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一大早就是灿烂的阳光。
而金小宝发现,今天的阁主特别听话。
给他换药的时候,伤口撕扯出血来,他一声没坑。
把药端到他面前,他自觉地一口闷了,既没要糖葫芦,也没要蜜饯。
吃了药后,他便趴在榻上看书,一句话都没有。
她心里直打鼓,等凤臻来了,忙拉着他悄声地问:“昨日你带阁主去哪里了?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凤臻一大早被母亲从被窝里抓起赶出门,哈欠连天,含糊着说:“不就回了趟凤府,他又怎么了?”
“你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凤臻上楼时,寒铁衣正在里间的书架前来回晃,几次想要拿高架子上的档案袋,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转头瞧是凤臻,便说:“来替我把上头那个取下来。”
瞧着那张摆出一副严肃神情的脸,凤臻心里咯噔一下。
看来小宝说的是对的,寒二真有问题。
他上前取下文档交给寒铁衣,试探着问:“姑父,你昨晚是不是又被我姑姑教训了?”
寒铁衣坐到窗下墨冰常坐的位置,翻开文档细细看着。闻言不由想起昨夜的对话,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没有。”
凤小公子察言观色,拍着他肩膀安慰道:“我姑姑这个人呢,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在心上。”
寒铁衣瞥他一眼。
这小子前两日还在针对他,怎么突然间转性格了?
凤臻似乎读懂了他的眼神,无奈地摊手,“寒老头的事咱们另算,这次得统一战线,我可不想姑父变成赵二虎。”
“你想都不要想……嘶……”
寒铁衣抬手就拍凤臻的头,却牵扯到自己伤口,疼的倒吸凉气。
凤臻正待说什么,消失多日的十三进入屋中,疾声道:“阁主,鸳鸯岛的私矿踏了。”
寒铁衣浑身一凉,脱口问:“有人员伤亡吗?”
十三低眉道:“私矿开工的早,约莫压了三十多号人,其中还有两名天机阁弟子。”
“救人要紧,申请兵马司和京畿营的人配合,我们去现场看看。”
寒铁衣猛然起身,顾不得后背的伤痛,疾步就要出门,被十三拦下。
“章营长已经带着京畿营的士兵在实施救援,洛阳府和兵马司也得到了消息赶去支援了。现场现在一片混杂,阁主重伤在身,实在不宜前去。”
“人要救,案子也要查。”寒铁衣说话就要拿外衣,外头传来墨冰的声音。
“矿洞坍塌的原因我去调查。”
副阁主披着漫天朝霞晨光进门,不容置喙地道:“你留在阁中处理杂务。”
“也好。”
寒铁衣毕竟是真伤的重,有人替他跑腿是好事,且墨副阁主难得主动揽事。
“阿臻,你和临川同我一道去。”
别看鸳鸯岛这个名字很诗情画意,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荒岛,岛上一年四季寸草不生,遍地怪石嶙峋。只因岛分了两座,故而叫鸳鸯岛。
岛屿四面环山,中间向下凹,环了一条颇深的鸳鸯河,河与淮江相,平时许多渔船出入。
墨冰到时,码头已经挤满了人,一个个或坐或跪或躺,皆是哭天抢地。
京畿营的士兵在岸边站成一排,谨防有人落水。
墨冰站在远处看了会儿,取出天机阁的玉牌,人群中便有个中年男子行了过来,“副阁主。”
墨冰问:“救援情况如何?”
那中年男子眉宇间染了一抹哀色,“矿洞是开在河床下方的,坍塌后河水下泄,下头的人即便没被砸死,也会被淹死。而且岛上往来的只有渔船,工具运输不方便,京畿营虽紧急调大船来,恐怕也来不及。”
墨冰默了片刻,又问:“这些人怎么回事?”
男子应道:“有同在矿洞干活的,也有家属。”
“私矿的负责人呢?”墨冰再问。
男子道:“属下才来两日,只见了两个小队长,因昨日挖出新的石层,他们一早就下到矿洞,一个没出来。”
“这么说,现在无人能为此事负责?”
男子没有回话。
先不说压在矿洞里那几十条人命,单是挖私矿这件事,严重者可判死刑,谁敢承认?
“矿洞坍塌前有何异常吗?”墨冰又问。
男子摇头。
墨冰道:“把关于私矿的所有情报汇总一份,事无巨细都要列出。”
“是。”
墨冰刚转身,忽听得人群中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这个矿洞咱们挖了两年,怎么会突然塌了呢?”
沉浸在悲痛中的众人闻言俱是一愣。
那个声音继续说:“我听说,是凤白梅在追查凤臻被人行刺的事,查到了私矿。”
向来处变不惊的副阁主神色一凛,目光如炬扫过人群,寻找声音的来源。
但群情激奋,人声嘈杂,且那人一直在变换位置,他一时间也无法锁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人在故意引导舆论走向,将矛头指向凤白梅。
鸳鸯岛矿洞坍塌一事很快在城中传开。
相较于矿洞的坍塌,人们更致力于探寻矿洞何时存在。
“鸳鸯岛不是一直都是荒岛吗?偶尔有渔民打渔会上岛歇歇,上头怎么会有矿呢?”
“矿产可是官府严格管控的,什么人竟然敢在天子脚下挖私矿?”
“你们还记得望海县的私矿吗?那个矿洞也是,一被发现就坍塌了!”
“难道说,这次的坍塌事件并非偶然?”
“我听说,是凤家在追查刺杀小公子的刺客,发现了私矿。开采私矿的人怕事,才会毁了矿洞。”
‘凤白梅’这三个字,就像是瘟疫,不管出现在哪里,总是能快速地传染开。
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从私矿,转移到了凤家女将军身上。
他们将凤白梅的生平又扒拉出来抽丝剥茧一番,从那朵被凤家大公子捧在心尖尖上的白梅花,到战场修罗将军;从千佛山的刺杀,到江南黑市的人命,葬剑山庄的骚动,珠城的千钧一发……
还有,前不久被灭门的王晓东一家,从摘星楼一跃而下的珠城总兵顾斐,险些命丧淮江边的寒二公子……
人们想起了柒先生在书中写的一句话:她在哪里,哪里便是腥风血雨。
消息传到凤白梅耳中时,她正拎着那柄纯钢打造的红缨枪,如同在军中时,一招一式地操练着。
听绿绮说完私矿坍塌的事,纯钢打造的红缨枪脱手而出,撞在凉亭的柱子上,随后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犹如裂石断筝。
她额头汗如雨下,两缕长发紧紧贴着脸颊,挡不住瑞凤眼中的愕然。
矿洞坍塌是常有的事,尤其是私矿。
可,塌的时间不对,太巧了!
天机阁在紧锣密鼓地查,洛阳府那头刚端掉的私炮坊和鸳鸯岛有联系,矿洞就在这个时候塌了?
是哪里打草惊蛇?
天机阁的行动向来隐秘,莫非是私炮坊?
她还未理清头绪,老远传来门人急吼吼的声音,“将军,不好了,有人在门口闹事!他们人太多,夫人也镇不住了。”
嫂嫂!
凤白梅心头一惊,拾起红缨枪便朝大门口奔去。
凤府门口,此时聚集了大量的人,有老人有孩子,有身强体健的汉子,也有荆钗布裙的少妇。他们的情绪无一不是激动的。
旁边还有围观的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凤府的小厮们持棍拦在阶下,预防有人生事。
武烟戴着及膝帷帽站在门前,昂然扫过闹事的众人,沉声喝道:“我凤府但真有罪,各位尽情去洛阳府告,如今堵在我凤家门口,空口白牙便要交代,是欺负我凤家无人吗?”
一壮汉应声:“凤夫人,你是寡居之人,我们不为难你,还请凤白梅站出来,就鸳鸯岛矿洞坍塌的事,给我们一个说法!”
武烟冷笑,“鸳鸯岛矿洞坍塌一事,我这里才听说,一口黑锅便已经扣在我家将军头上了,诸位但真好麻利的手脚。”
“若非凤白梅追查刺客查到私矿,矿洞怎会坍塌?”一老妇瘫坐在地上,哭的眼都睁不开了,“你赔我三个儿子的命来!”
老妇说着说着,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朝武烟扑去。
小厮们因见她是个老人,不曾放在心上,只去留心那几个壮汉。竟一时间让那妇人扑上阶去,拉扯住武烟的帷帽。
海棠忙上前拦住那老妇,湘竹护着武烟往后退,人虽没事,帷帽被那老妇揪了下来。
那老妇看着瘦小,气力却极大,一把将湘竹推开,枯柴似的十指又去抓武烟。
但这次,她抓到的,是一柄纯钢打造的长枪。枪头悬着精致的红缨,执枪的手指纤细灵巧,布满了细碎伤疤,
那只手的主人,一身白色短打被汗水湿透。见人总是三分笑的脸布满寒霜,那双瑞凤眼更叫人望而生畏。
“大夏但真世风日下,什么猫猫狗狗都敢来我凤府闹事。”
一句讥讽的话出口,凤白梅手中长枪一甩,便将老妇的十指挣开。
那老妇顺势倒在阶上,又嚎啕大哭起来,“你害死了我三个儿子,如今又要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