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安示意安泰先坐,只又问:“凶器可找到了?”
安泰叹气道:“从伤口判断,杀死二人的都是蔑刀,这样刀具咱们蓉城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很难追查。”
杨素安并不表态,沉吟片刻道:“马家父子隐居山上,不可能三年间一天也不下山,安大人是否安排人走访过紫霞山附近的村落?”
“这……”安泰有些迟疑地道,“原是要让毛捕头带人走访,可出了大人遇刺这档子事,下官便让毛捕头先去搜查刺客了。”
杨素安早已托天机阁弟子打探了衙门的调查进度,可以说除了一份尸检报告,毫无进度。
“这样,”沉默了一会儿,钦差大人笑眯眯地开了口,“安大人将前去追查刺客的人调回来,让他们去紫霞山附近走访一下,看是否有人见过死者。另外,派人将二人居住地方的所有物件都打包带回来……”
“所有吗?”钦差说话太慢,安泰忍不住插嘴道,“下官已经查验过那些物件,都是很寻常之物,对破案没多大帮助。”
杨素安笑道:“安大人容本官把话说完嘛,你一打岔,本官便不记得要说什么了。”
安泰忙起身告罪。
杨素安不在意地慢条斯理地道:“除了死者生前的物件,安大人还需要派人将死者生前的人际关系查清楚,他们与哪些人交好,与哪些人交恶……一个都不要落下。”
“这……”安泰面露为难,这三件事都需要人力,可令尹府统共那么十几个人,把他们掰成两半使也腾挪不过来。
杨素安察言观色,缓缓道:“人手不够就去兵马司借嘛!”
安泰的脸色更加难看,犹豫了一会儿,一跺脚道:“罢了,下官就算被那厮辱骂,也定为大人办成这三件事。”
说话要走,杨素安又将他唤住,“安大人且慢,还有一件事。”
安泰驻步转身,以眼神询问他。
杨素安道:“劳烦安大人将马登道在任十余年间所有现存的卷宗送来驿馆。”
安泰闻言再次惊住。一城府尹,除了兵权,城中大小事务皆要经手,似蓉城作为江西道的主城,更要总领其他几城的事务。他任蓉城府尹不过三年时间,卷宗档案已经挪了小半个屋子,马登道任职十余年,那些卷宗挪起来只怕像小山一样高。
他看着那张笑眯眯的脸,到嘴边的话又给噎了回去。洛阳提刑主司杨素安,四年前被先帝爷看中,破格提拔为四品大员,开了大夏先河……这些年,由他侦办的案子没有一件冤假错案,不久前更是同凤家将军、天机阁主一同查清十三年前的那桩公案……
这样的人,自有其过人之处,也许正因为他与寻常人不同的处事方式,才能看清旁人看不出的真相。
心里一个转念,安泰应声辞去。
等他走了,杨素安下床穿戴好衣物,走到桌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武冰洋,“能不能请武小姐帮个忙呢?”
武冰洋曲腿坐在窗下榻上,扭头看驿馆马窖里的两匹马争食,闻言头也不回地说:“不能。”
杨素安却不管她,自顾自地道:“都说蜀中最出名的美食当属火锅,这里的人一年四季都吃,既然来了,很该去体验一下。”
武冰洋闻言眉心一动,没有反对。
据非官方不完全的权威统计,蜀中蓉城居‘大夏最适合养老的城镇’第一名。若将江南水乡比作出水芙蓉,蜀中蓉城则是那一朵高悬枝头艳照四方的木芙蓉。
同样是美人,江南是婉约的,绰约的;而蜀中则是明媚的,充满了活力与朝气。
蓉城的街头很少有冷清的,到处都是茶铺子,一杯普通的绿茶,三两好友,春赏百花秋赏月,夏乘树荫冬抱炉。
除了喝茶,蓉城的人还偏爱摸骨牌,他们可以不设赌注、不论输赢地摸一天。
戏园子更是遍布蓉城大街小巷,不同其他城市将戏曲当做富家公子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蓉城的戏曲走进了老百姓的家里,就是垂髫小童也能哼上一段。
而说起蓉城的吃,那更是一绝。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他们都能做出数十种花样来,且蓉城人民从不按常理出牌,夏天本是个适合清淡饮食的季节,他们偏要把火锅店开的遍城都是,且还得是超级麻辣的!
蓉城生意最火爆的火锅店叫‘天下第一辣’,长期推出吃辣免单的活动。据说第一辣的蘸料是老板花费二十余年培育出来的辣椒,按照辣度依次命名为黑状元、红榜眼、白探花和青进士四个等级。
青进士乃店中普遍的寻常辣,白探花就是说吃一点脸‘唰’的一下就白了;红榜眼呢是吃完辣的一脸通红;黑状元嘛,就是说你吃一口,两眼就发黑那种辣度……
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在尝过黑状元后站着走出第一辣。
听完小二的介绍,钦差大人将菜单放桌上,袖着手笑眯眯地问:“有清汤的锅嘛?”
坐对面的武冰洋闻言抬头看他,眼里写满了震惊。
小二则用看傻子的眼神瞅着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但他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很会管理自己的情绪,勉强地拉扯出一脸笑来,“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蓉城的人都知道,咱们天下第一辣的火锅都是辣的,没有清汤。您要吃清汤的,出门右拐街角有一家的清汤还不错。”
杨素安笑眯眯地说:“这样啊,那那就麻烦你给我上一盆清水,我涮着吃好了。”
小二在这家店干了也不少年头了,头一次见这种操作,着实愣了一下才应声:“好嘞,客官稍候。”
武冰洋蹙眉看着杨素安,“既然不能吃辣,换一家不行吗?”
杨素安道:“我看武姑娘点了那样多菜,定是想尝一尝这天下第一辣。”
武冰洋此番出来正为看风景吃美食,早听说蓉城火锅之名,上次因担心凤白梅来去匆忙无缘一饱口福,正想尝一尝这名声在外的第一辣火锅。
她只是没想到杨素安竟一眼看出她的心思,还肯委曲求全。正待说什么,忽觉一片阴影罩下,抬眼望去,竟是一五大三粗的中年男子占去了靠窗的位置,遮挡住了光线和凉风。
那汉子生的皮肤黝黑,方脸厚唇,浓眉大鼻,加上白甲红袍的穿着,令人看一眼皱眉,看两眼瞪眼,看三眼直接咬牙。
“咚咚咚。”
武冰洋抬手敲着桌子,柳眉倒蹙第看着不速之客,“你做什么?”
那中年男子转头看她,满眼不屑,而后又转回视线看着笑眯眯的杨素安,将头一扬,桀骜不驯地道:“本官乃蓉城兵马司总兵乔松阳,早听说钦差年轻,但没想到是这么个小白脸,还不够都江拍上一个完整的浪呢!”
钦差大人双手搁在桌上捧着绘有兰花的竹杯,笑眯眯地道:“让乔大人见笑了。”
正此时,小二端上盛有汤底的铜锅来,见多了一人,忙又去拿了一副碗筷来。
那乔松阳倒也不客气,先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哝”“咕哝”灌了,等菜品上来,直接动筷夹起五花肉往铜锅里放。一边说道:“老乔是个粗人,有什么话就直说,杨大人接这趟差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杨素安笑眯眯地问:“圣旨还能选吗?”
“这倒也是。”乔松阳从锅里捞起涮好的肉卷,俯身拿嘴就肉,烫的直哈气,却满脸痛快神情。那滚烫的肉在他舌尖翻滚,却丝毫没影响他说话的速度,“不过,若非安泰查不出凶手,皇上也不会让杨大人来查。”
小二端上一盆清水搁在杨素安手边,他这才挽起袖口,垫好餐布,将肉片用汤勺送到锅里,动作之优雅,简直是对乔松阳的公开处刑。”
他的声音又缓又轻,“听乔大人话中之意,似乎对马家父子的死很是了解呢?”
乔松阳闻言冷笑,“查案断案的事我老乔不在行,今日来找杨大人,只是看不惯安泰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马家背后是什么关系杨大人应该心里有数,当年他们父子在任时,严刑重罚,专拿蜀中的乡绅贵族开刀,虽然深的老百姓的心,却把这些有钱人得罪完了。当年他们被洪水卷走,不知有多少人拍手交好!”
杨素安将烫好的肉片放进清水里,轻声问:“这与他们的死有关吗?”
乔松阳两个腮帮子被肉撑的鼓鼓的,吐字却还清晰,“三年前蓉城洪涝,朝廷下拔赠灾银一百五十万两,但蓉城竟还饿死了五百余人,这其中若无猫腻,也就哄哄三岁娃娃。可随着马家父子的死,这也成了一笔糊涂账。”
他说着话,扭头冲着跑堂的高声喊:“把你们最烈的酒搬上来。”
杨素安道:“毕竟天灾无情嘛!千里决堤,影响千家万户,马大人一时有照应不到的地方也是有的。更何况,实在过他手的银子只有五十万两,那五百余人的死不能算在他头上。”
小二搬来两坛女儿红,乔松阳直接抱着酒坛灌了几口,又接着涮肉,“杨大人以为他马登道身上只有赠灾银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