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阳村的田地间不见人影,路上行人奔赴同一个方向,陆一鸣逮着一位行色匆匆的村民,开口问:“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这人顺着被拉的手臂往上看,发现不是熟悉的面孔,本不愿意与他交流,余光瞥见他边上的人,倏而睁大眼睛:“你是星哥儿?!”
裴星对他有些印象,他是村头张家的哥儿:“显哥儿,你这是去哪?”
张显想伸手去拉裴星,被陆一鸣挡下。
对方楞了一下,而后压低声线,神秘兮兮询问星哥儿:“这是你姘头?”
裴星他家的情况村里人都知道,也就勉强养活,鉴于星哥儿不争不抢的性子,当时还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等他到了年岁后,娶他回去。
这性子,就算以后不能生养,也是个劳动力,到时候自个儿再纳一房,传宗接代,后院起码能安稳些。
汉子们还没付之行动,裴星便被隔壁村的人买走了,当时村里不少哥儿等着看他笑话。
前段时间有人传言他死了丈夫,不少人嘴上说着可怜,其实心理没多少感触,还有些当年名声不好的哥儿,背地里各个幸灾乐祸,快活的不行,巴不得别人过得比他差,而张显就是其中之一。
姘头?他怎能这么想他?
听张显这么一说,原本裴星见着同乡喜悦的心情淡下来。
陆一鸣听了这话微微挑眉,这村里人说话皆是如此?要是不能明辨是非的丈夫,听着这话,这会儿甩袖就走了吧。
他见小东西气息不稳,接过话语权:“小子陆一鸣,小星三年前嫁与我。”
刚才匆匆一瞥,张显倒是没在意,这会儿仔细打量,发现这人神风俊朗,相貌堂堂,外漏的野性扑面而来,正是村里哥儿、女子最欣赏的类型。
虽说他已嫁人,但不妨碍他内心涌起羞意,这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染红了脸,他的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冷若冰霜,声色特意柔和。
“原来是陆哥啊~”
与裴星自然清脆的声音不同,这种嗲声嗲气的语调差点把陆一鸣送走,他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退了一步,与裴星并肩。
张显眼眸转动,想起他出门的原因,眉开眼笑:“诶,星哥儿,你家有福咯,村尾的张山看中了你家妹子,今个儿正去你家下聘呢!”
裴星脸色一白,胸膛起伏不定。
张山?这哪是什么好人家的汉子,这分明就是松阳村有名的癞子,好吃懒做不说,还经常打骂家里的老人,他看上谁就是谁家倒了八辈子霉。
这张显哪里是有什么急事,这是急着去瞧热闹。
不行,这种人小妹怎么能嫁过去。
裴星焦急地拉着陆一鸣就跑,生怕晚了一步制止不了悲剧的发生。
斑驳的墙面久经风霜,岌岌可危的老房子外,围着一群人,正起着哄看热闹。
陆一鸣他们赶到时,院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一声高昂的调笑声从里头传出:“小娘子长得倒是水灵,你大哥可是把你抵押给我了,躲在你二哥后面做什么?还不是迟早要进我的房?”
一声暴躁粗犷的声音打断他:“皮癞子我今儿就把话撂这里了,你要是敢胡来,我明儿就把你给做了,我看是你不怕死还是我不死!”
被称呼皮癞子的人端坐着,没什么反应,他可不相信裴二能干出这事儿来,为了个妹妹,命都不要了?
“哧——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怎么,你裴家欠了钱就不打算还了?”
这话刚说完,边上还有不少人起哄:“就是,不还钱滚出松阳村。”
这些都是皮癞子的狗腿子,一个个捧着场。
裴二还没开口,另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是我欠的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皮癞子可不会就此放过:“那可不行啊,裴大,你上次可都立了字据,按了手印,两个月不还可是要把你那未出嫁的妹妹抵给我的,今儿我还偏不想要这钱了,人我可要带走。”
“你!咳咳。”
裴大气急攻心,悔不当初,要是他没有被怂恿着去赌坊,要是他没有喝酒误事按下这手印,也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皮癞子起身,上前一步,见裴二还是不放人,他冷笑一声:“怎么,想和我对簿公堂吗?”
一道女声嚎啕:“当家的,大郎也是受人蛊惑才做了糊涂事,他这二十板都打了,如今要是再受这六十大板,岂不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的忍心?”
“二娘这话好无道理,大哥欠了钱,怎么不把你抵出去,抵我妹作甚!”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院内响起,院里院外陡然安静,裴二沉了脸,裴父看着自己微颤的手掌,厉声呵斥:“逆子,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
这一巴掌像是将裴家所有的丑陋揭得一干二净。
裴二豁出去了,所有的不满在这一刻爆发:“我说的什么话?你怎么不问问大哥做的什么腌臜事,小妹就不是你亲生女儿了?因为他不是二娘生的,大哥和二娘就能理所当然的拿出去抵债吗?”
“三年前尚且如此,三年后还是这般,陆家暗地里接济过我们多少回了?大哥每次说戒赌戒赌,哪一次成功了?”
“今年年初您还送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给陆家二老,厚着脸皮向弟夫家上门讨钱,结果呢?全都进了赌坊的口袋!”
“哪家岳父卖了哥儿还能这么做的?你有没有为星哥儿考虑过?你就没想到陆家会因此如何看待星哥儿?你说话啊,你让我和阿爹有什么脸去见星哥儿?”
裴星怕里头人吃亏,拼命从外围挤进来,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入了他的耳,陆一鸣想捂住他的耳朵都来不及。
他原以为阿爹他们不来看他,是因为家里穷,怕丢了面子。
原来父亲唯一一次过年拜访,并不是他以为的多年未见,想看他一眼,确认自己是否安康,而是因为大哥缺钱,所以来陆家要钱的吗?
那他算什么?聚宝盆吗?
奇怪,今天出门也没少穿,怎么觉得有些冷,好冷啊。
“星哥儿?!”
有些事情不能陆一鸣代劳,得裴星自己解决,比如现在,挺直身板的裴星被围观的村民认出,院内的人闻言转头,将视线聚集在裴星身上。
满腔怒火的裴二哑了火,嘴巴上下张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星哥儿在这多久了?他听到了多少?
“哦?星哥儿被休回家了?”
皮癞子打破沉寂,他上下打量裴星,这目光让陆一鸣不适,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体挡住对方的视线。
陆一鸣朝屋内扫视一圈,唯有一位中年人,从他的面上依稀能辨出裴星的影子,他朝对方拱了拱手,自我介绍:“小子陆一鸣,今日前来拜访二老。”
裴父第一眼见着裴星,内心所想与皮癞子一致,见陆一鸣上前后,才知道自己想岔了,毕竟陆一鸣和陆父相似度不低。
“好好好。”三个好字,裴父对这个儿婿很是满意。
让另一个人出了风头,皮癞子岂会善罢甘休,他可是听说过陆一鸣喜欢女儿身的:“想必这就是星哥儿的夫婿吧,你看你,参军这么久,买来的夫郎还得倒贴这么多钱,不如趁早断了了事。”
“那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原本就是想恶心陆一鸣一把,见对方滴水不漏,他歇了心思,转了话题:“所以呢,你们考虑好了吗,是要儿子呢还是要女儿呢?”
裴父被下了面子,但也只能低声下气地说道:“我们只能凑齐这三两银子,剩余这二两,能否再宽限几日?”
这其中一两银子还是向邻里东拼西凑借来的,除非他们把自家那两亩水田卖了,否则再也拿不出一个铜板。
如若这水田要是卖了,他们这一大家子明年怕是得饿死。
“这可宽限不了,两个月前我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今儿不把事情解决了,咱们就去见官,我这白底黑字的欠条可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可不是二选一了,裴大挨板子不说,裴瑶说不准也会判给我。”
“哦,对了,或许你可以开口问问你这儿婿,愿不愿意替他大哥还些钱了。”
皮癞子诚心看笑话,二两银子对普通农户来说足够他们吃上两三个月,紧巴着日子,四个月也行,他可不相信陆一鸣听了刚才的话,还会当这个冤大头。
某冤大头还未说话,一名面容消瘦,衣容质朴素简的中年人,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外院走来。
“阿爹。”
陆一鸣听见身旁人带着哭腔的轻唤,侧身做了个晚辈礼,对方朝他点点头,对着裴星红了眼,轻轻将人拥入怀中,什么都没说。
事有轻重缓急,这拥抱时间并不久,裴星的阿爹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和一贯铜钱,二两整,正好填上这个缺口。
为母则刚,一向待人温和的裴阿爹,冲着皮癞子冷言道:“五两银子给你,把欠条给我。”
后者嗤笑一声:“这可不够,拖了两个月了,价格怎么也得长一长了。”
“你想要多少?”
“再给一两,我就把欠条撕了。”
皮癞子是笃定裴家拿不出这一两银子,有时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并不是把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去,而是从它身上撤走一根,再撒下两根。
他就喜欢见人有了希望后发现绝望紧随其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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