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的正堂终于掌了灯,明黄的灯火下,女将军消瘦容颜不辨情绪,将箭信仔细看过,“绑走嫂嫂的是柳之昂,他邀我明日一早独身前往相国寺。”
寒铁衣沉吟着道:“廉亲王以柳之昂作为交换,要叶开颜杀了王晓东,足以说明他舍弃了这颗棋子。而那些黑衣人行动迅速,知晓天机阁弟子的行为模式,对凤家一举一动了若指掌,绝非寻常人。柳之昂虽然是贺骉之子,但十几年待在洛阳,又入赘了柳家,上哪里找来那样的好手?”
凤白梅将信搁在桌上,抬指轻敲,“而且这信来的太快,留的时间也太充足了。一夜的时间,够我们准备很多,包括将整个相国寺翻过来。他这么做,只有两个解释,一是料准了我不敢轻举妄动,若不然,便是嫂嫂根本不在他手上,这封信不过趁火打劫罢了。”
寒铁衣问:“柳之昂得知自己身份暴露铤而走险可以理解,但为何找上凤家?之前挑嗦柳三刀杀你和阿臻,可以理解为廉亲王的指示,但现在他已经被廉亲王舍弃了。”
凤白梅冷冷一笑,“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寒铁衣听话听音,“你打算去吗?”
凤白梅道:“虽然几率很小,但嫂嫂既然有可能在他手上,我就必须走一趟。”
寒铁衣立刻道:“我率领天机阁接应你。”
“不用。”凤白梅道,“掳走嫂嫂的人对天机阁弟子的行动了若指掌,你们一行动,必然引起他们的关注。”
她说着,抬眼看了看恭立在门口的老人。
昔年那个能单臂将她举上桃花枝头的伯伯,鬓发已经花白,因为军人习性挺直的脊背,在灯火下亦有了轻微的弧度。
微一沉吟,她自袖中取出那方红绸包裹着的印,起身恭谨地托到老人面前,“英伯,我想劳烦您连夜走一趟。”
老人接过红绸小包,拆看一看,瞳孔霎时间被放大,惊愕不可抑制地在那张老脸上蔓延。他震惊地看着小主子,唇齿打颤,“这……”
镇魂烙印,对每一个镇魂儿郎来说,是一生敬仰的存在。
凤白梅点头,“黄老将军临别所赠,本是我凤家最后的保障,如今嫂嫂蒙难,我顾不上那许多。”
“若让旁人知晓……”凤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寒二公子,虽说不日便是凤家姑爷,可他更是臣子,是皇帝的至交好友。
凤白梅知道他的担忧,笑了笑,“若能以此印换取嫂嫂平安,交出去又何妨?”
凤英便不再多说,“不知老朽该往何处去?”
“您前往朝花楼找小芸娘,托她们秘密送你至玉兰驿站,找驿丞蒋小雪。你将此印给他看,他自会明白。”
凤英一一记下,将印仔细收入怀中,又问:“老朽找到他们,直接往相国寺与将军汇合吗?”
“不。”凤白梅道,“让他们秘密到洛阳,全权听寒二公子调遣。”
凤英再次一惊。
朝廷之所以刚和列罗签订和平盟约便下令遣散三分之二的镇魂军,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珠城的事老管家亦有所耳闻,镇魂烙印能令的只有镇魂儿郎,此印又是黄老将军所赠,不用想也知道它召来的会是什么人。这样辛密的事,只要有人去皇上面前提一嘴,便能给凤家安上一个谋逆的罪。
老管家再次看了寒铁衣一眼。
对于这位大夏第一纨绔,他没有意见,甚至觉得以自家小主子的性格,就得要他这种没脸没皮的才能谈得拢。
可两个人成亲是一回事,要将凤家未来交到他手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凤白梅握了握老管家的手,宽慰地一笑,“时间紧迫,还劳英伯尽早动身。”
尽管满心的疑虑,小主子既然已经下了决定,凤英也只能遵令而去。
寒铁衣不是傻子,只听凤白梅与老管家的对话,便将那个红绸小包里的东西猜了个大概。等凤英离去,他才道:“那日在珠城,黄老将军将我和武冰洋支开,便是为了给你这个?”
凤白梅转过身正对他,“是。”
寒铁衣再问:“有多少人?”
“不多。”凤白梅道,“一万而已。”
一万人是什么概念?
天机阁监测江湖动态,人员分散大江南北,加上阁中处理内务的人,也不过才三千左右。而这三千人中,更多的是负责消息收集的乌衣巷弟子,他们大多都是普通人。
而凤白梅手中握着三个天机阁的人数,且这一万人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儿郎,对主帅有着绝对的服从能力。
寒铁衣相信,若有一日,当眼前这人振臂一呼剑指宫城时,那一万镇魂儿郎必定眼都不眨,誓死跟随!
诚然,同昔日镇魂主帅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相比,这一万儿郎,确实不算多。
二公子低眉苦笑,“小白,你就但真这么放心我吗?”
凤白梅也笑了,“假使臣团的事,是你我二人联手所为,一万人马跟随我来到洛阳,二公子敢说不知道吗?”
“你把他们的调度交给我,也是为了拉我上贼船?”虽然早知眼前这人一言一行皆经过深思熟虑,可寒铁衣心中,仍有期许。
“早在你求娶我那时起,你我便在一条船上。”凤白梅回身坐下,落落大方,“我不管你因什么原因去求那道赐婚的圣旨,既然惹了我,就得自行承担后果。”
她把话说的无情,在寒铁衣听来,却是那般动人。
这一路走来,她人心算尽,处处利用,也将二人之间分的清明,做好了随时分道扬镳的准备。而现在,她将自己手中筹码和盘托出,凤家生死皆托付与他,凤、寒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正待应承,却又听见那人语调沉缓认真,“纵观整个洛阳,有此能力胆量的不外乎一个廉亲王府,此番能救嫂嫂平安也就罢了。如若嫂嫂出事,我便率人踏平廉亲王府。届时,二公子可诛我立功……”
她说的那样认真,仿佛已经立在廉亲王府门前,只等着破门的一箭。
寒铁衣浑身泛凉,下意识地阻止她往下说,“凤白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凤白梅将手肘靠在双膝上,身子前倾,闻言抬眼看向坐在门口的人,云淡风轻地一笑,“二公子以为,嫂嫂若出事,最先向廉亲王发难的人会是谁?”
寒铁衣哑然不语。
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显而易见。
武烟虽为凤家夫人,可她到底是姓武的。宣威将军的掌上明珠,因为十三年前落魂关的公案,这颗明珠蒙尘十三年!
那位生性隐忍的老将军啊,是否早已察觉当年真相?每次与廉亲王同殿时,是否想过将他斩于剑下?
“开个玩笑。”凤白梅直起身来,叹了一声,“我拿什么去养活一万人马?对方既然监视了我凤家和天机阁,也必定看住了武家,宣威将军也难以行动。镇魂儿郎虽不足两百,但胜在暗处,可出其不意。明日我上相国寺,若嫂嫂在柳之昂手上,自然事半功倍;若不在,对方既然是冲着我来的,见我有所行动,必然也会行动,届时还要二公子坐镇指挥,务必找到嫂嫂所在。”
她所有的话都那样认真,寒铁衣无法分辨到底哪一句真,哪一句又是玩笑话。
一万人马凤白梅养不活,但还有雁回山。
花雁回能为了她拉着整个雁回山千里奔袭支援落魂关,养一万人又算什么?
但他不敢深问,也不想深究,甚至真切地希望凤白梅手里握着一万人。那样,她才有足够的能力与廉亲王匹敌,不论将来事成事败,都能全身而退。
他站起身,郑重道:“一切有我,你放心。”
凤白梅朝他微微一笑,“多谢。”
“早些歇息,养好精神。”叮嘱一句,寒铁衣便辞了出去。
二公子刚出凤府,十三便来了,不等他问,利索地禀说:“叶开颜被醇郡王带走了,他带的是王府亲卫,天机阁弟子不好同他起冲突。”
“有意思,自己放出来的人,又抓回去。”寒铁衣摇着凤翣冷笑一声,随后又问,“老墨呢?”
“副阁主还在阁中。”
寒铁衣道:“我入一趟宫,你告诉老墨,让他等我回去。”
武烟被掳走一事李泽早已得到消息,特意吩咐王凯旋,若寒铁衣入宫,直接带去上书苑。
寒铁衣进入上书房后,二话没说直接跪下,“请皇上将暗字楼的调度权交给臣。”
李泽等着他回武烟的事,再想不到等来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怔了半晌,沉了脸色,“你又发什么疯?”
寒铁衣道:“贼人当街掳走凤夫人,也早安排了人对付天机阁,可见他们对天机阁早有准备。要救凤夫人,还需出其不意。臣唯一想到可以动用的人,便是暗字楼。”
君王又默了半晌,凉凉一笑,“闻老太师对你倒是不错,把这个也告诉你了!”
寒铁衣道:“经由朱标一事,老爷子才告知了暗字楼的存在。”
“金寿一事,你还在怪朕没告诉你?”
“臣不敢。”
“这世上没有你寒二不敢的事!”李泽太知道寒铁衣的性格了,他朝潘德点了一下头,老太监立刻会意,往后头捧出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来。
“救出武烟,记得还朕。”微顿,君王又补充一句,“寒二,朕是一直信你的,但你莫要辜负了朕的信任。”
“臣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