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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回 腌臜人再进腌臜计 茫昧恨终成茫昧愁 上(1 / 1)

上回说到皇帝闻前日大案,自是怫然不悦。又听说沈馥私通,更是惹得怒浪滔天。到了大雪这一日,秘密回銮,几欲将沈馥折磨个半死。到了皓旰殿门口,李祥斋不觉大惊,只也忙上来请安。皇帝快步入内,不发一言,只满脸的戾气教人也不敢多问。李祥斋上了茶,却见皇帝颈上赫然撕了小半块肉,竟险些唬了一跳,只附耳道:“皇上,可要宣太医?”皇帝一听,余怒又起,不觉扬手扫了杯子,恨恨道:“这贱东西!看朕不治死了他!”又命更衣,宣芹阮。一时芹阮自蓬莱洲回来复命,见到皇帝的狼狈情态,便已知了半分,只含笑道:“不过被小猫挠了一记,圣上何以动怒至此。”皇帝听了,冷哼道:“他是猫?他若是猫,普天之下的老虎岂不要捕鼠度日?”芹阮坐了,笑道:“圣上乃九五至尊,便是老虎见了圣上,也须变了猫才是。”皇帝冷笑数声,道:“却不想他真对老三有情,竟还用情颇深。若非叶氏大逆不道,只怕他还真可瞒天过海。”芹阮微微一笑,斟了茶奉于皇帝,道:“天相真君,可见此乃义举,圣上顾虑今可尽消矣。”皇帝听了,遂霁颜稍稍,又吃了半盏茶,方启唇道:“你瞧过他了?”芹阮道:“回皇上的话,御华经已无碍了。只是臣施药之时,御华依旧昏迷,下红无止,怕是受罪不轻。”皇帝恨恨道:“他方才便落了许多眼泪,和着血倒是好看!”芹阮方吃了茶,道:“臣还有一事恭贺圣上。圣上天机妙算,《牵机篇》果然尚存于世。”皇帝道:“如此看来,华渊明或其后人依旧藏匿宫中?”芹阮道:“圣上圣明,若非此人,便是他的后人。当年华渊明封圣上之命入宫鸩杀齐炀帝,却因儿女私情铩羽而归,反而在太医院坐享荣华,实为我辈不齿,理当诛杀。”皇帝笑道:“华彤一死,华氏一脉自此灭绝人世,连带翠微谷烟雨楼上下两千七百四十八口,难道还不能填先生胸中愤懑?”芹阮告了声罪,沉吟半晌,道:“臣与华渊明斗了一世,却不想耗尽半生心血的淬玉天香与胭脂血竟还是被他解了。个中滋味,确是难以形容。”皇帝却道:“先生贵为一代军师,又何出此言呢?”芹阮喟叹道:“圣上不知,今日臣为御华疗伤,却不想他体内百毒俱清,并且连收缚多年的血肉筋骨也俱已打开,虽增长缓慢,但到底已算得常人。如此看来,华渊明之术恐已是登峰造极。若是他后人所为,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作为,更是心腹大患!”皇帝讶然道:“宫中竟有如此人才,朕竟不知!”芹阮哂道:“烟雨楼覆灭之时,此人依旧纹丝不动,如今区区一个沈馥便显露行藏,当真是妇人之仁。师父到底所托非人!”皇帝道:“先生且放宽心,若捉到此人,必然交予先生处置。”芹阮拱手道:“臣多谢圣上厚爱。只是,臣还有一话劝着圣上。”皇帝一愣,蹙眉道:“说罢,朕恕你无罪。”芹阮道:“谏言无多,唯四字细水长流而已。”皇帝旋即展颜道:“知朕者莫若芹阮先生!”又细细咀嚼四字,抿嘴道:“不错,弄猫之乐,抑或巡虎之趣全在此处了。”话毕,不觉思及沈馥闭目垂泪,气塞而厥的模样,心中竟是蓦然一痛,倒有几分缠绵不尽的意思。只是皇帝自始至终钟情其生的也不过是柳氏一人,且沉恨欲其死的也不过是柳氏一人,斯情斯恨,坚如磐石,此痴此狂,镂骨锥心,十余年来,皇帝早已成魔入障。原想凌云峰一番j□j,沈馥俱以服软顺从,倒真教皇帝如获至宝,重温旧梦,不知今夕何夕。却不料沈馥竟早知皇帝旧事,按图索骥,矫作柳氏之态,皇帝自然勃然大怒,然而想起沈馥往日的好处,便着意小惩大诫,想着南巡回来和好如初也就罢了。只未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沈馥居然钟情于他最得意的儿子,那书信言辞恳切,情意绵绵,直教皇帝眼中滴血,心乱如麻,一时间也实在怨不得他愤恨无状,大发雷霆了。芹阮惯会察言观色,见皇帝眼中变幻,便低声道:“臣倒有一计,必使御华千依百顺。”皇帝眼中一亮,便问详情。芹阮道:“臣闻南巽有花名阿芙蓉,其蒴果汁白,可炼乌香散。烧食香甜,可致幻,使情动。此药不日成瘾,初时精神明朗,渐觉神思迷幻,慵懒嗜睡,若令停药,则痛不欲生。”皇帝喜道:“此物大妙!”芹阮道:“只是这乌香散虽好,久而久之终损机体,眼下臣已有一良方,名作芙蓉九香散,既可护着御华的身子,亦可解圣上之忧。”闻言,皇帝自是大喜,忙命他制来,又迟疑道:“却不知是否老三有意,才至如此。”芹阮道:“这个简单,圣上只需依着御华的字迹,修书一封便可。”皇帝颔首,只命芹阮着手此事。打发了他,皇帝便命备辇,移驾璟仪宫。到了璟仪宫,却是空旷静寂,悄无人声。只见轻雾隐隐,宫殿巍巍一湾流水涩涩而过,梅枝横斜照水而放。阿月抱着剑坐在廊下,一见皇帝,便上来禀道:“安先生正睡中觉,劳烦皇上移驾他处。”皇帝道:“不妨,朕等着他便是了。”说着便轻轻入了内。寝殿内帘幕坠地,檀烟袅袅,阿月便命奉茶。皇帝道:“梅照近来可好?”阿月答道:“先生近日有些咳嗽。”皇帝又问安梅照行踪,阿月答道:“入冬时候去了蓬莱洲,见了珎御华。”皇帝笑道:“入得他眼的也就这几个了。”阿月道:“先生说珎御华无亲无故,虽居高位,到底不胜广寒。”皇帝道:“朕不在,有人为难馥儿了?”阿月答道:“此事阿月不敢多言。”皇帝颔首,道:“终究是梅照教的好。”话未完,却听帘内道:“阿月,快、快扶我起来!”又猛烈咳嗽起来,搜肠抖肺似的。皇帝一惊,忙入内去瞧,却见安梅照脸色苍白,眼角含泪,竟是病得不轻。皇帝忙取了方枕教他靠了,又倒了茶水喂他。安梅照喝了一口,方抬眼看了来人,低低道:“原是你来,倒是我病得不是时候了。”皇帝不由含怒,道:“病得这样重,为何不请御医过来!”安梅照不以为意,只瞧了皇帝一眼,启唇笑道:“我亦是大夫,只可怜医者不能自医。”皇帝又命将荷叶汤羹取来,正作势要喂,安梅照道:“教阿月热一热再饮。”皇帝只得作罢,只笑道:“朕便拿这个讨你的好茶吃。”安梅照笑道:“这有何难?”便命人备了茶具,又更衣吃药。皇帝在书房坐了。只见房内一色玩器皆无,所谓装饰也不过墙上一箫一剑,兼着窗上几漏寒梅而已。皇帝道:“这屋子没人气,冬日里还是叫几个奴才守着才好。”安梅照炙烤茶饼,神情淡然,道:“已近年末,合该教他们早些归乡团聚,再者宫中无事,全都留着也无甚用处。”又将炙好的茶饼储于纸囊冷却。阿月恰捧了青瓷瓮出来,皇帝见了,不觉笑道:“朕讨你的茶不过是解渴罢了,可别白白糟蹋了好水,这个你留着同幼竹他们吃。”安梅照听了,只莞尔一笑,回头吩咐阿月收些松柏上的雪来,又顺手起了茶灶,只细研茶饼。皇帝不觉心内一动,终究又是一叹,起身取了那管箫来,轻抚良久,喟然道:“入了宫,便甚少听见你的箫声了。”安梅照一愣,冷笑道:“当年皇上金口玉言,六宫震动,如今却忘了?”说罢,以雪置罏中。皇帝黯然道:“朕的心病你是知道的,又何必如此呢?”安梅照从善如流,道:“的确,不过是君君臣臣四个字,有什么意思?不提也罢。”语毕,只化了淡淡微笑,一壁加茶末于罏中。不一时,沫饽如花,安梅照一一舀出,置熟盂之中。茶雾袅袅,清苦微微,皇帝默然凝睇,唇齿涩然。安梅照全神贯注,不露分毫,如行云流水。皇帝迟疑片刻,道:“馥儿身上的毒是不是你……”安梅照神情自若,淡笑道:“我便知道瞒不过你。”皇帝不觉斥道:“简直是胡闹!”安梅照神如玉壶之冰,待奔涛溅沫,加入沫饽止沸,口内道:“左不过捱一日是一日,也难为你在我们之间周旋。”遂将茶汤分酌碗中,奉于皇帝。皇帝蹙眉,怫然道:“朕又何尝容得下芹阮?只是眼下尚有一用,你且忍上一忍,日后朕自有交代。”安梅照咳了几声,哂道:“他的毒虽高明,到底不能置我于死地,我又何必忍一个手下败将?若非你在前阻拦,他早不能苟活至今。”皇帝摇了摇头,沉声道:“朕是怕他伤了你。”说罢,吃了口茶,竟是满口苦涩。安梅照见他眉心陡锁,低低告了声罪,便命阿月收拾。二人对坐半日,甚是兴味寡然。待安梅照用了荷叶汤羹,皇帝方启唇道:“梅照,你平日最是安静,性子却是极刚极烈,朕有时实在是怕你。”语罢,不觉叹气。安梅照面色如水,道:“芹阮忘恩负义,世人不齿。只是皇上知他奇才天纵,定要收来一用,我自无话可说。只是我不本非仁善,有朝一日,必教他血债血偿。”字字轻缓,却是掷地有声。皇帝不由悻悻,更是无可奈何,道:“罢了,《五毒秘传》之事朕已掩了去,但馥儿的事再不许你插手。”安梅照幽幽的道:“一人之心,一念所执,造得孽竟还不够多么?”皇帝立眉不悦,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拿这些话来刺朕的心?”安梅照黯然片刻,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竟不懂?何况斯人已逝,稚子无辜……”皇帝听了,正要反驳,倒先想起旧日里沈馥天真烂漫的模样来。那般娇柔纯顺,确与柳氏当年如出一辙,到底慰藉良多。虽说他故作沉静端清之态,眉眼毕竟有些稚气,偶尔也骄纵,也不乏动人之处。思及此处,皇帝竟生出怜悯之心来,便不由得愣了一愣,一时间也没接过话去,只兀自怔住了。安梅照道:“罢了,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皇上好自为之,臣甫也再不多话了。”因他说的原也在理,故此皇帝并不生气,只是心里到底难受,便道:“你既不留我,难道不送我一送?”安梅照瞧了皇帝一眼,冷笑道:“既不留客,送也枉然,皇上糊涂了。”皇帝一愣,叹了一声,道:“你好好养着身子,来日朕必给你一个交代。”说完,更觉心头茫然,自知坐着无味,便索性走了。安梅照也果真不送他,只唤了阿月进来收拾屋子,又服侍他沐浴睡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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