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新桃虽然抱着她的师傅可以帮萧衍诊个脉、探一探情况的心思,但根本没有想到她师傅会主动提出来。这在傅新桃的眼里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甚至在刹那间令她心惊肉跳。
谁让她师傅这些年,只对疑难杂症感兴趣……
傅新桃被吴洪的反应弄得紧张起来。
萧衍的情况很不好么?
已经不好到让她师傅很感兴趣、甚至想要试试手?
看一看萧衍又看一看自己师傅,按捺住重重心思,傅新桃克制着情绪问:“师傅瞧出什么了?我之前也曾帮他诊过脉,可是脉象平稳,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
吴洪笑笑:“你从来没机会见,我也没教过你,瞧不出来猫腻很正常。”
傅新桃还想追问,萧衍抬眼望向吴洪:“吴老这么自信?”
到底是做了傅新桃这么多年师傅的,吴洪心里清楚自己这徒弟很紧张萧衍。这会儿同样觉察出萧衍态度里不希望他当着傅新桃的面揭穿的意思,吴洪笑眯眯:“老头子我也就这点本事。”
傅新桃也认为萧衍不对劲,如果她师傅说得不对,他只怕不会在意。
然而他开口似乎有意阻止她师傅继续说下去。
是因为她也在这里吗?
萧衍不想她知道他的这些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一瞬之间,傅新桃生出许多想法。
所有的想法却都抵不过她的师傅愿意帮萧衍好好瞧一瞧。
假如萧衍当真有难处,而她帮不上忙,她不介意晚一点再知道萧衍的脸究竟是怎么了,甚至哪怕永远不知道——只要她的师傅愿意帮萧衍医治,也只要萧衍可以被医治好,那么这些事便都不重要。
“我师傅很厉害,你不妨听一听他怎么说。”
傅新桃冲萧衍小声道,复看向吴洪问,“师傅,若不然您帮他诊个脉?”
“左右今天人来了,师傅又对他的情况感兴趣。”
“正好我得先去师傅的书房找找那本医书,查一查那桩病症。”
有心避让,傅新桃话音落下,人已站起身往外走。
她一面走一面道:“师傅,待会儿翻过书还有疑问,我再回来请教您。”
吴洪默许傅新桃暂且离开。
待到她走出正屋,和萧衍无言半晌,吴洪嗤笑:“小丫头知道又怎么了?”
萧衍眸光沉沉,声音冷淡:“没必要让她知道。”
“怕她伤心?”漫不经心理着衣袖,吴洪示意萧衍上前,“手伸出来。”
“她好歹也是个大夫,生老病死之类的事都注定要看淡。”
“用不着小瞧她,不就是蛊毒吗?”
吴洪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好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余光瞥向萧衍,眼神变得玩味,企图从萧衍的脸上见到一些不一样的表情,萧衍却不动怒,依旧淡漠。
萧衍自然不会是因为小瞧傅新桃才不想让她知道。
但吴洪这么说,他也不开口反驳。
此时此刻,即使对方要求他上前去诊脉,萧衍亦不为所动。
吴洪等得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被无视了。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
他嘿然出声:“小兔崽子,我好心帮你看病,你倒是在那干坐着?”
“吴老的好意晚辈心领。”
萧衍无波无澜道,“只是不必麻烦,晚辈身体没有大碍。”
听言,吴洪眼珠子转一转,明白过来这个人确实不想要他帮忙看病。
这就难办了。
行医数十年时间,从来是病人和病人的亲友求着他救命,从来没有他求着病人让他帮忙医治的。他一贯的原则也是病人自己不想看诊,他这个大夫绝对不强迫。
但是眼前这个小兔崽子中的蛊毒十分稀罕,能够把这毒压制住也很厉害。
吴洪越想越感到心痒难耐,多么有挑战性的一个病人呐。
蛊毒这种东西,他活了一辈子还没亲眼见过。
过了这个村上哪找这个店?
“你当真不要我帮你看一看?”
改变策略,吴洪说,“那小丫头的心思你不会不懂,何必非让她担心?”
萧衍镇定应道:“不会让她担心。”
“呵!是吗?”吴洪挑语气变得挑衅,“你不怕自己哪一日突然毒发?”
萧衍看一眼吴洪,不说话。
吴洪却清楚,这个人是自信蛊毒不会在傅新桃面前发作,可怎么做到的?
难办,当真难办。
挑衅失败,吴洪终于再次变换语气和口吻:“你想不想多活几年?”
萧衍不理。
他兀自说下去:“我至少能保证你有时间和我那小徒弟多生几个小徒孙。”
“帮你治病我可以分文不取。”
“你认真想一想,这交易是不是特别划算特别值得?”
“你虽暂时将蛊毒强行压制下去,但能压制到何时,恐怕你自己也不清楚,这对你来说无疑不是好事,你还这么年轻呐。”吴洪和萧衍有商有量,“况且生病也好中毒也罢,自然早治早好。”
“多耽误一日,你身上的蛊毒多拖一日,毒性只会越来越强。”
“你身体再好又能扛到什么时候?”
吴洪说得好长一段话,萧衍眉眼不动,面色如旧。
他还是之前的态度:“多谢吴老的一番好意,晚辈心领。”
吴洪:“……”
“嘿!你这小兔崽子!”他恨不得撸袖子揍人,“走走走,你赶紧走!”
“冥顽不灵!别在这碍我的眼!”
吴洪恨恨想,他恐怕得帮自个徒弟好好看一看眼睛才行。
不是眼瘸会看上这种人么?
·
书房里的傅新桃突然打了个喷嚏。
坐在书桌前的她揉一揉鼻子,继续低头抄书。
到得她师傅书房后,她凭着记忆将那本医书翻找出来,又小心寻到自己想查阅的内容。待细细读过一遍,索性找来纸和笔,把医书上记载的病机、治法、药方一字一句誊抄。
按照此医书所言,腹中留有死胎,仍要如生产一般将死胎产下才行。如若那具死胎留存于腹中的时日已过长,除去针刺、汤药等诸种手段,须得命人以手探之。
光瞧着这些文字记载,傅新桃都能想象得到那种痛苦。
思及叶氏已十分虚弱的身子,她估计届时还得提前做一些其他准备。
傅新桃东西抄到半途,刘大娘敲一敲书房门:“小娘子?”她应得一声,刘大娘推门走进书房,脸上一抹笑,“小娘子在忙呢?我会不会打扰了小娘子做事?”
“不碍事。”傅新桃摇摇头,搁下笔问,“大娘怎么?”
刘大娘眼神闪了闪,压低声音道:“小娘子和萧公子……现在如何了?”
傅新桃微愣,不太明白。
刘大娘支吾两下,声音更低:“没想到萧公子会变成锦衣卫。”
“有些事小娘子还是得多多考虑。”
“小时候是小时候,如今你和萧公子都长大了,那么多年,人是会变的。”
话说得如何隐晦又含蓄,傅新桃也不是听不明白。
刘大娘关心她,同样偏见锦衣卫身份的萧衍,这却又多少怪不得刘大娘。
“我觉得萧大人挺好的。”
傅新桃笑一笑说,“这些我都懂,不过没关系,他不是什么坏人。”
说这些虽是因为关心傅新桃,但晓得多嘴要惹人不喜。
刘大娘也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小娘子今天留下吗?”刘大娘问起别的,“还是晚点便回城去?”
傅新桃道:“有事要忙,待会就走了。”
“哎,好。”得到准确的话,刘大娘立时间张罗起来,“那我帮小娘子准备些咱们自己种的新鲜蔬果带走,种得太多都吃不赢呢。药草什么的有没有需要的?”
傅新桃含笑说得一声谢谢,不客气的指明几样想要的东西。
刘大娘没有多留,应下她的话从书房出去了。
回想刘大娘那句“人都是会变的”,傅新桃坐在书桌前略发一会呆。
片刻,她重新提笔,誊抄没抄完的那些内容。
忙完这件事,傅新桃走出书房,一眼望见萧衍站在院子里的木棉花树下。
种在山间的木棉树四月天依旧开得灿烂。
身穿绯红飞鱼服站在一树橙红下的萧衍,莫名有几分的不真实。傅新桃视线落在他身上,日光从天幕照下来,透过枝桠也落在他身上,令她一瞬心神恍惚。
不舍得这一幕消失,傅新桃在廊下驻足。
庭院里的萧衍却仿佛有所觉的立刻朝她看了过来。
两个人隔着距离对视几息时间。
安静之中,傅新桃遥遥冲萧衍笑一笑,随即迈步走向他。
“师傅帮你诊过脉了吗?”
她开口,努力语气平静,像单纯在和他讨论明天天气会不会好。
萧衍低头看着傅新桃:“我没事。”
这个回答分明是在说她走之后,她师傅没有帮他诊脉,傅新桃一时拧眉。
“我师傅方才不是说想帮你瞧一瞧吗?”也许不是她师傅不乐意而是萧衍自己不想,反应过来这个的傅新桃有些丧气,面上却维持着一份平静,“那下次吧。”
冲萧衍晃一晃手里的东西,傅新桃说:“我差不多好了。”
“待会问问师傅有没有什么建议。”
萧衍点头:“我在外面等你。”
傅新桃也颔首,应得一声,准备往正屋去,却先见自个师傅快步走出来。
吴洪疾步走到萧衍和傅新桃面前,上来直接冲萧衍吹胡子瞪眼:“你当真不要我帮你看看?我帮你看看怎么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到底能不能让我帮你号个脉?”
萧衍平静出声问:“吴老这是做什么?”
“你说呢?!”吴洪恼火道,“不是在求你让我帮你看病吗?”
萧衍:“……”
傅新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