩地转动眼睛打量四周,这里不是他的房间。橘黄色的烛光摇曳,盖在身上的被子也十分软和,倒让他有几分不适应。
他只觉得浑身无力,嗓子似火烧一般。他正想挣扎着下床,门就被人推开了。
看到床上的少年一瞬间绷紧的神色,徐焕冲他温和地笑了笑,抬起了手中的药箱:
“殿下不用担心,臣是太医院的徐焕,昨日是五公主将您送来的。”
听徐焕提到沈延玉时,沈琏的身子放松了一些,目光闪烁了一下。
徐焕靠近了几步,将药箱放在床头:“您的药该换了。”
沈琏倒是没有抗拒,任由徐焕给他换药。
末了,徐焕又为他倒了杯水。门口有人送来了刚刚煎好的药,徐焕接过放在了床头。
“等药稍凉一些,殿下记得服下。臣就在隔壁,有事您可直接吩咐。”
徐焕又从怀里拿出一颗糖放在了床头:“五公主托我给您的,说是怕您觉得药苦。”
沈琏向他点头致谢后,徐焕便出去了。
他勉强撑着身子坐起,仰头将药一饮而尽。长发散落铺在他的脊背上,映着橘黄色的烛光。
碎发勾在耳后,他的神色有些凌然。
昨日想害他的人是他那叔叔,还是皇后,亦或是太子?
那个太监嘱他去参加太皇太后的家宴时,他就猜到了是有人设计想害他,可他还是抱了一丝妄想,妄想这个太奶奶会对他有半点情分。可惜,终究只是妄想。
所有人都盼着他死。
沈琏的目光阴沉了几分,神色说不出的冷。
目光触及到床头的那颗糖时,多了一分坚定。
他不会死的,他会好好地活着。
再过几日,沈延玉照例来太医院学习,徐焕近日已经在开始教她简单的病症处理了。经过沈琏的事,她发现自己在医术上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学了半日,徐焕被人拉去看病了,临走前给她留了一本医书,让她再多熟悉熟悉药材。
沈延玉坐在桌子旁,对照着医书上的插画和描述,拿起对应的药材观察。
“什么,什么草?”沈延玉皱了皱眉,这字她不认识啊。
叫不出名字总觉得别扭,真不知道先贤是怎么想的,非给药材取这么个生僻的名字,反而难为了她这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的人。
“豨莶草。”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原来这两个字念豨莶啊,豨莶……”沈延玉只顾着念药材的名字,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声音不太对啊。她回过头时,沈琏就站在她背后,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原来是你啊?”沈延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竟然主动跟她搭话。平时见了她跟躲瘟疫一样。
“嗯。”沈琏还是那般惜字如金。
“你还是应该多在床上休息,外面风大。”沈延玉也不愿多想,一边观察草药,一边嘱咐沈琏。
一看到医书,她就忍不住皱眉头。这书上的生僻字太多了,她还认不全。
沈琏还站在原地,看着她抓耳挠腮的样子,似乎是在为书上的字发愁。
过了好一阵,他唇瓣翕动了几分,别过头,微微垂眸将目光放在了别处:
“这些字,我可以教你。”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要教我识字?”沈琏今天真是越来越怪了。
他也没说话,别过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要挖我眼睛么,还说让我别靠近你?”沈延玉看着他,突然也生了几分捉弄他的心思。
沈琏微张了唇,似乎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眼尾红了又红。
沈延玉见他焦急解释又开不了口的样子,偷偷抿嘴笑了笑。
沈琏见她偷笑,似乎也有些恼了,别过目光不看她。
沈延玉笑着摇了摇头,罢了,她的怨气也算出了。随后就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示意他可以坐过来。
沈琏抿了抿唇,向她走了过来,隔着一小段距离,坐在她旁边。
沈延玉赶紧把书摊在桌子上,指着难为了她半天的字看向沈琏。
沈琏全都一一教她念,十分耐心。
闲暇之余,他还教了她一些别的字。看到沈延玉歪歪扭扭的字,他的眼中又浮起了一丝笑意。
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沈琏握着笔,教她写字。他的字刚劲有力,字体削瘦,笔锋利落。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字体,却看着十分养眼。
沈延玉默默地把自己写的字往旁边挪了挪,这一对比,委实有些丢人。
“我的字不适合你,但你可以先试着写。”女孩子应该更喜欢娟秀的字体,他的卧室里好像有一本适合女孩子练的字体书。
沈延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沈琏比她懂,听他的准没错。
沈延玉就照着沈琏的字迹跟着模仿,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公主,殿下,该用膳了。”徐焕瞧着院子里两个人,颇有些无奈,光顾着学习都快过用膳时间了。
“好,我们马上来。”
沈延玉熟练地收了书和药材,正要赶去和徐焕一起用膳,却见身后的沈琏一动不动。
“你怎么还愣在这儿,再不去饭菜都凉了。”沈延玉干脆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他拽了进去。
沈琏看着眼前扯着他袖子的人,头一次神色有些懵,他盯着被她握住的衣袖,静默不语。
用完膳后,沈琏便向他们辞行了。徐焕本想多留他几日,但是他坚持要回自己的住所。
沈琏刚刚出了药监局,沈延玉迈着步子追了过来。
“你记得,若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徐大人。”沈延玉怕有人对他暗中使坏。她算是发现了,沈琏就是个闷葫芦,受了伤多半也不会吭声,全靠自己捱过去。
沈琏静静地站在原地听她说完。
“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我还等着你报答我呢。”沈延玉一时兴起,同他开个玩笑。
“好。”沈琏的表情十分认真,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那我也回去了,改日再见。”沈延玉冲他笑了笑,也转身回留芳阁了。
见她走了,沈琏也转身回去了。月色清冷,他手中还握着那颗糖。
太皇太后寿筵,上书房放了七日的假。今天便是开课的日子。
自从佟少昌那边打点好之后,沈延玉手头倒是比以前宽裕了许多。眼看着要入夏了,她又去新裁了几身衣裳。
今日,上书房的棋艺师傅让他们各自找人对弈。沈延玉不出意料地和沈琏分在了一组。不过这次,她倒是挺乐意的。
日光顺着半开半合的窗户落在棋盘上,窗外树上正有鸟儿时不时啼鸣。
“该你落子了。”沈琏淡淡地开口,他坐得端正,看着棋盘。
“马上,再容我想一想。”沈延玉一手捻着白子,一手撑着下巴,荷叶边的衣袖滑落了半寸,露出的白皙的手腕。
她刚刚学习围棋没多久,自然不熟悉。旁人第二盘都快结束了。他们这儿第一盘还在死磕。
主要是她一直落子慢,下一步都要思考很久。还好沈琏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等她落子。
她小心翼翼地落了子,应该可以下在这里吧。
“错了。”
沈延玉抬头看着沈琏,见他一直盯着棋盘,她又看了看自己刚刚落子的位置。才猛地发现好像是下错了,还犯了个大错。
她将棋子挪了几步,这回应该没问题了。
“又错了。”
她改了几步,都不对。
“不改了,不改了,我都不知道该下哪儿了。”沈延玉被这围棋都要弄得一个头两个大了,看来她真是没有下棋的天赋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白子捻起,重新落了个地方。
“你若落在这里,不出两步,便输了。”
沈琏给她换了位置后,她才看明白,原来之前她摆的位置的都是在沈琏的圈套里。
下了几步,沈琏就一直在跟她解释,教她该如何落子。白子在他的手下,渐渐挽回了劣势。
虽然一直在输,但是沈延玉却觉得自己的棋艺在慢慢长进。沈琏教得耐心又细致,她觉得可比授课师傅那一番云里雾里的说辞好多了。
“你看,我吃了你的子。”好不容易有一回能在沈琏手里讨到几子,虽然还是输定了,她却十分高兴,发髻上的紫色头花也跟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嗯。”
沈琏微抿了唇,阳光涂染着他的睫毛,落下浅浅的阴影。
漆红的窗台洒落斑斑点点的日光,木框围出外面绿意盎然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