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声轻锐的蜂鸣,少年的剑已出鞘,薄刃上寒光流转。
众人皆是一惊。唯独丑脸的韩老六,不屑地扫了那少年一眼,口里“啧”了一声,“一言不合,拔刀相向,最是无知少年人。怎么着,‘白忙活’,还能不能看好你们家孩子了?别以为拎把砍刀就能耍横,韩爷我也是刀尖上舔血过来的,难不成今日还怕了一个毛孩子不成?”
一句话说到最后,语气陡然加重,韩老六身后一票伙计纷纷抄起家伙。白七知道韩老六是什么出身,当年道儿上混的时候杀人不眨眼的,真要在这里冲突了,自己这方未必占便宜,连忙就挡在了少年面前。
“别,别。我们东家是少年心性,韩老六你一个老棺材瓤子跟个孩子置什么气?大家出门在外,又是走青浦的,都不容易,给我个面子就丢开手罢。”白七讪笑着说道。
韩老六冷笑一声,“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个面子。”那模样分明是没把白七放在眼里,抬起肿眼皮瞧着那少年。
那少年根本就没理他,一剑挥出去砍断了那白衣青年脚间的铁丝。
情形急转直下,韩老六身后的那伙人“噌噌”都抽出了手里的刀,呼啦一下压上前来,把白七都吓愣了。
少年第二剑就向韩老六逼过去,那韩老六也是玩愣的出身,还真就不怕死,躲都不躲,梗着脖子瞧着那少年。少年灵巧地越过那几个打手,手里的剑锋已经逼到了韩老六的咽喉,可是,少年还真就没刺进去!杀人是那么容易的?尤其是,平白无故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韩老六再缺德,总没到就该被一剑挑了的程度。
可剑已经拔了,却下不去,实在尴尬得很,那少年的脸也有些热,视线从韩老六的丑脸上移到那白衣青年的面上,那人还是静静的站着,好像根本没留意到他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是认命了还是怎的。
“不就是卖个人吗?”少年被逼急了,冲口而出,“开个价我买下他就完了。”
“哟呵,”韩老六不怒反笑,不急开价,先拿眼上下再细瞧那少年一遍,以他人牙子的眼光扫一遍那少年,结论就是骨骼均匀皮肤滑腻此外还透着股乳臭未干的英气勃勃很是欠上——怎么说也值上二十两银子。“我韩老六活了五十来年,还没见有拿着剑问价的。白七,你倒是说说,这算是哪行上头的规矩?”
白七干笑一声,也不好就说什么。韩老六不是善茬,好在这小老弟先退了一步,不然若是真冲突起来,可是要吃亏不小,韩老六手下的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匪类,自己这头基本都是货真价实的伙计。不过小兄弟到低是年轻气盛,韩老六这么一直挤兑他难免要把他惹毛了,搞不好一时冲动乱了局面,那就不是买人家一个人的事,这小兄弟自己弄不好都得被卖了。
这么略琢磨了一下,白七咧嘴笑得更和善,“我说韩老六,我们东家是要当买家,你管我们什么规矩呢?横竖你这人是要卖的,卖谁不是卖?我们东家让你开价,你就快点开价,磨叽个屁。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们是行脚的商队,没现钱,只能预付你定金,剩下的部分咱们到了帝都再兑了银子再给你。”
说着白七给了那少年个眼色,意思是你春心大动要买那祸害老哥哥我不拦你,可是一咱们不能让韩老六漫天开价,二是人在外财不外露,钱不能让他们瞧见。
少年虽然没有多少道上的经验,可是聪明机变还是有的,当即放下剑,也缓了口气,不那么急了。站在那里一声不发,等着白七跟他们讲价钱。
不料韩老六吐了口唾沫,抬起头来吐出两个字,“不卖!”
少年猛地抬起头,眼看着一股火又上来了。白七连忙说,“韩老六,你他妈的卖谁不是卖,还非得亲自把这个祖宗扛到都城去?不卖,不卖你留着他下崽吗?”
韩老六不慌不忙,抬着一对肿眼皮,“咱们做买卖最讲究对盘,爷我跟你这小祖宗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两下不对眼,我这货今儿还就不卖了。”
白七有些急了,刚要说话又想起来这韩老六八成是在抬价钱,这在买卖上也是常有的事,本来是有心要买也得装作无意,若是叫卖家看出你急吼吼的要卖,必定起高调不卖,好抬着价钱。
白七便暗暗拽那少年的袖子,一边又说道,“得,你不卖拉倒。”又向那少年说道,“青浦原不好走,这一路可有的好罪受了,这人他能不能带到京城还两说,你看着那妖孽脸的玩意儿倒是模样俊俏,可若要是化了枯骨一堆,我倒要看这丑老六能把那骨头渣子卖上几文钱?”
少年站着没动,韩老六也不理白七,回头招呼伙计把那青年带走。伙计手粗,推搡了那青年一把,那青年腿一软几乎跌倒,腿间穿的铁丝虽然断了,可是一迈腿还是淌下血来。
“站住。”少年冲口而出。白七以为这富家公子是要飚价了,本来他银子烫手不干自己的事,可是在这沼泽地里有财外露,那可是惹祸的事,要是勾得韩老六操起了杀人越货的旧业,把他也捎带上那就废了。他本来就胆子小,这时候连忙去拉那少年的袖子,谁知少年只做不知。
韩老六还真站住了,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回头,“怎么着,心疼?看不出走青浦的还能出个怜香惜玉的主儿。可惜心疼也得挺着,挺到了京城你出的价码要是压过了别家的小爷,头一宿你和软些,就算他少遭罪了。”
话一出口,那青年猛地站住脚,冷冰冰地瞪着韩老六,后头的伙计不耐烦了,在他单薄的脊背上猛推一下,他一下就咳嗽了起来,一时竟停不下来。
白七也有些看不过了,嘀咕了一声,“我草,大半夜的满个青浦原静得都能出来鬼,就你们把人弄的没有人动静,也不怕招来底下的水鬼。”
少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知怎么有点凌厉,他立刻就闭了嘴。韩老六到这里才算是肯定,这少年确实是个角儿,不是那白七娇宠的干儿子,就听见那少年慢慢说了一句,“想要在京城让我跟人抢着买你的货,也得看看他们敢不敢跟我抢。”
韩老六心头一跳,方才那少年是有些着急,现在缓了神儿这说话的气度神态才显出金贵来,韩老六也算阅人无数,这时候没来由地有些忌惮那少年郎,那少年身上确实透着这天下一二等的富贵气。
白七看出来韩老六犹豫了,忙又给少年使眼色,不想那少年却不再理会他,反倒慢慢地说道,“价钱多少都不算个事儿,实话说吧,我就是瞧上这个人了,现在就要带着走。你想要钱,到了京城来找我领就是了。”
说完这话就静静站着,也不再多谈,可这派头一下就出来了,连那刚止住咳嗽的白衣青年也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他是摆明了不屑于做生意场上的计较,货看上了钱多少都不在乎,根本不问价。有这个自信的,恐怕都不大可能是官宦子弟,是更金贵的主。韩老六心里又是一动,能攀上大树就是不出这次的货也是好的,可真有什么天下第一二等富贵的人走青浦原这条鬼路吗?
韩老六笑了起来,也不再拿大,自个儿下了台阶,“看不出还真是个当爷的,话说的敞亮。唉,说起来哪有卖家不盼着货早出手的,青浦原这一路走的险,我也怕货折在手里,这位小爷既然有意早收货,我也乐得省心,只是字据是要先签押的。”
少年点点头,“这是规矩,自当如此。”
韩老六便叫人去取纸笔,上去便写,他不报价,少年也不问价,急的白七直咂嘴,这不是宰肥羊么?一时字据写好了拿过来给少年看,白七忙拿着火把凑上去,暗骂了声娘。白银五百两!什么人值得了五百两?
要知道韩老六虽然开始说黄金百两,可那毕竟是虚数,谁能真拿黄金交易,又不是珍珠攒出来的人,哪能值那么些钱。现在人市上的价钱,寻常丫头不过二两,会做饭的三两,会唱曲子会抚琴的妙人儿也不过五两,好些的小子五两,绝色的美人儿不拘男女也绝卖不上二十两,韩老六这孙子竟然要出五百两的价钱。
谁知那少年竟也不还价,只看了一眼就在下头落了自己的籍贯名字,祁国颍都人,叶青侯。年纪虽轻,一笔字却写的不俗,白七只略懂些,只觉得这字像是很有风骨。
韩老六看的却是别的,一见他籍贯祁国,又是姓叶,立时心花怒放。要知道叶氏可是大族,颍都叶氏,莫非是祁国王族?借着白七凑近的火把光,他又一眼瞥见他腰间的短刀,那可是草原大雪山之外的上等货,就那一把刀也值个白银几百两,只怕还是有价无市的。因此也不急着跟他索要订金,笑嘻嘻叫人把那货呈上。
叶青侯对韩老六冷淡轻视,可那白衣青年刚走的一个踉跄,他马上伸出手去扶住,那人身子一栽摔在他身上,他忙搂住,又惴惴地去瞧那白衣青年的脸色,似乎很是担忧那货对自己的买主不满意。
这点本末倒置韩老六压根没瞧在眼里,为了婊子相公小心殷勤的公子哥儿那可多了去了,可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逢场作戏罢了,明儿个起床被窝还没晾凉,人早都忘了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