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予安冷冷瞥了她一眼,松手自己转身进了宫殿。
燕沁笑眯眯地看着他,脚步轻快地跟在了他身后。
青予安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要么是在闭目养神,要么就站在窗户边看那浮生卷,安静得不像话,也没有提起去墨林找正清的话。
燕沁无所觉,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脑海中那段记忆越来越清晰,许多细节的部分也开始渐渐地完善和补全,像是与她原本的记忆渐渐地融合在了一起。
然后越是清晰完整她便越心惊。
难怪在记忆里,正清一直疑惑青予安为何会舍命救自己。
因为正清对青予安……是真的冷情冷心到极点。
从小到大几乎就没给过一个笑脸。
燕沁莫名地开始难过心疼起来。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青予安的背影上,他站在那里,光影落在他的侧脸上,总是会显现出一股沉静的寂寥来。
青予安回头,对上了她的视线,微微一顿。
他蹙眉,却并没有移开目光。
燕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自然也不会移开目光。
奇异地没有感觉都尴尬,反倒是……心底终于安静了下来。
窗户外的流水声潺潺,远处缥缈的乐声时隐时现,窗前的男子微微蹙眉,目光落在了她的眼底。
似乎不管他变成了谁,成了什么模样和脾性,于她而言都是一样的。
一阵微风卷着凉意吹过,似乎惊醒了两个人。
两道目光像两尾偶然交汇的游鱼,轻轻一碰,又倏然分离。
燕沁抬手摸了摸发烫了耳朵。
心道,这下算是彻底完蛋,她结结实实栽到这个混账身上了。
黄泽想得办法简单粗暴,他直接去找了帝君,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帝君,竟同意让他们回到下界去了。
燕沁此时觉得自家师父是真刚。
直到……看到黄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不安。
“师父?”她警惕又戒备的看着黄泽。
“回到下界十三洲之后,你们可能会换一个身份。”黄泽道。
“什么意思?”燕沁和青予安站在去下界的通道前,心头涌上了一股不那么祥和的预感。
“修为尽失,推倒重来。”黄泽道:“便是重新轮回一世。”
燕沁不解道:“为何?”
“你们现在内心顾虑之事过多,于飞升有碍。”黄泽回想起之前帝君那个冰冷的眼神仍旧发憷,他干咳了一声道:“待你们重新飞升之时,记忆自然会回来。”
燕沁嘴角微微抽搐,“这完全是治标不治本粉饰太平。”
黄泽咬着牙根道:“闭嘴吧祖宗,先能下去再说。”
燕沁脑海中灵光忽然一显,笑得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她道:“要不怎么说您是我师父呢。”
“下去吧你。”黄泽一推,不等燕沁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掉了下去。
旁边的青予安微微冷下了目光。
“殿下,您也请吧。”黄泽笑道。
青予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自欺欺人。”
黄泽微微一顿,知道他在暗指什么,只是笑道:“所以还是看殿下的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青予安垂眸看了看那道鲜红的道侣印痕,微微勾了勾嘴角,“不过还是谢了。”
黄泽道:“殿下好自为之。”
青予安缓缓地抬起眼,毫不犹豫地也跳了下去。
黄泽叹了口气,便准备转身离开,接过一转身便看到了残雪站在那里。
残雪那双眼睛像是将他整个人都看透,淡淡道:“你这是要连带着命都还给正清么?”
黄泽笑了笑,“我这条命本就是她给的。”
“正清仙子若是知道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也未必就领情。”残雪声音渐冷,“她从不觉得你欠她的。”
黄泽摇了摇头,笑道:“只希望这些事情早日结束。”
“她早已不再留恋世间,偏偏这么多人都要拼死拉她回来。”残雪转身便走,“却也不问问她想不想回来。”
黄泽愣在了原地。
“浮生塔那么多可以轮回的小世界,她偏偏去了最顶端的那个,不过求一个死生寂灭。”
“只可惜你们一个看透的都没有。”
“你为何不早——”黄泽的手微微一抖。
残雪停下脚步,“大约我也是不甘心吧。”
黄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微微泛起冷光。
“好好的一块息壤,全都给她糟蹋了,不将人找回来谁给赔?”残雪说着便消失在了他面前。
黄泽:“……”
不就是块息壤。
上古众神开天辟地留下的神物么……
他转身看向缭绕的云雾,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喃喃道:“仙子,道途艰难,珍重。”
——
南沧洲。
“你今日大婚,须得开心一些。”一个看起来年逾五十的老村妇站在一旁道。
燕沁点了点头,看了看手中拿着的劣质的胭脂,问道:“婶娘,我的珠钗呢?”
那村妇转身拿了一个看上去便十分粗制滥造的珠钗,恶俗的颜色看上去令人有些反胃。
燕沁接过,插在了有些重的发髻上。
“镇上不比咱们乡下,嫁过去要记得好好伺候人家公子,万不可意气用事。”
“知道了,婶娘。”燕沁点点头,任凭她给蒙上了红盖头,脸上的笑容渐退。
花轿等在了破败的门院外面,吹锣打鼓好不热闹。
燕沁坐在摇摇晃晃的花轿中,扯下了红盖头,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的记忆断断续续,但是她隐约能知道自己是要找个什么人的。
她这一世生于南沧洲一个偏僻的山村里,村子里大多是凡人,几乎没有修士,她浑浑噩噩在村子里活了十六年,然后被带大自己的婶娘从镇上找了户富裕人家嫁了过去。
婶娘待她不差,也不是多么好,这户富裕人家大儿子是个修士,据说修为不低,在南沧洲的一个不大不小门派里十分说得上话,只可惜这家小儿子是个瞎子,也没有灵根,他家大哥想了很多办法也没有治好弟弟。
这弟弟病得快要死了,想找个媳妇冲冲喜,但是寻常的好人家一般是不会将女儿嫁过去给个病秧子,还是个瞎子冲喜。
当时婶娘说得很明白,对方父母就是看中了她这张脸,对方家里给得钱很多,她嫁过去不愁吃不愁穿,就算那瞎子病死了,她也不会受苦,当个自在的少奶奶。
燕沁心想你说得可真好听,然而面上还是微笑着应下了。
原因无他,年前她去镇上的时候,被那瞎子救了一命。
她生了张过分好看的脸,偏偏无权无势,总是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过年之前她去买布,被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给缠上了。
那几个小混混上来就动手动脚,燕沁之前极少出门,顶多在院子门口被几个不长眼的调笑几句,回屋子关门不理就行,压根没碰见过这般无耻的东西。
她力气小反抗不能,被激得起了杀心。
她一直随身带着一把砍刀,就藏在她的背篓里,她刚握上那刀柄,一个清淡的声音忽然响起:“诸位这是做什么?”
镇上的人都认识这位瞎眼少爷,原因无他,这位少爷虽然是个瞎子,但是老喜欢往街上跑,听戏听书遛鸟,即便是个瞎子活得也挺逍遥快活。
还喜欢管闲事。
他看不见,但是听得比谁都清楚,忍无可忍站了出来。
“哟,这不是咱们的瞎子少爷吗?怎么,一个瞎子还想英雄救美啊?”小混混笑嘻嘻的,见那少爷身后没跟着侍从,胆子也大了起来,压根没将个瞎子放在眼里。
那瞎子少爷眼前蒙着块黑布,只露出挺拔的鼻子和苍白薄削的唇,但只这般看也能看出他应当是生得十分俊美的。
但谁让他是个瞎子呢。
更何况有个大哥珠玉在前,谁还会看得上这么个病恹恹的瞎子呢。
燕沁原本以为今日得拼个头破血流,谁知那瞎子少爷道:“今日我大哥回家,他可不喜在家门口看到什么腌臜事。”
燕沁看着那个瞎子少爷,手里握紧了那砍刀。
还有只脏爪子抓着她的胳膊。
那群小混混终归是害怕,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瞎子少爷摸摸索索走到她眼前,朝她伸出手,“姑娘,你没事吧?”
英雄救美,按理说燕沁这个时候应当感激涕零,要是对面这位长得好看那就小女子愿意以身相许报答恩公,长得一般就小女子愿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但是燕沁可能当时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抓起背篓就跑了。
将救命恩人给晾在了原地。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她办得不太像件人事,她好歹欠人家一句谢谢。
所以婶娘给她说这桩婚事的时候她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
她打算在临走前,先去给人冲个喜说声谢谢,然后再去传说中的十三洲第一门派——清华宗,争取留下当个洒扫杂役。
至于那位病恹恹的瞎子少爷,去给他冲冲喜就当还了当日的救命之恩吧。
以身相许是不可能的,她燕沁就是饿死,从这里跳出去摔死,也绝对不会真的跟个病瞎子定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