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扶着桂树站立在弯月之下,眼眸里是皇宫西南角的冲天火光。
“那是何处?”祝槿走到秋夕身边,为她披了一件绛色大氅。
秋夕低头系上扣子:“或许,是银烛宫。”
“里面住着何人?”祝槿没有听说过这座殿的名字。
“莹嫔,左相之女,李潋华。”一个高傲至极、将宫人的尊严与性命踩在脚下的狠厉女子。
“哦?李玢那只老狐狸,不知会怎么看此事。”祝槿竟勾起了嘴角,这是场好戏。
秋夕想起方询所说,偏头对祝槿道:“左相此时怕是自顾不暇了。”
“哦?”
“皇上欲除李氏一族已非一朝一夕之事,或许年末,正是收网之时。”
“先皇在世之时便对李玢起了杀心,却苦于搜集不到有力罪证,希望祁儿可以顺利完成他父皇的遗愿。”祝槿的脸上染上自豪与期许。
秋夕看着祝槿脸上露出只有母亲才会有的喜悦与骄傲,脑海中一会儿是皇帝阴刻俊美的脸,一会儿是昭儿纯洁无瑕的睡颜。
心中仿佛被油盐酱醋各个洒了个遍,明明又苦又咸又酸,搅在一起,却难以言说那是一个什么味。
她再一次望向那火红一片的地方:“大姐,我想去看看。”
“小心一些小九。”祝槿叮嘱。
秋夕的功夫原本练得便算不得好,自产子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此时她运功飞檐,很是吃力。
她立在银烛宫的屋顶之上向下俯瞰,主殿与偏殿几乎都被火海吞噬,滚滚浓烟里,一群侍卫在轮流泼水救火,满殿却寻不着莹嫔与她贴身侍女的身影。
秋夕正疑惑,余光瞥见一个月白的人影,极快,仿佛怀中还抱着一个人。
她正要去细看,却只能看见那道白色的影子如流星一般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究竟是何人?竟有这般快的速度?秋夕的眸中露出隐藏不住的惊愕。
越来越多的侍卫宫人朝着这个方向赶来,他们虽在极力救火,然对于这场火海来说,显然是杯水车薪。
浓烟越发熏眼,秋夕眨了眨泛起眼泪的双眼,转身离开。
脚下的瓦片已被大火灼烧地滚烫,她竟在屋檐处崴了脚,身子翻转了一下,她伸手去抓屋檐的瓦片,极烫,手缩回时,整个人直直往下坠落。
秋夕惊叫一声,双手在空中挥舞,忽然感觉抓住了什么,脑中一白,一阵晕头转向,身子稳稳跌落在一个怀抱里。
秋夕看着眼前冷若冰霜的木头长脸,一时无法回神。
方询深深看了她一眼,双手一撒,秋夕滚落在地。
她“哎呀”叫了一声,扶着腰皱眉站了起来。
“醒了么?”方询抱胸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简直……放肆!”秋夕一手指着他,“你究竟是不是我南楚子民?究竟是不是我的亲人?”
“你已经放弃了所有南楚势力,准备离宫。”方询向着秋夕逼近,“你呢?你是谁的亲人?你的心里装着谁?皇帝?骠骑将军?还是你所谓的南楚子民?”
那双吊梢凤眸过于锐利逼人,秋夕往后退了一步,她吸了口气:“你以为,我如今的身份地位,还可以肩负起他们的期望与野心么?”她一笑,神色凄苦,“你该清楚,谁也不能,谁也无法再带领他们。方询,当年的那场宫变父王筹备了整整二十年,最终还是败了,非时不利,非计不足,乃人心不合。”
语毕,空气沉默,两人对视着,眼神各不相同,身体却都一动未动。
从未有女子像她这般,敢于、或是愿意去直视他的脸。
方询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子,她说了什么,他并不关注,但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却一点一点、印在他的脑子里。
秋夕盯着沉默的方询,打破了沉寂:“带我去见方公公。”
方询沉默半晌:“他在等你。”
秋夕跟着方询往草丛深处走去,方衍果真隐在一座假山石后。
“公公!”秋夕快步迎了上去。
“姑娘。”方衍拉住秋夕的手,神态有些急:“你听老奴说,小金子带来的信老奴已经看了,姑娘所说的药材老奴都已命人研磨装罐,方才已送去了南宫淑妃娘娘处,老奴在南宫没有见着姑娘,才赶来此地通知姑娘。”
“公公,您别急,有话慢慢说。”秋夕开口。
“姑娘若想出宫,今夜时机最佳。”方衍继续道,“皇上连夜忙于左相案件的审理,后宫的银烛宫又走了水,老奴会让小金子在宫里各处点火,届时宫里定乱作一团。”
“水车!”秋夕如梦初醒。
“对!皇宫失火需大量水源救火,而情况紧急之下,侍卫不会对出宫取水的水车严加检查,姑娘只需躲入空水桶中,便可有机会出宫。”方衍往崇政殿方向看了一眼,“子时,老奴会抱着小皇子在存放水车的库房等姑娘。”
秋夕点头,除了点头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机会来得这般猝不及防,离宫之日降临地这般快速。
方衍替她想好了一切,她的心中却有些空落,但她只能紧紧抓住机会,被形式推着向前。
秋夕回到南宫时,祝槿正俯身,观察方衍送来的药膏。
她打开其中一个瓷瓶的盖子,伸手在指尖蘸取了一些乳白色的药膏,放在鼻尖轻嗅,又放在烛火边仔细端详。
秋夕唤了一声“大姐。”将祝槿的注意力转移。
“回来了?”祝槿放下手中的瓷瓶。
“这些药膏,方公公都已命人研磨调配好,可直接涂抹。”秋夕在祝槿的对面落座,“每日三次,所有药膏整脸涂抹,方公公那有配方,若用完了,便派小金子去取。”
祝槿听着秋夕的叮嘱,开口:“你要走了?”
“是,公公说今夜是最佳时机。”秋夕点头,“子时便动身,此刻是与大姐告别的。”
祝槿静静看着秋夕,笑了笑:“歇息会吧小九,离子时还早。”
“大姐你知道么?我很开心,过一会儿,我便是自由的了。”秋夕的面色激动,“怎么睡得着呢?”
“那……秉烛对弈如何?”祝槿提议。
“好。”
那半夜,小几上的烛火燃尽了四只,秋夕与祝槿下了三盘棋,期间祝槿只离座回房加了件衣裳。
子时一到,秋夕应约出现在存放水车的库房,方衍已等候在此。
“姑娘。”
秋夕在来的路上看见宫里四处火光,她知道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昭儿呢?”秋夕见只方衍一人,心中“咯噔”一声,蹙眉问道。
“小皇子受了火光惊吓,哭闹得厉害,今夜怕是不方便跟着姑娘一起离宫了。”方衍低声道,神色为难。
“什么?受了惊吓?那昭儿现在情况如何?”秋夕惊慌起来。
“奶娘在哄着,姑娘不必担心。”方衍轻轻叹了口气,“但愿小主子的惊吓受得是值得的,姑娘可以顺利出宫。”
不,若不能带着昭儿,她一人离宫意义何在?
秋夕的情绪难以控制:“公公,秋夕一定要和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否则这宫出了与没出又有何分别?”
“姑娘莫急。”方衍试图安抚她,“请姑娘细想,就算姑娘带着小主子出了宫,姑娘用什么去养育小主子?小主子习惯于奶娘和皇上的照顾,一时半会也无法适应姑娘。莫若姑娘先独自离宫,等安顿好了,再联系老奴,届时老奴想办法将小主子平安送到姑娘手中。”
秋夕犹豫了。
方公公说得句句在理,然若今夜无法带走昭儿,他日再想带走他便是难上加难,她无法因方公公的几句承诺便安心。
“姑娘,运水车的人到了。”方衍打开一个木桶的盖子,“请姑娘速速决断。”
远处的脚步声已经逼近,秋夕闭了闭眼,告诉自己,多想无益,扭头便钻入了水桶之中。
方衍将木盖盖好,在水夫进库之前,消失在了库房里。
他们都没有发现,在秋夕边上的那个木桶里,早已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并且一直都在。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