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身量不算高,模样和薛思琴有五六分的像,穿着一件紫藤色撒花褙子,交领处垂着一颗两个拇指那么大的蓝宝石,下巴圆润眉目慈善笑容恰到好处,莲步走着不论是气质还是容貌,皆是一等一的。
她此刻由婆子丫头簇拥着,穿过垂花门,正朝这边渐行渐近。
幼清见过一次薛梅,记忆中薛梅话不多,但只要开口便就能让人无法反驳,在薛老太太面前她乖巧柔顺,在儿女面前却又威严慈爱,和平辈相处又得体谦和……总之幼清对她的印象在以前都还是不错的,至少薛梅没有给她留下恶劣的印象。
“大嫂!”薛梅看清了方氏,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眼角含泪的握住了方氏的手,“您可还好?!”
方氏也红了眼睛,望着薛梅道:“我很好,大妹可好?”
薛梅点头打量着方氏,破涕而笑道:“我一直算着琴姐儿出嫁的日子,就盼着能早点来才好。”又道,“路上就听陆妈妈说了,今儿是大定?”
“是,五月初八的日子,今儿再不筹办往后拖就显得仓促了。”方氏牵着薛梅,“娘在房里,你是先去我房里梳洗然后去给娘请安,还是直接去。”
薛梅擦着眼泪:“自己家我也不在乎这满身的狼狈了,先去娘那边吧。”薛梅说完视线在方氏后面一转,就看到了并着周文茵在内的四个姑娘,薛梅视线在几个人身上一转绕着幼清打了个转,笑道,“这是幼清吧?”她朝幼清招招手,“快来我瞧瞧,一晃眼都成大姑娘了。”
方氏见薛梅先问的幼清,心里自是非常高兴,忙喊幼清过来:“翻年都十三了。”又和幼清道,“姑奶奶和我情分不同,和亲姐妹没什么两样,你也跟着你表姐喊姑母好了。”
幼清点头,轻声细语的喊了声姑母。
薛梅欣慰的点点头,道:“好,好孩子!”说着就从身边的妈妈手里接了个荷包递给幼清,“姑母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东西先拿着,一会儿带来的土产再分门别类的让人给你送房里去。”
真的很贴心的温暖的样子,幼清笑着道谢:“谢谢姑母!”
薛梅点着头,这才抬头去看薛思琴,薛思琪以及薛思画,她笑着一一打量说了话,最后视线才落到自己女儿面上,周文茵瘦了不少,套着件鹅黄的素面褙子外头罩了绡纱,原本应该亭亭玉立的姑娘家,却透着一股垂暮的颓废之气。
红着眼睛,周文茵哽咽的喊了声:“娘……”
“嗯。”薛梅拍了拍周文茵的手,笑着和方氏道,“这孩子在这里给您添麻烦了。”
若是薛梅吵一架,方氏心里还会舒服一些,可薛梅这个样子,她反而难过,惭愧的无地自容。
陆妈妈看出来方氏的心思,笑道:“我们太太这是高兴坏了,都忘了老太太那边还在等着呢。”
方氏点着头,薛梅就笑着道:“都怪我。”话落松了周文茵的手挽着方氏朝前头走,道,“说起来,还真是年纪大了,我记得以前跟着娘来京城,又是船又是车的折腾两个月我还生龙活虎的,这一回来在路上就病了两回,可见年纪不饶人啊。”又和几位小辈道,“你们原在做什么现在也去做什么去,稍后等大家都闲下来再好好说话。”
几位小姐纷纷应是。
方氏笑着道:“你这可真是,在我面前还说自己老。”两人说着往前走,幼清和薛思琴并肩走着,薛思琪等方氏和薛梅一转身就带着丫头走了,而周文茵挽着薛思画乖巧的跟在后面。
方氏回过来看着幼清,叮嘱道,“我先陪着你姑母去烟云阁,花厅那边你和陆妈妈照应一下。”
“是!”幼清笑着点头,和薛思琴低声道,“大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花厅看看,那位祝家嫂子为人爽利,擅于与人来往,难怪祝家会让她一个堂嫂来京城打理呢。”
幼清夸祝家来人薛思琴心里高兴,也暗暗松了口气,道:“我不去了,先陪着娘去烟云阁好了,免得我们几个都不在家。”
薛思琪一直到现在都不理周文茵,甚至连她们都不怎么答话,她不高兴若想让她守礼守规矩,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索性大家都不管她,等她自己想通了再说。
“好。”幼清说着就跟着陆妈妈一起拐去了花厅,陆妈妈见那边的一行人走远了,拉着幼清低声道,“姑奶奶可是个极聪明的,若是她有话问您,能打腔的就打腔,广东那边事情不会少,想必她也留不了几天!”
“我知道。”幼清点着头,虽喊姑母,她也不会真把对方当姑母,更何况这里头还有周文茵的事情呢,薛梅能喜欢她,那真是见了鬼了。
陆妈妈放了心,和幼清去花厅招待。
方氏和薛思琴以及周文茵,薛思画陪着薛梅进了烟云阁,薛老太太坐在炕头上,薛梅眼睛一红跪在了薛老太太的脚边:“娘!”薛老太太也红了眼睛,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总算是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陶妈妈扶着薛梅起来。
“路上挺好的,虽病了两回可到底是小病,没有大碍的。”她在薛老太太身边落座,心疼的看着她满头的华发,“您这头发……”
薛老太太无所谓的笑笑:“人老了就该有个老了的样子,哪能跟你们似的。”说完就看见方氏笑眯眯的站在这边,她道,“人也到了,你就先忙你的去,我知道花厅那边人客还没有散,也不是小事,你也别不放在心上怠慢了人家。”
“是!”方氏还想和薛梅说几句,可一想到花厅里的客她也坐不住,就起身和薛梅还有薛老太太打了招呼,“那我就先过去,等晚些我再来陪你说话。”
薛梅笑着起身:“嫂嫂我送您。”说完执意送方氏出了门。
方氏一走薛思琴便知道薛老太太这是有话要和薛梅单独说了,就笑着找了借口带着薛思画走了。
房里只剩薛老太太并着女儿和外孙女。
“不是说前几日就该到的吗,怎么今儿才到,说是生病,现在好了没有,可要请了大夫瞧瞧?”薛老太太等人一走,便拉着薛梅的手仔细打量,薛梅笑着道,“娘,我也不是纸糊的,一生病我们就将船靠岸了,找了大夫开了药,几日就好了,您就放心吧。”话落,余光看了眼垂着头的周文茵。
薛老太太点点头,道:“那就好,我真担心你因为着急在路上再出什么事。”又问道,“我的糖哥儿好吧?”糖哥儿是周文茵弟弟周文原的乳名。
“好,如今个子都快有我高了,声音也开始变了,说起话来不认真听都听不清。”薛梅笑着,声音不高不低,“他喜欢陶艺,跟着师傅烧那茶壶,一把把的亲自打磨雕刻画纹特别的精美,这次上京我还特意带了几幅来,一会儿拿出来给您瞧瞧。”
“好,好。不过不能荒废了学业。”薛老太太很高兴,薛梅微微一笑,点头道,“您就放心吧,这孩子虽算不得聪明的,可倒还听话乖巧。”
薛老太太欣慰的很:“你养的孩子都是乖巧的。”说完望着周文茵,“我们茵姐儿也是那顶顶懂事乖巧的。”
周文茵没有说话,薛梅则是淡淡一笑。
“原想等过两日再和你说的,不过趁着现在没有旁人在,我把他们的婚事和你说一说。”又道,“我想着两个人年纪也不小了,文茵又比泰哥儿年长一些,此事宜早不宜迟,我看就今年内办了吧。”
薛梅端了茶盅喝了口,才问道:“这事儿……大哥和二哥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薛老太太想起那些糟心事就不高兴,“小孩子不懂事胡闹,就要我们长辈跟着收拾妥当了,要不然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薛梅放了茶盅,握着薛老太太的手,感激的道:“也得亏您在京城,要不然这事儿还不定闹成什么样儿。”又道,“至于婚事的事,我才来,泰哥儿我都好些年没见着,也要让我看看人才好,您说是不是。”
母女两个说话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薛老太太根本没有多想,只道:“也不急着这几天,等琴丫头出嫁了我们再坐下来议论也不迟。”
“是。这事儿由您做主我都不用动脑子了。”薛梅轻轻笑着偎着薛老太太,“能见着您可真好,在外面千好万好的都不如跟娘离的近!”
薛老太太像是吃了蜜糖一样,都说女儿贴心果真是不假的,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太凉薄一个太浑了,没一个靠得住,如今薛梅来了才让她一扫胸口的窒闷之气!
“多住些日子,我看不如过了年再走,到时候天气也不热,在路上也好走些。”
薛梅笑着,回道:“我也想陪娘多住些日子。”
母女两人说着话,周文茵坐在一边喝着茶,也不吱声,过了一个多时辰方氏送走了客人来了,薛梅又陪着方氏说了许久的话,直等到薛镇扬到家一直到亥时,才和方氏一起告辞回了智袖院。
薛老太太让薛梅就住在烟云阁,薛梅笑着道:“我也想和娘睡一起呢。”说着微顿,又道,“我先送文茵回去,娘先歇着,我就回来。”
“嗯,你们母女也说说话。”薛老太太看了眼周文茵,嘱咐道,“别让你娘太累了。”
周文茵站了起来垂头应是,薛梅就由身边的婆子扶着跟着周文茵一起出了烟云阁。
路上母女两人都没有开口,半安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院子里丫头见着薛梅纷纷行礼问安,薛梅笑着让人打赏,才和周文茵一起进了卧室,半安上了茶把门带上。
薛梅一进房里脸色就沉了下来,望着周文茵不说话。
“娘。”周文茵慢慢跪了下来,红着眼睛,薛梅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和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文茵跪在地上就将事情的起因一件一件的告诉薛梅。
薛梅静静的听着,中间没有出一点声音打断周文茵,直到周文茵说完她起身走到周文茵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的礼义廉耻都学到哪里去了,我让你留在京城,你就是这样给我丢人的。”
周文茵捂着脸抬头看着薛梅,满目的委屈难以诉说:“娘……”
薛梅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问道:“你来京城的时候我是怎么交代你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不用抢着出头,季行从小懂事有担当,这样的男人你就是残了瘸了他只要应承过就一定不会轻易反悔,你倒好,见着他和别人亲近点就急了,这么迫不及待的耍手段用心思……若是你有本事有能耐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是个蠢的,最后反而把自己栽进去了,你说说,你的聪明机灵都丢到哪里去了。”
“我也想不到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周文茵垂头哭着,“而且,表哥和方幼清眉来眼去的,我想着将来我若真的和他成亲了,他心里要是还装着方幼清怎么办,我心里就膈应。”
“膈应?”薛梅冷笑一声,“季行是和方幼清不明不白了,还是他亲口告诉你他不喜欢你了?你想着,你想着的事情多着呢,若是这世上每个人都和你这样想当然的做事情,那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周文茵不说话。
薛梅叹了口气:“即便季行真的对方幼清有什么,那又怎么样。这是薛家的老祖宗定了规矩,房里不准放人,你去看看别的府里,哪个公子哥儿成亲前身边不放几个如花似玉的丫头,这点事你都受不了了,往后他要是纳妾抬通房,你不是要死要活脸都不要了?”
可是表哥不会这么做的,周文茵心里想着,可面上半句不敢说。
“那薛明又是怎么回事。”薛梅喝了口茶,厉声问周文茵,周文茵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薛梅恨不得拿茶盅砸在周文茵脸上。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蠢货。”她气的不得了,“所以呢,你就答应了你祖母,说要嫁给薛明?!”
周文茵点头:“他对我言听计从,我若嫁了他虽然……可总比去庙里做姑子强吧。”
薛梅觉得这样和周文茵说不通,便沉默了片刻上前将周文茵扶起来,母女两人在床边对膝坐了下来,她语重心长的道:“那你告诉娘,你是真的愿意,还是勉强为之?”
“我没有选择。”周文茵小心拉着薛梅的手,“娘,您说我能怎么办,事情成了这样我心里好害怕,祖母也生了我的气,我没有人商量,只能……”又道,“娘,您帮我报仇,我不能看着方幼清过的好,她把我害成这样,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这件事晚点再说。”薛梅打断周文茵的话,“我只问你,你愿意嫁给薛明?他被除了功名,将来也没有机会再考,你真的愿意跟着他东奔西走做个商贾?”
周文茵犹豫:“我不知道。薛明对我,真的很好!”
“算了。”薛梅打断她,迅速做了决断,“你过些日子和娘一起回去。”
周文茵一愣,望着薛梅不敢置信的道:“我……我和您一起回去,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薛梅沉声道,“广东那么远谁能知道你在京城的事情,更何况,你父亲是一方父母官,给你找个合适的婚事还是易如反掌。”又道,“京城你不能留下来,就算抛开和泰哥儿成亲所有的不便,将来别人见到你想到你早先的事情,一样会指指点点,你这辈子在这里都别想抬起头来做人。”
周文茵咬着唇,有些下不了决心似的:“……可是祖母那里怎么办,她做了主,若是我随您走了,她肯定会生气的。”
虽说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若真论起来,薛老太太当然还是会心疼薛明多一些,要不然她当初怎么打了薛明几下后就再没有提过这事儿了,还有薛霭,周文茵出事后她是再不提婚约。
薛梅对自己的娘当然是了解的,她道:“祖母那边你先不要说,等琴丫头的婚事成了之后我再和她说,她总归是希望你过的好的。”
“娘!”周文茵找到了主心骨扑在薛梅怀里,“娘,我好害怕!”
薛梅抱着周文茵气的在她后背拍了几下,自己忍不住红了眼睛,自己精心养着的娇娇女,到京城来不过半年就被人糟践成这副样子,她刚才一看见周文茵就气的脚后跟都打颤,若非强忍着她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好了,你别哭了。”薛梅松开周文茵,拿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道,“你这个样子也不好出去多走动,这段时间就给我待在房里,把想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周文茵点着头,“我让半安收拾就好了,我们两个东西都不多。”
“那丫头不用带了。”薛梅不容商议,“你这会儿身边所有服侍的人一个都不要带走,等出了通州我就找人牙子领走,这事儿你别说漏了嘴,免得她们心里没底闹起来。”
“我听娘的。”周文茵应是,薛梅见她答应的爽快面色微霁,周文茵又想起薛明来,“泰哥儿那边怎么办,要怎么和他说。”
薛梅眉头一皱:“和他说什么,难不成要和他道别不成,那孩子就是被他娘给宠坏了,你招呼都不用和他打,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难不成没有你他还活不成!”
周文茵哦了一声没有再敢提薛明。
母女两人沉默了一刻,薛梅这才问道:“这方幼清小小年纪心眼不小,手段也狠辣的很,你当初写信给我,说你二婶的事我就觉得不简单,如今你也在她手上吃了几次大亏!”
“是,她心机深不可测,女儿……不是她的对手。”周文茵羞愧似的垂了头,又期待的看着薛梅,“娘,您有没有办法,一定不能让她好过。”
薛梅就白了周文茵一眼:“怎么着,难不成你要我和你一样用那些手段和她斗个你死我活的?到时候就算我赢了,面子就找回来了?”周文茵语噎,薛梅就道,“她不过一个小丫头,上没父母,下没定亲的,让她无声无息的死容易的很,可人死了多干净了无牵挂的!”
周文茵一瞬间明白她娘的意思:“您是说,在她婚事上做文章?”
“还算不太笨。”薛梅道,“这事儿你别管了,这两日我会让人去各处打听打听。女人这辈子,嫁人是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是她的命脉,嫁的好一生无忧,嫁的不好且比那死了还要不如。”
这个道理周文茵明白,立刻破涕而笑起来,拉着薛梅的手:“还是娘想的周到!”
薛梅叹了口气:“你看你,人不人鬼不鬼,这些日子给我仔细养着,别等回了广东还是这副样子!”
“知道了。”周文茵心里没了压力,又有人替她出头,她顿时轻松了起来,“我一定听娘的话好好养着身体。”
薛梅摸了摸周文茵的脸:“那你好好歇着,我们今晚说的话不要让半安知道。”她见周文茵点头,便站了起来,“你祖母还在等着我,你早些歇着。”
周文茵送薛梅回烟云阁。
幼清穿着月白的中衣,盘腿坐在床上手里端了碗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羹,采芩收拾着换下来的衣服:“小姐,您说薛家姑奶奶会不会对咱们……”
“随她好了。”幼清放了碗下地喝了口水漱口,“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也不是死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采芩笑了起来,道:“不过看着薛姑奶奶的样子,到不像那蛮不讲理的。”
幼清挑眉,不置可否。
“先睡觉吧。”幼清躺了下来,“是不是那种人还真是不好说。”话落合上眼睛,采芩摇摇头将帐子放下来熄了灯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幼清跟着薛思琴以及薛思琪去烟云阁问安,薛老太太正并着薛梅以及薛思画坐着用早膳,见三个人过来薛梅便放了碗笑着道:“怎么来的这么早,可用过饭了,我们也刚吃,不如坐下来一起吃些吧。”说完就喊端秋,“再添三副碗筷。”
“姑母,我们吃过了。”薛思琴笑着道,“您真的不用客气。”
薛梅点点头也不强求,笑道:“那去暖阁坐会儿,我们吃好了就过去说话。”又见薛思画吃完了,“画姐儿吃完了,让她陪着你们说说话。”
“是!”薛思画应是陪着薛思琴和幼清几个人出门进了暖阁。
薛老太太指了指椅子:“你昨晚睡的迟,早上又起的早,一会儿再去补个觉去。”她说着给薛梅添了菜,薛梅笑道,“娘,我又不是孩子,再忍忍到中午的时候不就能歇着了,我没事的,您就放心吧。”
薛老太太无奈的摇摇头,薛梅就低声道:“幼清这孩子生的可真的漂亮,这清汤挂面似的打扮也能盖不住的惊艳,真是没想到,方家舅爷怎么生了个这么标致的孩子。”
“漂亮有什么用。”薛老太太不屑,“女人靠的是手段,还能靠着皮相过一辈子的好日子?按我说,那副长相就是个祸水,将来还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情来呢。”
薛梅朝门口看了一眼:“娘,孩子们都在隔壁呢。”又道,“她比文茵小三岁是吧,也到了说亲事的年纪了。”
“她的亲事自有你大嫂操心,我便是闲着也不会去管她死活的。”薛老太太放了碗,“文茵那边你好好劝劝,你看她这段时间瘦的,我瞧一次心里就难受一次。”
薛梅见薛老太太不喜欢方幼清,顿了顿,就劝着道:“总归是大嫂的侄女,更何况大哥早年还得过方子修的帮助,我们能帮就帮一把才是。”
“你啊,就是操心的命!”薛老太太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什么事情都要管一管。我知道了,往后多留意留那丫头便是。”心里却想着这事儿确实是个大事,要不把方幼清的婚事定了,将来指不定方氏就真的把方幼清嫁给季行了。
方幼清的出身怎么也配不上季行。
薛梅见薛老太太若有所思心里就有了底,点到为止便不再说,等吃好饭她扶着薛老太太去暖阁里,几个丫头正在里头说话,薛老太太就和薛思琴道:“请过安就早些回去,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嫁过去虽不用和别人那样光是给人回礼的鞋袜就要做几箱笼,可事事亲力亲为也不会多闲着,早点把嫁前的事情处理妥当,到时候也能轻松点。”
薛思琴红了脸垂头应是,薛老太太又望着薛思琪:“你也帮着你大姐,别整天闲着没事到处闲逛!”
“知道了。”薛思琪站起来福了福,“那我回去了。”话落转身就走了。
薛老太太指着薛思琪的背影和薛梅道:“你看看她,就跟别人欠她银子似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她还小呢。”薛梅笑着,望着幼清,“听说你这些日子都帮着你姑母处理家事呢,小小年纪,可真是能干。”
薛梅满脸的关怀,真诚的赞扬,幼清适时的红了脸垂着头道:“不敢当您的夸奖,我没给老太太和姑母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哪里真能帮的上忙。”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薛梅心里想着面上笑道:“这孩子,和我们还谦虚上了。”又道,“听说你给你父亲做了许多衣衫,可真是个孝顺孩子。”
幼清笑着,不说话了。
薛梅眉梢微挑,薛老太太不耐烦听这些话,就截了话道:“都回去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幼清站起来和薛思琴一起告辞,薛思画也跟着起身:“我回楼上去了。”
陶妈妈送她们出去。
薛思琴和幼清边走边道:“姑母那边,你还是小心些为妙……我瞧着她这般和风细雨的,反而心里不踏实。”周文茵发生了这么多事,落的这样的境地,薛梅却一副无事人似的有说有笑,论谁看在眼里都觉得不正常。
幼清低声嗯了一声,薛思琴叹了口气又担心又不安的握着幼清的手:“这会儿又走不开,要不然你出去住些日子也是好的。”
“我能去哪里。”幼清笑道,“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薛思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几句:“……等我走了你索性就搬到我房里来住好了,离正院近一点,和二妹也能说说话。”
幼清觉得青岚苑挺好的:“你的房间自是要给你留着,等你以后和姐夫回来还是要歇一歇的。”说完笑了起来,薛思琴不依拧了她的胳膊,“我和你说正事,你却打趣我。”
薛梅来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和气,就连薛镇世带着薛明过来,她都笑盈盈的坐在一起吃了饭,还叮嘱薛明好好跟着薛镇世做生意,将来虽不能入阁拜相可做个富贵闲人也是旁人几世修不来的福气。
不单薛镇世高兴,就是薛老太太也高兴,那件事就这么轻巧的揭过去,还圆了薛明的心愿,真是在好不过的事了。
转眼到了端午节,因着亲事就在眼前,家里的人随便吃了个饭,薛潋连赛龙舟都没有参加,一门心思的在家里协助方氏准备成亲的事。
五月初六方家敲锣打鼓的把聘礼送来,幼清不好出面,但过后却陪着薛思琴偷偷去看过,前后堆了半个房间,箱笼里头的布料紧的连手指都插不进去,薛思琴笑着拉着幼清跑了出去,求着她后天丑时就要过来陪着她。
幼清答应方氏那天帮忙招待客人,所以初七晚上早早歇了,等过了子时她便起身,换了件湖绿的素面杭绸褙子,梳了双平髻和平时一样两边各栓了根红色的缎带,清清爽爽的透着孩子,既不会喧宾夺主又不会显得太过沉闷。
“小姐,咱们这么早过去,大小姐会不会还没有起身啊?”绿珠提着灯笼,主仆三人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幼清就很肯定的答道,“不会,这会儿全福人应该已经来了,她不是在泡澡便是在梳头!”
“您怎么知道的。”绿珠笑着打趣幼清,幼清则拧了拧她的脸,“我不会打听,还用你来质疑。”
绿珠嘻嘻笑着,几个人到了薛思琴的院子里,果然里头灯火通明,陈老太太正坐在梳妆台前拿线给薛思琴绞面,细细的线发出咚咚的声音,薛思琴疼的直皱眉,但眼中却止不住的溢出喜色来。
“幼清。”薛思琴一见到幼清就忙握住了她的手,“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再等会儿呢。”
薛思琴手心湿漉漉的,但指尖却是冰凉,幼清知道她紧张,就笑着安慰道:“我可算着时间呢,免得来的早了丫头们又不在您该使唤我做事了。”
薛思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里的紧张消了不少:“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丫鬟了。”幼清笑着,回头看了眼正进门的薛思琪,“二表姐。”
“哦。”薛思琪别扭的应了一声,走过去站在薛思琴面前,摸了摸她的脸,“这样绞了脸之后就光滑了许多了呢。”又望着薛思琴,“疼不疼?!”
不等薛思琴说话,陈老太太就道:“这个中滋味感觉,只有等二小姐到成亲的那天才能体会了。”
薛思琪脸红了起来,拽了拽薛思琴的衣袖,嘟哝道:“姐姐以后要常常回来……”
她这么一说,薛思琴也红了眼睛,点头道:“你在家里要乖点,听娘的话,不准胡闹。”又拉着幼清的和薛思琪道,“和妹妹好好相处,往后等你们出嫁了,就是再想吵架都没有机会了。”
薛思琪哭了起来,撇过头去不说话。
陈老太太收了线,接着就拿了雪花膏均匀的抹在薛思琴,扑粉描眉,盘头……方氏和薛梅结伴而来,薛梅握着薛思琴的手赞道:“我们琴姐儿就是漂亮,这样一装扮便是那天仙也要差个几分。”
方氏红了眼笑着哭着。
陆妈妈端了碗饭来,薛思琴舀了吃了一口又吐在帕子上,陆妈妈一分为二,一半稍后交给祝家来的媒人,一半搁在自家的米仓上,又拿了巴掌大小的铜镜出来,揭开布不敢照人贴着薛思琴的胸口挂着脖子上……
早上忙忙乱乱的过去,幼清跟着大家胡乱吃了点东西,方氏就拉着幼清道:“客人都到了,来了好几位小姐,你去照应照应。”
“好。”幼清听着应是,转头去找薛思琪,可看了半天也不见她的人,幼清只好一个人去方氏的宴席室,里头或坐或站已经有四位小姐,年纪约莫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她笑着进去,她一进门里头正说着话的几位小姐纷纷抬起头来,皆是目露惊艳的望着她。
春柳与有荣焉的和大家介绍幼清:“这是我们府里的方表小姐,太太那边忙着,便让方表小姐来陪几位小姐说说话,有什么事几位小姐找我们方表小姐说也是可以的。”
幼清笑盈盈的走上去朝几个人各自行了礼。
“方小姐今年几岁了?”春柳的话一落,就有一位穿着豆绿色比甲,梳着双螺髻的小姑娘上前来,好奇的打量着幼清,幼清笑道,“开年十三了。”春柳就在她身边介绍道,“这位是陈大人家的二小姐,比您小一岁。”又望着陈二小姐身后的另外一位穿着桃红比甲,身量稍高些长的清丽娇美的小姑娘道,“这是陈家大小姐,比您长两岁。”
“陈大小姐。”幼清和陈大小姐行了礼,又望着陈二小姐笑了笑,陈二小姐悄悄退了回去拉着自己姐姐的衣袖,低声道,“大姐,这位方小姐长的好漂亮啊,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陈大小姐做出嘘的样子,低声道:“不要随意评论别人的长相。”却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幼清。
春柳又扶着幼清介绍另外一位穿着鹅黄褙子梳着牡丹髻,打扮的很富贵的女子道:“这位是夏府的十一小姐,和您同岁!”
夏府的十一小姐,那不就是夏阁老的孙女?幼清笑着和夏小姐行礼,夏小姐很热情的握了幼清的手,“你喊我芷晴就好了。”,又和就和她介绍自己身边的姑娘:“这是吏部岳侍郎的嫡女,岳小姐,她家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长幼,所以你喊她岳小姐就行了。”
夏芷晴眼睛不大,笑起来上下眯在一起弯弯的非常可爱。
幼清笑着点头,和岳小姐互相打了招呼。
“以前没有见过你。”夏芷晴拉着幼清坐下来,“怎么不见琪姐儿和画姐儿呢。”
幼清笑着道:“二姐姐在大姐跟前帮忙实在走不开,三妹身体不大好实在不敢出来扰了几位姐姐妹妹的兴,便索性在房里没有出来。”笑着把桌子上的茶果推了推,“你们早上出来的早,要不要用些点心,我们府里做的豌豆黄还不错,不甜不腻的垫垫肚子非常不错。”
陈二小姐点着头:“我早上出来就吃了几块点心,现在还真的有些饿了。”她撒娇道,“不过我想吃面条,你能不能让厨房给我做碗鸡汤面?”陈大小姐听着脸一红推了推自己的妹妹。
平时鸡汤面可能要花点功夫,今天厨房别的没有这些荤菜大菜必然少不了的,幼清笑着道:“可以。”又问陈大小姐,“姐姐要吃什么。”
“我不饿,就不用麻烦了。”陈大小姐狼狈的瞪了眼自己的妹妹,有些尴尬的低头喝茶,幼清笑笑又去问夏芷晴和岳小姐,夏芷晴道,“就吃你刚才说的豌豆黄好了。”又指着话不多的岳小姐,“她喜欢吃带点辣的东西。”
“小鱼干吃不吃?”幼清和岳小姐说着话,“前些日子刚晒出来的,没有用油泡只用花椒和辣椒沫淹了几天,不算辣却很爽口。”
没有用油,吃起来不会脏,岳小姐笑着点头:“谢谢!”
幼清一一问好了就吩咐采芩去厨房备好端来。
“你见过祝大人吗?我在家里的时候有次祝大人来给祖母请安,我正好出去远远看了一眼,长的到是很不错。”夏芷晴笑着道,“和琴姐姐郎才女貌呢。”
夏芷晴说的老气横秋的,可她偏又一副很正常的样子,幼清也不好说什么,笑道:“我没有见过,不过姑父和姑母能满意,想必肯定是好的。”
“什么肯定是好的?”忽然,有人自外头插话进来,屋里的人几个人皆是一怔纷纷转目去看,就望见门帘子自外头挑开,一位身量很高的女子大步跨了进来,她穿着件银红色撒花褙子,腰间系着大红的丝绦,垂着块牡丹花开的玉牌和一只柳绿的香囊,脚上穿着大红的绣牡丹花的绣花鞋,脚很大步子也非常的大,几步就跨了进来,站在几个人面前。
幼清忍不住去打量她的脸,长眉入鬓,杏眼如墨,不像普通的女子梳着花式的发髻,她头发像男子一样高高绑着只插了一支翠绿的簪子,面容算不上极为的精致,但整个人却像是会发光似的,往这里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目光,而她也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很坦然的受着!
“赵芫!”夏芷晴笑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可等了你好久了。”
赵芫?幼清歪头想了想,和薛家走的近的,姓赵的大概就是以前的长兴伯府赵家了吧?她还记得赵子舟似乎和薛明还有薛潋关系不错,经常一起玩闹!
长兴伯是太祖皇帝封的爵位,历经六位继承人后在文德十年被圣上削了爵位贬为庶民,赵家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沼,赵侯爷也在一个月后过世,就在大家都以为赵家要搬离京城时,赵家的新的当家人却突然在昌文巷置办了宅子,自此后赵家嫡枝就搬了过去安定下来。
经过几十年后赵家已经彻底从削爵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赵子舟的父亲还考中了进士,前两年还升任了国子监祭酒,赵家成功的改了头换了面。
原来这位就是赵家大小姐,幼清没有见过,但前世似乎听薛潋说起过,是因为什么事她不记得,但是听到这个名字她还是有印象的。
心思转过她站起来和赵芫打招呼,赵芫也转头过来看她,随即眼睛一亮指着幼清和夏芷晴道:“呀,这个小姑娘是谁,怎么长的这么好看。”话落很自来熟的拉着的手的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来。
夏芷晴笑了起来和幼清道:“你别和她计较,她一向都是这个样子,大大咧咧的像个男人婆!”
“我怎么像男人了。”赵芫坐了下来依旧望着幼清,“我是实话实说,难不成非要捏着嗓子才行嘛。”说完才像是才看到其他几位小姐似的摆摆手,算作打了招呼。
幼清轻轻笑了起来,觉得赵芫性格直率,非常的有趣。
“新郎官来了。”赵芫和众人道,“我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我们出去看看吧,一直待在这里多无趣!”
她的话一落,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小丫头兴高采烈的嚷着:“接亲的来了,新郎官来了。”
“走!”赵芫腾的站起来望着幼清,“你陪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