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儿,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李丞相关切的望着他的眼睛和脸色。
奇怪的摸了摸自己脸,李书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可能是昨夜通宵温书熬的。”
李丞相点了点头,半是欣慰半是心疼:“虽说此时用功是应该的,但到底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是,父亲。”李书恭恭敬敬的回了。
他对这个从小将自己拉扯大的父亲,敬畏有余,亲近不足。
在自己小的时候,初为人父的李丞相还是疼爱自己的,那个时候的丞相府还不是丞相府,那个时候他的娘亲也还在。
可是,后来噩耗突降,娘亲的突然离世深深的打击了自己的父亲。
再后来,挚爱离开的痛苦,一个人抚养孩子的无助,以及突然飞升的官场上需要更多的精力,当年的李丞相最终还是选择了官途。
他每日离开府上的时间越来越早,每日回到府上的时间越来越晚,面对幼小的李书的笑脸越来越少。
除了府上供应给李书的吃食应用一概不差之外,李丞相留给李书的影响便只剩下了永不停息的鞭策。
原本该是相依为命血脉相亲的父子俩,如今,除了对李家前途一事上保持着默契之外,两人早就渐行渐远了。
面对唯一的儿子的态度,李丞相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
位极人臣的他,如今回过头来想亲近这个儿子,也无能为力了。
他们之间,似乎除了他的,李书的,李家的前途之外,没有旁的可以聊的了。
幸好,这个儿子对李家的前途还算上心,天赋也可雕琢。
至于自己前半生的过错,就在别的地方对这个亏欠许久的儿子加以弥补吧。
“书儿,今年的科考可就只有半年之期了,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可不要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努力。”李丞相望着儿子疲惫的面容,温声说。
李书诧异的放下了书,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儿子今年才刚刚入学国子寺,按照规矩参加的应该是四年后的科考。”
李丞相的目光在李书手边的书上稍稍停顿,心里泛起淡淡的嘀咕。
这些年来,虽在日常琐碎里没有给足李书该有的温情,可是读书方面他一直是关注着的,他看的每一本书,写的每一个随笔,他都有过过目。
譬如此刻书儿手中的书,分明是前些年早就烂熟于胸的了,如今怎么还会拿出来看呢?
“书儿,你这书......”
李丞相走近,拿起那本书,只草草翻过,便知道自己猜想无差,这书上面的批注自己都还是有影响的。
“为父记得这书你前年便已经看过了。”
李丞相的目光沉沉的凝着李书苍白的面色,头一次产生了对这个儿子的脱离感。
李书回望父亲的目光几乎没有变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敷衍道:“先生常说,温故而知新,儿子近日来又刚刚进入国子寺,这样好的机会,儿子想把以前看过的很有感触的书重新温习一遍,也好时时提点自身。”
“吾儿甚为用功。”李丞相点了点头,把书交回了李书的手中:“做父亲的,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别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李书温和的一笑:“谢谢父亲夸奖,儿子会努力的。”
“对了,父亲方才说儿子要为半年后的科举考试好好准备。”李书想起方才李丞相所言,有些疑惑:“儿子不是很明白。”
李丞相露出官场上老狐狸一般的狡黠:“近来我听到风言风语,说张家那个老头子如今正在陛下的身旁吹着一些风。”
“听说是为了他那个得意的门生能够早一点进入官场,这个提携看重的后辈的手段,还真是与他的老师如出一辙。”
“不过,我既然听到了这点风声,自然会为吾儿争取,他有看好的门生,我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么?”
李书皱起眉头:“父亲,张老先生得意的门生,莫不是那个名满京城的少年书生,薛连?”
“正是。”李丞相眸中的光一闪而过:“从那篇流传出来的文章来看,的确是个有才的,不过,也难保会不会是借了他人之名行的方便,未必是有真才实学。”
“不像吾儿,是一字一句从小请名师学起来的,别看如今你名声不显,只要到了考场上,为父相信你。”提起自己儿子,李丞相总是有几分骄傲。
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书儿,为父记得你说过那个薛连如今是你的同屋,依你看,那个人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惊艳绝才?”
提起薛连,李书难免陷入了昨夜里的回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面对人生从未有过的状况,从心到行,都乱了。
在父亲面前从未失态过的他,居然走神了。
“书儿?”李丞相久久不见李书回答,试探着唤了一声。
李书回神,语气里带着难言的复杂:“儿子与他接触不多,瞧着倒是个用功的人,日日书不离手,想必能过的了老先生法眼的人,不会太差。”
李丞相注意到了儿子语气中的不同寻常,只以为是自家儿子怯了,安慰道:“你也莫怕,父亲自会为你打点妥当。”
“父亲要如何做?”
提到正紧事,李书抛开脑袋里的杂念,正色道。
李丞相面上有一丝忧虑:“如今咱们的丞相府看着势大,可早就不比往年的情势了,白白担着百官之首的虚名,可是满朝重臣谁不知道陛下更信重那个满口清高的张老头子。”
“如今,朝中文臣们的手中的笔,口中的风向又都觑着他的脸色,文臣之首的名号,朝中乡野,明里暗里也都叫了好多年了。”
“如今,丞相府早就不受陛下待见了,若不是为父在朝中多年,陛下留着一两分老臣的面子,早就早早的寻了错处,将为父革职问罪了。”
“其实,为父也知道,这个时候就该激流勇退,向陛下乞骸骨,求一个体面光荣的晚年。”
“可是,书儿你还没有出路,为父为了你,也要在这个位子上舔着脸再待几年。”李丞相想到自己如今在朝中尴尬的处境,口中都带了几分苍凉。
李书的心中也有几分悲凉:“都是儿子连累了父亲......”
“不是的。”李丞相最听不得李书这样没有斗志的话:“书儿,你要记住,无论为父落到什么样的下场,你才是李家的未来,为父老了,现在李家的一举一动都该为你的前途铺路,你知不知道?”
提起这些,李丞相总会变得分外激动,略有些失态地抓着李书的肩膀,像是逼着他发什么毒誓一样迫视着他。
这些年来,不得意的李丞相总是这样将全部的希望倾注在李书身上。
李书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可是小时候养成的讨父亲欢心的习惯像是刻在了骨血一样难以摆脱。
连他自己都会怀疑,读书,考功名,入朝堂,得权势,这条谋划了这么多年的路,到底值不值得他花费一生。
“你放心,为父一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功名,然后在朝中谋一个重要的位置,凭借着为父多年的经营,即便为父告老还乡,咱们李家也不会落没的。”
李丞相双眼放光,期许着触手可及的未来。
李书惊恐的发现,望着父亲喋喋不休的嘴,他竟然没有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受控制的从心底里蔓生出厌烦的情绪。
“父亲,儿子该去国子寺了。”
李书拼命的想要摆脱这种情绪,头一次出声打断了父亲。
戛然而止的李丞相有些不知所措,但迅速的漫开一个慈父的微笑:“好,你去吧。”
等到李书清冷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李丞相摆摆手挥退了身边下人的跟随,独自一人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