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今儿一天都没看见清丫头。”方氏从智袖院往外院走着,陆妈妈跟在后面回道,“早上不还瞧见了吗,这会儿大约是用了晚膳在房里歇着呢,太太找方表小姐有事?”
“我只是问问。”方氏说着揉了揉额头,“家里的事一件接一件的,琴丫头的婚事还没有腾出手来安排,你明儿让周长贵家的去一趟铺子看看,定的几房家具都做好了没有,还有给她们置办的宅子里头拾掇好了没有,等过些日子就把东西搬进去,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陆妈妈点头应是:“听说祝家会来位隔房的哥哥嫂嫂过来帮忙打理,约莫三月头就能到。”她说着微顿又道,“大少爷定要早点醒来才好,到时候大小姐出嫁可少不了他这个兄长啊。”
方氏心里酸楚叹了口气,两人到了薛霭的院子,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常安守着的,方氏问道:“洮河和澄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们说是有事出去办。”常安眼睛骨碌碌的转,“一会儿就该回来了,太太要是有事就吩咐小人吧。”
既然是有事方氏也不再追究,摆摆手道:“你也去歇会儿吧,这两天也累着了。”刚要进房里,就望见幼清身边的绿珠匆匆跑了过去,方氏一愣道,“那是绿珠吧?”
陆妈妈觉得奇怪,点头道:“是绿珠没错。”
方氏皱了皱眉有些狐疑,常安就接了话道:“方表小姐在外院的书房正和大老爷说话。”
原来如此,方氏颔首和陆妈妈进了房里,自言自语似的道:“那丫头倒是和她姑父亲近的很。”现在有事都不来和她说,反而去找他的姑父……不过老爷能看重幼清她心里还是高兴。
“这是好事,这是老爷看重方表小姐呢。”陆妈妈说着,方氏也欣慰的笑了起来。
幼清正坐立不安的望着薛镇扬,她和姑父议论朝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可是薛霭病了,她除了找姑父也别无选择,更何况事情涉及到朝堂也不是她能力可以办到的,她心里胡思乱想的,就感觉到薛镇扬的目光落在她的面上,她暗暗镇定下来,尽量让自己坦然一些。
“你怎么会觉得我可以弹劾赖恩,能试探出他的态度呢。”薛镇扬并不高兴,他还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要和一个小丫头面对面的讨论朝政!
其实这件事他和夏阁老已经商讨过,夏阁老也觉得赖恩虽贪财,可是却不会做这种事情,他和钱宁素来不和,钱宁又和严怀中坑瀣一气,赖恩动不了钱宁也动不了严怀中,可是却不会在这时候愿意和夏阁老以及他薛镇扬甚至整个浙江南直隶的官员对上。
这样做不但没有好处,还会助涨严党的势力。
可此事如果确实出自锦衣卫,那么赖恩即便不知情可也逃不脱一个统管不利失察之责,不管是不是,他决定先上一封奏疏弹劾赖恩试探他的态度,若他知情必定会立刻有所反应,若不知道这件事就要另当别论。
就如幼清说的,很有可能就是哪个小旗或是百户为了利益将毒药卖出去。
如此,线索虽又断了,可却简单了许多。
这些都是他和严阁老以及陈大人商量后的结果,但是幼清刚刚进来坐在他面前,也和他说了同样的话。
薛镇扬很震惊,心情更加的复杂。
“侄女觉得,姑父只要含糊其辞,说一些莫须有的罪,不会真的让赖恩被圣上责罚,这样他也不会真当做一件大事。可即便如此,您突然弹劾他,想必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有反应,如此您就会知道这件事到底他是知情的,还是根本毫无所知了,只要排除了锦衣卫有意为之,那这件事是不是就简单许多了?”幼清话落,眼中流露出不确定,望着薛镇期待的等着他的答复和赞扬。
原来她是不确定,所以把自己的设想告诉他,薛镇扬面色微霁颔首道:“你年纪还小,在家里安心做做绣活陪你姑母说说话就已经很好,这些事我会处理。”
姑父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流露出震惊或者觉得她胡言乱语所以大发雷霆,这么说来,他做出的决定也应该和她设想的大差不差,幼清心里大定,垂着头满脸通红的道:“侄女就是因为看着姑母难受心里才着急,所以才会不知深浅的来和姑父说,如果有不对还请姑父责罚。”
“无妨!”薛镇扬心里的不快消散,点头道,“你聪明机灵,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不过女子当以内宅之事为先,等你表哥好转,我会跟你姑母说,让她教你打理中馈,铺子里的事也可适当的学一学,这才是正经大事。”
幼清点着头一副受教的样子:“侄女记住了。”
薛镇扬满意的点点头,幼清就起身告辞,薛镇扬仿佛想起来什么,问道:“你身子好些了没有,听说你在外头制了药丸?吃了可有好些?”
第一次关心过问她的身体,幼清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每日都在吃,现在心头也不像以前那样闷的喘不过起来。”
“那就好,等封神医来给你表哥医治,届时也请他为你号一号脉,他医术精湛若能治好你,也了我们这些长辈的一大心病。”薛镇扬说完心情的很好的看着幼清,“回去吧,好好休息。”
幼清应是退了出去。
她出了外书房采芩和绿珠在门口等着她,等离了焦安和焦平稍远一些的时候,绿珠道:“奴婢已经告诉路大哥了,他说他在夹道那边等您。”幼清点点头主仆三人先往薛霭的院子走,等走到甬道边三个人猫着腰踮着脚尖立刻钻了进去又飞快的穿过甬道开了夹道的门,里头很暗只有尽头的一盏灯发出微弱的光亮,绿珠捏着嗓子喊道,“路大哥。”
那盏灯迅速靠近,幼清几个人也迎了过去。
“小姐。”路大勇左右看看,“马房那边都在吃酒打牌。”他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个子稍矮一些的男子,“洮河和澄泥也来了。”
洮河和澄泥面色古怪的打量着幼清,他们在大少爷那边多少听说了一些方表小姐的事情,又知道常安还曾奉大小姐之名去跟踪二老爷,后来知道那事情也是方表小姐出了主意,他们当时觉得万分惊讶。
他们对方表小姐最深的印象就是漂亮,大少爷在外走动他们也有机会见到外间的女子,各色各样万种风姿,可却没有一个人像方表小姐这样,明明身体不好风扶柳似的,这样的女子就该像古书上写的,柔柔弱弱我见尤怜才对,可是方表小姐却不同,明艳四射让人无法直视,仿佛就算是偷偷看一眼,也能被她勾了魂去。
若是她有意如此那也不足为奇,艳丽勾魂的女子他们也见过,比如牡丹阁落上甩着帕子穿着暴露的女子,比如赵子舟赵公子的妹妹那也是艳光四射的,偏她个性也是像一团火似的,见着大少爷就能瞬间烧起来。可方表小姐一颦一笑娇美妩媚之态却是她不经意间的,她自己根本就毫不知情,对人清清淡淡的,没有娇柔做作的姿态,与之相比赵公子的妹妹,实在是不堪一提。
洮河胡思乱想一通,借着光线幽暗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机灵的跟着路大勇后面行礼:“方表小姐好。”
除了路大勇,她手边没有人,所以就想到了洮河和澄泥。他们两个人跟着薛霭也有好几年,直到后来薛霭去宝应上任,两人还依旧跟着的,两人既忠心又机灵,是再好不过的人选,她笑着与洮河和澄泥打招呼:“你们出来没有人知道吧。”
“没有。”洮河回道,“我和常安说过,若是太太问起来就说我们出去办事了,稍后就回去,太太不会怀疑的。”又望着幼清问道,“方表小姐,您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不会是让他们帮着她买胭脂水粉吧?他们在府里这么多年,就算是太太也没有让他们跑腿打杂。
可是,要是方表小姐真让他们去办这种事,他们要怎么拒绝?洮河心里想着不由朝澄泥看去,澄泥也是一脸迷茫。
“这件事只有你们能做。”她看了眼路大勇介绍了一下,“路大勇以前是我父亲的常随,如今在府里马房做事,旁人并不知道他和我相识。”说着她笑盈盈的看着洮河和澄泥。
路大勇朝洮河和澄泥抱了抱拳。
两个人回了礼,心头却是暗暗惊讶,没想到方表小姐还在府里按了人,这件事他们是一点也不知道,不知道也就罢了,想必方表小姐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可是现在他们知道了势必要守口如瓶才是。
“我们知道了,保证不会嘴碎的胡言乱语。”洮河推了推了澄泥,澄泥也点着头,“方表小姐放心,我们一定不说。”
幼清不打算做多余的叮嘱,而是道:“我让你们做的这两件事可能有点危险,不过有路大勇在,你们跟着他就成。”她说着微顿看着洮河,洮河却是不以为然,一个小姐吩咐的事能有什么为难,难不成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让他们把人绑了来不成。
想想就觉得好笑,洮河漫不经心的点着头。
“锦衣卫的指挥使赖恩和南镇抚使曾毅你们听说过吧?”幼清压低了声音,洮河一愣仿佛意识到什么事似的,僵硬的点点头,幼清又道,“这两天大老爷会写奏疏弹劾赖恩,只要大老爷弹劾赖恩的折子递上去,赖恩有了反应之后,你们就跟着曾毅,寻着机会将他兜着头打一顿,不过不能暴露自己,打完之后还要让曾毅怀疑你们是锦衣卫的人,你们能不能做到?!”
洮河看看澄泥,澄泥也看着洮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脸上是压抑不住的震惊。
他们没有想到方表小姐找他们来是去打人,而且打的还是锦衣卫的南镇抚使,两个人瞠目结舌不解其中缘由。
“小姐。”路大勇丝毫不怀疑幼清的用意,道,“曾毅这个人小人知道,他隔两日就会去翠云阁喝花酒,但是不在那里过夜,每次都是亥时三刻出来然后回家,若是当值就会直接去锦衣卫衙门,若是休沐就会回家,直到第二日早晨卯初出门,如果要动手的话,小人要先去踩踩点,看看他从翠云阁出来后有没有机会。”又拍着洮河和澄泥的肩膀,“两位小哥别怕,到时候你们只要按住他就好,其它的事我来做。”
洮河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支支吾吾的道:“方表小姐,曾毅虽是锦衣卫的武官,可也是朝廷命官,要是传出去不但我们没有命,恐怕还要连累老爷和您……这样做不好吧?!”
澄泥认同的点着头。
幼清知道他们两个肯定会有顾虑和害怕,她解释道:“这件事我现在还不能说清楚,不过却能告诉你们,曾毅可能和你们大少爷中毒的事有关。”
“您说的是真的。”洮河一听就跳了起来,“大少爷和曾毅无仇无怨甚至都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害我们大少爷?”
幼清耐心的解释道:“大表哥中的毒就是出自锦衣卫,此事大老爷也知道,所以他才会写奏疏弹劾赖恩试探他的反应,若是此事真的和赖恩无关他必然会有所动作,是告御状还是自辩弹劾姑父,总之他害大表哥的目的总会让人察觉一二,可若是和他无关,那这件事*不离十便与曾毅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你们冒充锦衣卫的人将曾毅打了,他只会怀疑是赖恩做的,届时我们就会坐收渔翁之利!”
这事其实有点复杂,曾毅是东厂总督钱宁的干儿子,当初他进锦衣卫也是钱宁动用的关系,而赖恩和钱宁像是圣上跟前的一山藏的二虎,向来不融的。只要薛镇扬弹劾了赖恩,他知情也就罢了,若是不知情那么他必定会在内部详查。到时候曾毅被打必定会想到赖恩去求钱宁。
“然后呢?”洮河听的心惊胆战却又好奇的不得了,朝堂的人事恩怨他常听人闲谈还是知道一些的,“赖恩虽看不上钱宁,可他也不敢和他撕破脸,要不然早就将曾毅踢出锦衣卫了。同样,钱宁现在正忙着扩建东厂,他没有精力和赖恩斗,更何况赖恩能在指挥使的位子上坐这么多年,也不是原因的,他们都动不了对方,小姐这么做有什么用?!”
“要的就是动不了,要不然去打曾毅还有什么用。”幼清笑着道,“钱宁不但不会帮曾毅,很可能还会因为顾忌夏阁老而斥责他。曾毅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会怎么办?”
澄泥摇摇头,路大勇也是一知半解,洮河却是机灵的眼睛一亮,道:“解决事情的起因,毕竟大少爷还没有醒,大老爷这笔账还没有找到人算,他总得把这件事摆平了吧。”
幼清赞赏点头,笑道:“所以,第二件事就是故技重施将武威侯刘嗣祥打一顿,以同样的方法,同样的手段,不会却不能让刘嗣祥怀疑别人,只能是曾毅。”
“小人明白您的意思了。”洮河挠挠头想了想,问道,“难道武威侯和大少爷的毒也有关系。”说完他心里飞快的一转,顿时脚底冒出一股寒气,惊的他打了个颤,颤抖不已的道,“方表小姐是怀疑……”他指了指西面,二房住的地方。
“是。”幼清不瞒他们,“因为没有证据,所以这个怀疑我只能和你们说,就算到时候咱们想错了也没有什么,不管曾毅还是武威侯都不冤,我们只当出门做了一会儿恶人,劫富济贫一次好了。”
绿珠听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姐说的好像文书里的江湖大侠。”咯咯笑了起来。
绿珠一笑气氛就松了松,洮河和澄泥没有方才那样的紧张,洮河点着头道:“方表小姐说的没有错,武威侯向来都不是好东西,咱们打他一顿就是打错了也当出气好了,至于曾毅就更不用说了,当为名除害。”他说着一鼓作气,“方表小姐放心,这两件事我和澄泥一定不拖路大哥的后腿,一切听他的吩咐。”
幼清点着头。
路大勇很不好意思的道:“不用,不用,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恐怕还要多劳累两位小哥了。”
“路大哥客气了,一看您一身正气就知道您定有武艺傍身,不是普通人,我们还是听您的。不过我们两个虽然人小力气不大,可是办事您放心,虽不敢说想的十全十美,可还从来没有办砸过事情的。”
三个人互相奉承,幼清听着微微一笑,叮嘱道:“那先谢谢你们。这两天你们先踩着点,等朝堂以及赖恩的消息露出来你们再动手,记住不管什么情况,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就算不成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也不能伤着自己。”
洮河点着头,澄泥保证的道:“大少爷这罪受的冤枉,我们早就将下毒人恨了千万遍,如今方表小姐肯帮大少爷,那也是帮我们,您不用客气,至于安危的事,我们打不过人家,但是逃跑向来不含糊的。”
个个人都笑了起来,幼清看看时间不早了便和路大勇交代了几句,路大勇道:“小姐就等消息吧,小人心里有数。”他办了几回事人也越发老道,就如当初和虎威堂打交道一样,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可是他还是轻而易举的闯过来了。
几个人分别告辞,幼清带着采芩和绿珠先走,洮河和澄泥跟着路大勇先去马房,再从马房出来回去当值。
第二日一早薛镇扬上朝,说是上朝可因为圣上已多年不上朝,主持早朝的乃是夏阁老,等下了朝薛镇扬就将折子递了上去,折子几经周转到文书房分门别类又分发到内阁所在的会极门,六位阁老再一个一个的审阅批复,若遇到需要圣上亲自过目的又会拿到西苑,由秉笔太监张澜过目最后再到圣上手中。
经过这么多人手中,不过一个时辰赖恩就得知了薛镇扬弹劾他的事情。
赖恩是跟着圣上从潜邸一起到京城的,早年在安陆州王府做圣上贴身的常随,因武艺不凡又聪明擅钻营,这么多年他一步一步升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在圣上面前长宠不衰。
赖恩这样的人,几乎每隔些日子就会有这样那样弹劾他的奏折,也都和薛镇扬的奏折一样罗列一大堆的罪名,细挑出来每条都够他喝一壶的,可是罪名再多也是空口无凭的假把式,没有人敢去查他的证据,所以那些奏折只要进了内苑就会压在他的桌脚,床脚,子孙桶底下了。
这一次也不意外,薛镇扬的奏折条理分明文辞铿锵,他看的都觉得开始恨奏折上的人,怎么就这么缺德,可是一遍没看到头,就没了兴致,他意兴阑珊正要合上奏折丢了,忽然就撇见最后一页上有一行小字:还我儿性命!
赖恩起初不在意,等看明白了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和文人打交道除非直接会断了他的命,否则就要记住几点,可以打可以骂,但是不能辱没他先祖,不能辱没圣贤,还有就是不能毁了他家读书的根子,否则兔子急了也咬人,文人也能变武将。
这一点赖恩明白,所以他一直保持底线。
可是薛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还他儿子性命?如果他没有记错,薛镇扬应该有两个儿子,一个年后十九岁正准备今年的春闱,一个年后十六岁在筹备金秋的秋试……
没听说死了一个啊?
赖恩想不通,立刻让人去查探,等人打听回来他才知道,原来薛镇扬的长子卧床不起已经五天了,可不是病而是中毒!
不过在心里转了弯他就明白了,薛镇扬这不是无的放矢,恐怕是有人打着他的名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查!”他拍着桌子,“立刻去查!”
这边锦衣卫紧锣密鼓的查探,赖恩心里窝着火便去了西苑,方走到门口迎面便碰到一人,他抱着打招呼:“宋行人,又来与圣上吃茶对弈,还是研制仙丹?!”他这话说的有打趣的意思,宋弈又不是陶然之,怎么可能会和圣上一起研制仙丹。
宋弈也不生气,笑容和煦的道:“赖大人这是怎么了,印堂发黑双眼含怒。”一顿也打趣他,“今天早晨赖大人可是又中了标,听说工部的薛侍郎弹劾你统管不利,枉纵属下行凶作歹祸乱朝纲?”
行人司的人知道这件事不稀奇,更何况是宋弈呢,赖恩也不瞒他,怒着道:“那薛致远对我不满来找我就是,文人就是这样酸不溜丢的,我赖恩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不满就直接来找我说,打一架都成,成天弄这些弯弯绕绕的,也不嫌累的慌。”又道,“他那什么破事我不知道,正让人查呢。”说完想起宋弈也是文人,就道,“宋行人别介意,本官不是说你。”
宋弈眉梢微微一挑,了然的道:“若是别人赖大人到是不必放在心上,可是薛侍郎却是不同,他长子由他多年悉心栽培,正临行考场报效朝廷之际,却突逢此飞来横祸,换做是谁都要怒发冲冠。赖大人还是严正以待比较妥当,薛侍郎咱们不议,那薛大公子还是夏阁老看中的人,正要收为门生亲自授课,如今夏阁老正欲致仕,这连走前有的事有的人账总要清算清算的,您若是被这急了眼的兔子咬上一口,这罪只怕也受的委屈!”
一语点醒梦中人,赖恩恍然大悟一拍脑袋,粗着声道:“原来如此。”他感激的看着宋弈,“若非宋行人点拨,本官还摸不着头脑,如今可算是明白了。”他一抱拳,“本官绝不会给别人背黑锅。告辞!”转身就走大步而去。
宋弈望着赖恩的背影悠悠然回礼:“赖大人慢走!”云淡风轻的转身,慢条斯理的道,“薛侍郎动作到是快啊!”
赖恩的动作薛镇扬看在眼里,他和夏阁老站在会极门外的夹道内:“赖恩正大张旗鼓的在锦衣卫查内奸。依阁老之见,他是故作样子,还是真有其事?!”
“不好定论。”夏堰摸着长髯略略思索后道,“不过不用着急,等他查出来后看他如何回复,便可判断真假。”
薛镇扬也是这么想的,闻言放了心道:“那下官先回工部,稍晚再去您府上。”
夏阁老颔首转身进了会极门,薛镇扬自然没有资格跨过那道门,便拐了弯过了出了金水桥回了棋盘街。
锦衣卫查探向来手段熟练老辣,更何况是查内部的事,探清楚薛霭中毒的症状便知道是什么毒,这样的毒才入锦衣卫,知道的人也就那么几人,赖恩关了门一个一个问,最后只有曾毅有这嫌疑。
事情似乎并不好办,赖恩头疼不已犹豫着到底要怎么处理,他不是怕钱宁,而是在想怎么才能挑起钱宁和夏阁老之间的矛盾。
若能借此坐山观虎斗,到是个不错的机会。
曾毅也意识到问题,带着常随中午就躲在外头借着办事的名义不回去。
他不回去,看赖恩还能拿他怎么办。
在外头转了一下午,等入了夜他遣了常随就去翠云阁磨到半夜,直到亥时才穿整齐了回家,一连两日皆是如此,等第三天的晚上他出了翠云阁的侧门,东倒西歪的穿着巷子,忽然就听到身后一阵异响,不等他反应过来头上就被人劈头盖脸的用麻袋罩住,随即棍棒跟雨点似的落在他头上脸上身上。
曾毅疼的嗷嗷直骂娘,打了许久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火灼似疼的他喘不过起来,没了力气他蜷缩着躺在地上。
对方似乎以为他死了,就用脚踢了踢他,其中一人咕哝道:“平日看着威风的很,却这么不经打。”另一人道,“他让大人背黑锅,大人只让我们教训他一顿出出气,要是真死了怎么办。”
“管他娘的,打了再说。”那人说完对着他又踢了一脚,丢了棍棒踢踢踏踏的走了。
曾毅瞪着眼睛,脑子里回转着两人的对话。大人?哪个大人?除了赖恩没有别人!
他忍着痛翻身坐起来咬牙切齿的道:“老子和你没完。”就撑着墙爬起来,连夜去求见钱宁。
钱宁在西苑圣上跟前服侍,哪能想见就见的,曾毅在西苑外头蹲了一夜也疼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寅时钱宁才从里头急匆匆的赶出来:“大清早的,若不是圣上睡着你哪能见着我,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事?”
曾毅打量着自己的干爹,说是干爹其实钱宁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几岁,就是因为生的漂亮干净人又机灵,才能坐到东厂总督的位子,整个皇宫内侍之中,能与之抗衡的也就只有秉笔大太监张澜了,不过张澜为人太死板,远不如钱宁活络,所以外面有事别人都只会想到求钱宁而不是张澜。
“父亲!”曾毅顿时跪在地上,指着自己的脸,“您瞧瞧儿子的脸。”说完嗷嗷的哭了起来。
钱宁赶忙让身边的小内侍抬了灯笼对着曾毅去照,他随即倒吸了口气:“你又作了什么孽,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说着还拿手指戳了戳曾毅肿的跟馒头似的脸。
“是赖恩。”曾毅把赖恩查锦衣卫的事和盘告诉钱宁,又道,“父亲,您一定要帮帮儿子啊,赖恩太狠毒了。”
钱宁皱着眉当即沉了脸:“我道他前两天发什么疯突然查奸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他来回踱了几步停在曾毅面前,指着他骂道,“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你说你拿了多少钱,把毒药卖给谁了?”
曾毅从实招来:“给……给武威侯刘嗣祥了,您知道我和他刚结了儿女亲家,他求到我,我不能不帮啊。”又咕哝道,“我只拿了两万两。”其中一万两他刚孝敬给钱宁了。
钱宁顿时明白了其中弯弯绕绕的东西,怒道:“你这个时候去惹夏阁老和薛致远做什么,你不知道夏阁老为了不致仕,连几十年的名声都不要了,暗中给了圣上十万两银子。他最看重名声,如今连这个都丢了,你还当他是泥捏的不成?!”又道,“这件事你别和赖恩对着干,他巴不得你来找我替你出头,好让他看着和夏阁老两败俱伤。你自己去解决,也不是大事,是了了薛镇扬的麻烦还是给赖恩认错磕头我都不管,总之你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我添乱。”
曾毅瘫坐下来哭着道:“那薛致远都恨死我了,要知道是我做的,怎么可能息事宁人。”
“蠢货。”钱宁恨恨的点着曾毅的脑袋,“薛致远恨你做什么,你不过和人做了个买卖,他要恨也只能恨自己,把家务事惹到朝堂来,他要敢不依不饶我就敢反将他一军,到时候看谁会丢了老脸。”钱宁料定了薛镇扬不敢,所以胸有成竹的道,“赖恩生气不过是恨你让他背了黑锅,你把薛家的事摆平了,他不用背黑锅,最多也只打你几个板子,你受着就是,有我在谁都动你不得!”
曾毅无可奈何的点着头:“儿子知道了。”这仇他非报不可!
钱宁不再多说甩了佛尘就重回了西苑,曾毅只好让人回去报信让家里人来接他回去,找了郎中治了他歇在床上,武威侯刘嗣祥就得了消息赶来看他,曾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冷嗤道:“侯爷,下官这罪可是为你受的啊。”
刘嗣祥听说了锦衣卫的事,闻言尴尬的道:“实在是不知道事情闹成这样,让亲家受了罪,等你康复我一定好好赔罪。”
“赔罪不用。”曾毅摆着手,“你实话告诉我,那东西你买回去都做了什么事,我就算是死也知道是怎么死啊。”
你怎么会不知道,薛镇扬弹劾赖恩闹的沸沸扬扬的,现在来和我装糊涂,不过是想乘机要挟银子罢了,刘嗣祥心里冷哼一声,道:“都是家务事,说了让亲家见笑。”摆着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曾毅看不起刘嗣祥,好好一个侯爷不做,偏搅合在他们中间,他女儿是真的愁嫁,要不然还真是瞧不上武威侯府!
“你不说也罢,这件事如今我帮不了你,不但帮不了你,恐怕还要你帮帮我。”曾毅说着一脸愁苦,“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薛致远那边摆平了,让他不要再弹劾赖大人了,若不然到时候就是我干爹也保不了我。”
刘嗣祥没想到事情闹的这么大,又在曾毅这里吃了一肚子的气,他堂堂侯爷纡尊降贵和他说话,他还真当自己不如他,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要不是看在钱宁的面子,她女儿莫说还是个母夜叉,就是天仙他也不会娶回来做儿媳。
等他到家才知道妹妹素娥今天回来过,想到曾毅嘱咐的事他换了身衣裳喊了马车连夜就往薛府而去,薛季行怎么说也喊他一声舅舅,生病了他是该去露个脸才好,再和妹妹商量一下这个事儿怎么解决。可马车刚行到半路,拉车的马就跟疯了似的踢了车厢蹿了出去,身边的常随追马的追马,修车的修车,他站在路边等的烦躁,正要让人回去换车,却突然被一股外力一扯,他顿时跌倒在地。
当着路上行人的面,他被几个蒙面人披头盖脸的踢了几脚,等他的常随赶过来那三个人喝道:“锦衣卫办事,谁敢上来。”说完又踢了他两脚转身就没了影。
刘嗣祥惊恐万分,当即也顾不上车马,让人背着回了侯府。
第二日一大早绿珠就兴冲冲的跑进房里,挨着幼清的耳边道:“小姐,侯府一早上来了人把二太太请回去了。”
“是吗。”幼清翻身坐了起来,笑着道,“姑父今天是不是休沐?”
绿珠算了算日子,点头道:“好像是今天还是明天,奴婢去问问。”说着就蹬蹬跑了出去,随后回来道,“今天是正月十五大老爷不休沐,但是朝中好像休假一日,大老爷在家呢。”
幼清就笑了起来,原来朝中的事似乎也没有那么复杂,弄清楚人与人之间的恩怨,再算清楚各方的立场和在乎的利益,总有让人可钻的缝隙,不知道将来她查清舞弊案为父亲平反,也能不能和现在一样顺利!
她叹了口气想起父亲的回信还没有到,不由牵肠挂肚的,绿珠帮她服侍她穿着衣裳道:“小姐是越来越厉害了,您要是男子肯定可以去考功名做官的。”
“我哪有这本事。”幼清摇摇头,“人在局外总会看的清楚点,若是身在局中说不定我就摸不着边了,更何况这次的事也和我们没多大的关系,姑父和夏阁老早就商量好了的,我们不过推波助澜罢了。”
绿珠可没有幼清这般谦虚,她得意的道:“要不是您让路大勇打曾毅,这件事也不会进展这么顺利,指不定现在大老爷真的和赖大人打上御前官司了。”
“你别捧我了,也不怕人听见。”幼清无奈的摇摇头,叹道,“就盼封神医早点到,大表哥能醒来。”若是能让薛霭顺利参加今年的春闱就好了。
这边刘氏去见刘嗣祥,还未进房就听到里头刘大夫人含冤带怒的骂道:“那天她来求你,你先拒绝了也就罢了,竟然回过头又答应她了,他们家那点破事没完没了了,那边私运的事心头还吊着,这边她又折腾出这个事儿来,以为自己打的算盘没人看出端倪来,都当别人是傻子。没想到薛镇扬一封奏折就让赖恩又打曾毅又打你,你现在是惹了薛镇扬又被赖恩嫉恨上了。赖恩可是那好惹的,你这真是自找了麻烦。”
“你说什么胡话。”刘嗣祥没什么底气,“我那是答应她嘛,我是看在泰哥儿的面子上,更何况你不是拿了三万两银子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大夫人气的指着刘嗣祥:“你到真把她当妹妹了,我可没这个妹妹。”又道,“他家的破事要管以后你管,反正她若是来找我,我定是不会理她的。”说完冷哼一声在椅子上坐下来端了药,“把药吃了,一会儿又该疼的难受。”
刘嗣祥忍着气把药喝了。
刘氏站在门口气的一佛升天,她说曾毅怎么狮子大开口一下子要五万两,合着这银子都被大哥大嫂吞了,帮她的忙?这些年哪一件事她没有出过钱,如今墙倒众人推,翻脸比六天月还要快。
刘氏根本就不想进去,那两口子喊她的意思她除了让她出来担罪还能有什么,她甩了袖子就朝外头走……泰哥儿也是,当初和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临到最后他心软了,薛霭半死不活的还不如死了的好,一了百了事情也不会这么尴尬。
前事未了又添一桩,她现在要怎么办?!
薛镇扬没有证据拿不了她怎么样,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还能把她送官衙去?她冷哼了一声,债多了不愁,她刘素娥就在这里,横竖一条命谁来招惹她,她就和谁拼个鱼死网破。
心里想着刘氏重新上了马车,走了半道她让车拐去了盐水胡同,她下了车站在胡同口静待了半晌,冷着脸对秋翠道:“若有一天我真有什么意外,你们老爷要将这狐狸精接回去,你就让高银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她栽树让别人乘凉,她刘素娥可没有这么大的度量。
秋翠点头,她又道:“高银有消息没有?”秋翠想到高银前天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便回道,“还没有。”
刘氏转身上了马车,板着脸坐在里头。
釜底抽薪?你薛镇扬会用她也会,倒要看看谁的手腕狠点。
刘氏的车进了薛府,刚下车就看见焦安和焦平站在车外头,她微微一愣就听焦安毫不客气的面无表情的道:“二太太,大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虽然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想好了,刘氏心里还是抖了抖,她回头迅速在秋翠耳边吩咐了几声,秋翠应是转身就跑了出去。
刘氏理了理衣裳昂首去了外书房。
书房里头薛镇扬冷着脸坐在书案后头,薛镇世缩着肩膀站在前头,刘氏一见薛镇世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着道:“大哥找我们来什么事?”
薛镇扬冷冷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目光投向焦安,焦安会意大步跨进了门又反手将门关上,门神一样的环臂抱胸腰板笔挺的堵住了门。
刘氏忍不住朝焦安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焦安满身的杀气。
她不由自主的心里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