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二哥,听说赵二虎死了?”
甄絮刚进屋,迎着寒铁衣便问。
寒铁衣问她:“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甄絮道:“现在外头都已经传遍了。”
话音落下,她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人,细细一看,却是那日领兵救她的人,忙敛裙福礼,说:“大人相救之恩,小女本该当面道谢,又恐给大人带去烦忧,故而不敢相扰。”
“那日救你,是受凤姐姐所托,你不必放在心上。”李邈道。
甄絮一直以为,那日提刑司的人出现在那里,只是偶然,却不曾想竟是凤白梅一早安排的。
寒铁衣压下满腔烦心事,又问她:“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甄絮瞧了瞧墨冰和李邈,欲言又止。
寒铁衣便带她下楼。
四处无人,甄絮才说:“甄兼仁是同赵二虎一道来洛阳的,如今也关在提刑司,我担心他也会遭遇不测。”
“提刑司出事,狱中囚犯都严加看管,他没事。”寒铁衣道,“更何况,他是被胁迫……”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寒铁衣突然醒悟过来,能对赵二虎下毒的人,必是他身边人,而除了那群手下,甄兼仁也是他身边人。#@$
更何况,甄兼仁欠下赌债,也有杀人动机!
他冲着楼上喊:“李邈,咱们再去提刑司,提审甄兼仁。”
李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跟着下楼。
甄絮道:“寒二哥,能不能让我先同他见一面,把和离书拿到手。”
“可以。”%(
三十大板挨下来,就是昔时的禁军,也只能趴在木板床上哀嚎。
寒铁衣深知甄絮心气高,特意将狱卒都清理开,留给父女二人单独的空间。
甄絮仍旧着一袭雪白的衫裙,墨黑的发辫了条大辫子搭在心口,点缀着雪白的珠花,整个人好似下凡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她拎着食盒,立在牢门口看了甄兼仁许久,一抹冷笑爬上眉眼。
“父亲,女儿来看你了。”
她声音很轻,但牢中寂静,足够甄兼仁听见。
男人转头看着女儿,怒不可遏,“不孝子,竟然联合外人将生父下牢,待我出去,定要将你按照族规处置!”
天子脚下,即便是个牢房,也很人性化。除了睡觉的木床外,还有吃饭的桌凳,桌上有水有碗。
甄絮将食盒搁在桌上,从里头端出几碟小菜。
她一边摆开,一边轻声说:“族规?父亲难道忘了,早在你被赐金还乡那一年,几位族老觉得你丢了甄家祖上的颜面,已经将你这一府,从宗族除名了。”
“你……”
赐金还乡与宗族除名,是甄兼仁一生的耻辱!
“而且,”甄絮漫声道:“赵二虎死了,你以为,你还能从这里出去吗?”
“赵二虎死了和我有何相干?”
甄絮微笑着看他,“赵二虎和他手底下的人都中了毒,唯有你这个同他们一道来的人却没事,你觉得他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呢?”
甄兼仁本就没什么血色脸上顿时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
甄絮用粗瓷碗倒了水,端到他面前,低身细语,“很快,官府就会在你的包袱里,发现毒死赵二虎等人的毒药。”
甄兼仁一瞬间明白过来,“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
他看着面若芙蓉的女儿,笑容宛若天仙,可却令他不寒而栗。
他死死地抓住甄絮的胳膊,“是你杀了赵二虎,嫁祸给我!好呀!你好歹毒的心!”
甄絮手腕一扬,将水泼在甄兼仁脸上,同时双手轻轻一拂,便把掐着自己胳膊的手给拂开。
“我一个弱女子,要如何接近赵二虎,如何那么一大堆人下毒,然后嫁祸给你呢?”
甄兼仁看着自己被拂开的手,恍然明白,“你根本不是什么弱女子,你跟着你娘学了功夫……这些年一直在装!”
甄絮蹲在地上,往后退开一步,父女之间保持了一臂的距离。
“我也不想这样,给过你很多机会的!”
“从我得知我娘早产那一刻,我就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可我不能背负杀父的罪名,否则我娘没人照顾,我的一生也毁了。”
“知道你为什么会欠下赌债吗?那是我找人给你设的局,因为我需要一个从蜀中来洛阳的正当理由!被生父逼迫卖身抵债……如此凄惨的身世,最能惹人同情心泛滥,加上我娘和寒府先夫人的关系,寒家就能成为我最大的靠山!”
甄兼仁看着眼前低喃细语的女子,这个人,还是他的女儿吗?
他印象中的女儿,胆怯柔弱,只会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我没想到,赵二虎竟然跟着追到洛阳来,而你也跟来了!”
“父亲,我给过你机会的,你若不追来,便不会有这场牢狱之灾,杀身之祸!”
“絮儿……”
甄兼仁嗓音发哑,他已经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你忘了,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的,还逗过你!”
甄絮一把掐住他的脸颊,迫他抬起头来,脸上笑容化作狠戾,“天底下哪个当父亲的,会放任府中下人欺辱自己女儿?哪个父亲,会把亲生女儿拿去抵债?又有哪个父亲,把自己女儿当做货物一样,买来卖去?”
她说着说着,泪湿双眼。
“小时候,我娘发病咳血,我去求你给她请大夫。你怀里抱着那个女人的孽种,一脚把我踹到了水池里,若非管家把我救了起来,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以为他是甄府唯一的善心人,可结果呢?那禽兽不如的畜生,竟然想用我来要挟我娘,他连一个发病的人都不放过!”
“那畜生怎么死的你没忘记吧!”
甄絮松开他的脸,看着白皙柔嫩的五指,嗤嗤发笑。
“是我把他和那女人骗到花园里去的,再让那女人的孽种把你引过去……可你却只杀了那畜生。你为何不把那个女人也杀了呢?你是真的爱她吗?”
她说着说着,脸上笑容更盛,“你这种人,哪里会懂爱呢?”
甄兼仁愣愣地看着那张天使面容,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每一个字他都懂,可组合排列后,他便听得云里雾里。
甄絮脸上笑容一收,转身再倒了一碗水,“我告诉你这些,是要你明白一点,你们三个人的命,我想要随时可以拿走,这是你们欠我的!”
甄兼仁终于急了,“你别伤害羽儿,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弟弟!”
“弟弟?”
“我娘被那个女人还得早产,此生再不能有孕,我哪来什么弟弟?”
她将水端到甄兼仁面前,搁在木板床上,冷眼看着他,“你想要他活命也可以,只要你承认,是你毒杀了赵二虎。”
“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吗?”甄兼仁道,“官府肯定会查到真相的,到那个时候,寒铁衣还能帮你吗?”
“那是我的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甄絮俯身自小腿上拔出一柄匕首,又自腰间取出和离书,“这是你和我娘的和离书,在这上面画押,我娘此生便自由了。”
甄兼仁死死盯着她,沉吟半晌,一咬牙道:“和离书我可以画,罪名我也可以担,但你必须向我保证,绝不会对羽儿动手!”
甄絮冷声道:“待我嫁进寒府,便是国舅夫人,一个小小的甄家,我还没放在眼里。”
甄兼仁沉声一叹,“你以为,你是凤白梅的对手吗?”
“凤白梅?”
甄絮冷笑,“论美貌,论心计,她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和寒二哥从小的情分,再加上我娘和单大娘的关系,她拿什么和我比?”
甄兼仁想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没说,只在和离书上按了手印。
甄絮拿着和离书,从监牢出来,已经恢复成了那一副凄然柔弱的模样。
令寒铁衣和李邈都没想到是,提审甄兼仁格外的顺利。
他承认了给赵二虎等人下毒,差役们还从他留在客栈的包袱里搜出了毒药。
至于杀人原因嘛,很明显,因为赌债太多,无法偿还,长期受到赵二虎的压迫等……
动机、时间、凶器,加上凶手自己招供,赵二虎的案子,看上去是结了。
当赵妄的尸检结果出来,二人才知道,这件事还完全没有结束。
“赵妄是被人勒断了脖子抛尸护城河的,而根据差役们的搜索,尸体是从权府附近被抛下去的,也有目击者称,曾见赵妄去过权府。”
李邈轻轻捶打着脖颈,“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寒铁衣咧嘴一笑,“三年前,护城河里也捞起一具尸体,抛尸地点,是权家后院。”
李邈瞬间精神,“你的意思,赵妄的死和权家有关?”
“近来这段时间,洛阳城中发生的事,哪件事不是和权家千丝万缕?”寒阁主沉声一叹气,“郡王爷,赵妄之死,可就靠你拨云见日了。”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
等李邈反应,只来得及冲他的背影骂道:“皇兄让三司会审,你想让本王一个人去得罪权家,没那么容易!你若不一道去,本王就去找凤姐姐!”
已经消失在提刑司门口的人又折了回来,满脸幽怨地看着无赖王爷,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这小狐狸崽子,每一下都能掐中他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