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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台大惊,赶忙把温月安扶起来,看有没有摔伤:“老温你怎么回事?”

“生于、生于哪个音乐世家?”温月安抓着季文台的手臂,几乎要把手指下的袖管掐进皮肉里。

“我记得在你这里放了常用医药箱……”季文台看到温月安手腕上的伤痕,先急着要处理。

“我问你,生于哪个音乐世家?”温月安一字一字道。他盯着季文台,从来如古井般的眼眸此时却像见过血的刃,把季文台震慑在原地。

“……老温,你……你这么看我我也不知道啊。”季文台仔细思索了一下年月,“这事儿应该没人记得了。你想想,十年浩劫,又是个学西洋乐器的,那个年代,这种家庭有活路吗?”

“是,那个年代……”温月安松开了手,修长的十指垂在裤管上,指尖微微动了动,“没有活路。”

季文台看温月安好像平复了一些,于是去找医药箱:“你把那箱子收哪儿去了?”

温月安的声音极轻:“上面那个抽屉。”

季文台一边给温月安包扎一边数落:“你又不是钟关白,一把年纪了,稳重点——”想到在院门口被训了一顿,又改了口,“什么事值得你这样?你想见哪个小孩,我就叫他过来,没有人听到温月安三个字还敢不来。有什么事值得你变一变脸色?”他说到这里,却猛然想到落款处的“玉楼”二字和温月安抄的那句“月照玉楼”。

季文台一句话含在嘴边,最终没有说出口:他……也姓贺?

温月安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双手,面上恢复了平静无波:“文台,回去吧。”

季文台实在不放心就这么走,但那是温月安,不会留任何人陪在身边的温月安。他把医药箱放回原处,再给温月安倒了一杯热水:“有事给我打电话。”

温月安应了一声。

季文台走到小楼门口,又说:“没事也打。”

温月安没有说话。

季文台叹了口气,向外走去。

夕阳下,院中溪水里的石头被照得发光,荷花已呈败象,几尾锦鲤朝季文台簇拥而来,错以为是有人来喂食。

房内传来琴音,一声一声,像光在流动,真如“月照玉楼”一般。

季文台向四周看了看,这样的石灯,门檐,竹木小几,这一切……都不是真正的北国光景。

这可能只是温月安的一个故梦。

梦里有江南的庭院,有溪水与锦鲤,有竹有荷,有字有棋有琴,还有人。

季文台从窗台上拿了一把鱼食洒在水里,便向院门走去。

当他轻轻带上院门的时候,越来越低的琴声骤然一断。

房中传来一声巨响。

“老温!”季文台跑进去,温月安倒在钢琴边上,一点反应都没有,怎么叫都叫不醒。他一摸温月安的手腕,连脉搏都没了,“月安——”

chapter23【《新月》-吕思清】

“我要见那个孩子。”

这是温月安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哪里也没有看,声音清冷,像在自语。

季文台端详了半天温月安的脸,然后说:“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他又说:“我给钟关白打个电话。”

温月安说:“别打。”

季文台:“老温你就逞强吧。叫完救护车我没敢打,抢救的时候我没敢打,你没醒我也不敢打。现在还不能打?”

温月安闭上眼睛:“文台,你觉得我要死了么。”

“你,老温你怎么老说这种话呢?”季文台抬起手,悬在床边一会,握成拳头,“这不是找打么?”最后拳头落下来变成掌,给温月安掖了掖被子。

过了很多天,远在九千公里外的钟关白都不知道温月安病了,那时候他正在没日没夜地写曲子,像所有音乐人那样,把痛苦与快乐全部变成歌。

他和陆早秋重游当年巡演的地方,维也纳,柏林,阿姆斯特丹……再返回当年的最后一站巴黎。

钟关白带了一大摞五线谱纸和写谱笔,每到一个地方就写一首曲子,等回到他们本来居住的南法海滨小镇时,已经集成了厚厚一册。钟关白自己写曲子总是没有数,除了已经被影视作品、唱片公司收录的曲子,已经出版的乐谱,他不知道还有多少这种用古老方式随手写就的曲子。这些年都是陆早秋连同作曲软件上的那些一起打印出来,整理成册,编好作品号,收在一起。

钟关白特别喜欢看陆早秋整理乐谱,尤其是这次的一册,中间有三首连着的都是小夜曲,直白得像一本情书。

“陆早秋。”钟关白靠在门边,第八次喊。

陆早秋手里拿着已经订好的一册琴谱,在扉页上写好了作曲的日期和地点,闻声手中的墨水笔一顿,在扉页上留下一个黑点。

“陆早秋。”钟关白第九次喊,眼神仍然黏答答地粘在陆早秋的侧影上不肯下来。

陆早秋低着头,默默在时间地点后面加了一行字:阿白,磨人。

“手机。”陆早秋提醒。

钟关白这才恋恋不舍地去找不知道在哪发出声音的手机。

“海伦,代我向墨涅拉奥斯宝贝儿问好。”lance的声音从电话那头飘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猎猎风声和枝叶沙沙的声音,几乎让人闻到植物的味道。

他在自己的一块林子里伐木,此时正光着膀子坐在一根树墩子上晒太阳喝酒。

“闭嘴,帕里斯。”钟关白心情好,嘴上也跟着玩笑。

“海伦,我可不能闭嘴。”lance举着酒瓶子笑道,“你要的戒指做好了,你准备好跟墨涅拉奥斯宝贝儿求婚了吗?”

“准备好?不,不是这样的。”钟关白露出了一个介于甜蜜与酸涩之间的笑容,把他曾经想要求婚时的犹豫与前段时间的意外都讲了一遍,“你懂吗,准备好向他求婚,就像准备好写一首绝对好的曲子,天堂也许会有,人间,不存在的。我早该知道,没有配得上他的求婚方式,我应该像所有凡夫俗子那样,恳求他答应我。”

“海伦……”lance透过瓶子直视太阳,看见一片金灿灿的光晕,“形式并不重要,我打赌,你就算拿着一个易拉罐环去求婚,墨涅拉奥斯宝贝儿也会答应你。”

“我不想再等了,可是……lance,你能想象吗,有一天,他拉着我写的曲子……”

“当然。”lance回忆起陆早秋站在钢琴边拉小提琴的样子,那简直是他见过最美的身姿。

那你能想象当他左手手指按到第七把位的时候,手指仍然精确地在演奏,可是眼睛却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己的指尖吗?

钟关白没有求婚,不是在等戒指,而是不敢。

陆早秋当然是坚强的,比从前更坚强,甚至让他担心刚过易折。

“有一部分音域他还是听不到,是吗?”lance在钟关白的沉默中猜到了原因。

钟关白没有回答,他听见琴房传来低沉悠长的琴声。

“明天我去拿戒指。”钟关白挂了电话。

但是第二天他没能去成。

天没亮的时候他接到了季文台的电话。

“钟关白,你得回来。”季文台一改往日的口气,声音极为严肃,“老温病了,心衰。你别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本来老温不想告诉你……”

“我马上回来。”钟关白立即说。

陆早秋把钟关白揽进怀里,马上叫人订了回国的机票。

“陆早秋怎么样?”季文台问。

钟关白照实说了情况,季文台好歹放心了点,“行,那你们赶快回来。”他想说明情况,又突然觉得有点无从解释,“你还记得贺音徐吗?”

钟关白:“记得,怎么了?”

季文台:“老温要见贺音徐,他竟然不肯。他经纪人开出的条件是让你和他比琴。”

钟关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也没说输了才肯见还是赢了才肯见,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想的。”季文台不耐烦,想到温月安的身体和那股固执劲儿更加冒火,“总之你快滚回来,别问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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