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闹腾着告状,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问到纪山,他去头留尾,只说看见富灵阿和毓纯打架,自己上前阻止手劲过大误伤了富灵阿。
富灵阿以为纪山没看见前半段,自是不提教训奴才的事,狡辩说毓纯不仅打他还咬他,而纪山拉偏手帮着毓纯。
大过年的家里闹成这样,又有索绰络氏在旁哭闹不休、几房看热闹,查朗早已气极。但他真怕是毓纯动手在先,所以只能忍而不发。直到下人回话说‘纯格格病了’,别说其他人不信就连查朗都以为她是装的。
可就算是装的,也得帮着把戏演完。
紧接着又是请大夫又是让厨房备药炉……结果,毓纯真的病了。
大夫说身上有伤加受了风寒。可伤是哪来的?自然是有人打的。
查朗当众让纪山把看到的再说一遍,等他听到富灵阿揪毓纯的头发时,转手就赏了布彦泰一记大嘴巴,大骂他养了个不知好歹不顾手足的‘好儿子’。
布彦泰吓得跪地求饶,索绰络氏也不敢再哭闹。
自打毓纯五岁养在查朗的院子,身子骨一天好过一天,到后来甚至很少生病。这次忽然高烧不退把查朗给吓坏了,立刻让人把富灵阿捆了关进柴房,又吩咐老福开库房把最好的老山参和最好的药材找出来给大夫用药。
饶是如此,毓纯还是结结实实烧了三天。
……
钮祜禄家,侧院靶场。
阿里衮拉弓射箭,嗖的一声正中靶心,但第二箭却射偏了。他当即收弓,想起那日见到的刺猬小姑娘,皱眉摇了摇头。
都说瓜尔佳氏系出名门,查朗大人管着盛京军政,阿里衮没想到出于礼数的登门拜访却长了回见识,居然有跟小子们打架的格格。
尽管当时他很看不上世家子弟收拾消遣奴才的行径,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纪山已经出面,他原本是该回避的。可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抹了几把脸没人管的样子,他到底起了恻隐之心。
但难得的心软,却没人领情。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劈手扯下散乱的发钗一股脑塞进他手里,匆忙绾起头发又呼啦把钗环扫进兜起的裙摆,扔下句‘不许胡说’就消失了。
阿里衮莫名其妙回到前院,心里本就有些不快,等听到纪山肯求他对打架的事守口如瓶时是真恼了。他又不是那长舌妇,犯得着再三叮嘱,所以勉强应承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小叔叔,你想什么呢。”身后突然冒出钮祜禄婉茵的声音。
阿里衮回神,转身对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姑娘道:“你阿玛说过不让你总来烦我。”
“还不是我阿玛偏疼你,说什么你难得回趟盛京,不许旁人碍着你。”婉茵不满地嘟起嘴,“那小叔叔你是嫌我烦吗?”
“那倒不是,可你跟在我后头有什么意思。”
“小叔叔教我骑马射箭吧,我想和毓纯一起去打猎,不然她都不带我。”
瓜尔佳毓纯?那天他听见欺负人的壮小子这么喊过。“你说的是查朗大人的孙女?”
婉茵点头,马上又问:“小叔叔见过她?”
阿里衮立刻冷了脸,“没见过,听说像个刺猬。”
婉茵噗哧一笑,盛京的人都这么说。她没做解释,只接着央他教射箭。阿里衮只好道:“我手里这只弓你拉不开,明日寻来合适的便教你。”
“那说定了。”得了承诺,她高高兴兴地回了房。
……
另一边,将军府。
一大早,查朗把全家人叫到正院,先是说看容秀的面子放了富灵阿,然后当众将管家权交给了西林觉罗氏,并严令各房遵从。
这会儿大伙算是明白了,二房的人不会那么快离开盛京。
同一府里住着,总是该他们知道的时候才让他们知道。尽管各房都心有不甘,但也只有索绰络氏把怨怼表现在脸上,尤其看着西林觉罗氏接过库房的钥匙,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于二房而言,接过管家大权却未见得是件好事。
东院里,西林觉罗氏静默地坐在上首桌旁,捧着茶碗思量老爷子的用意……眼下毓纯因为三房正病着,莫不是存了让她压服三房的念头?
原本回盛京是逼不得已,老爷子此番举动却与她的想法背道而驰。索绰络氏眼红的事,她看不上眼,不要说他们二房不缺将军府这点富贵,就算将来分家也是拿最好最大的那份。如今挑头管家受累不讨好,说白了就是老爷子想拿她当枪使。
但她能拒绝吗?
他们家爷不知何时能消气让她回去,老爷子帮着说句话比她时不时写信回去诉求要管用得多……
兰瑾和纪山分坐在两边,看额娘不说话,先起了话头。
“富灵阿总算被放出来了,都过了好几天,听说大冷天的不给饭光给水,肯定受罪。”
纪山听了不禁皱眉,“他那么壮实怕什么,你以为三房不会想辙给送?我的傻妹妹,你这话说得倒不知是向着谁了。”
兰瑾哼道:“毓纯厉害着呢,有玛法护着,哪用得着咱们操心。她也不与咱们亲近,偏哥哥还帮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话时故意只说毓纯挨打。”
“富灵阿是小子,挨几下算什么。”纪山辩了句,发现妹妹口气不好,不免劝说:“毓纯是怕生,要论起亲疏,阿玛与大伯是同胞兄弟,咱们才是同宗同源。你别忘了,来盛京前,阿玛特别叮嘱咱们要好好对毓纯。”
“哥哥少提阿玛,他心里根本没有我们和额娘。那姓董的出身低微不过是汉军旗的小门小户,不就是掉了个孩子,他却迁怒额娘把我们都遣回了盛京!”
“住口!”西林觉罗氏刚在心里有了计较,听见她大白天不避人说些混帐话立即斥责,手里的茶碗哐地往桌上一放。
兰瑾还是第一次见额娘这样大发雷霆,心里本就委屈,立时红了眼圈。
纪山忙挥手让下人们出去,重新将茶碗递过去,“妹妹失言了,额娘别生气。”
西林觉罗氏不仅没接反而就势对纪山发作起来,“我问你,你不好好在前院待客,跑去管那两个小的打架做什么?即便看见,大可先让下人将他们分开再去禀了长辈做主,何苦去趟浑水!你下手没轻重又偏帮毓纯,三房心里能服气?”
纪山想说自己这么做不是为了让谁服气,家里只有毓纯无父无母帮着她是应该的,再有当时有阿里衮在,不管也说不过去。但看额娘在气头上,便什么都没说。
兰瑾听兄长挨训不敢吱声,没想到额娘转头又说她宴客当天不够庄重。那天的事,她心里窝着火,这会儿额娘还念叨自己的不是,委屈地直哭起来,“额娘怎么帮着外人,阿玛袭爵,我的身份本就高过毓纯,凭什么给她让座!”
“瞧瞧你说的话,哪有大家闺秀的做派。那天有多少眼睛盯着你,既然让座就不该再说多余的话。”西林觉罗看着一双儿女,“盛京不比西北,一家子相处,都要留个心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要心里有数。还有毓纯,也不必太亲近。”
纪山想辩驳,被兰瑾一拉袖子只好保持沉默,两人受教地又听了番教诲才回自己屋里。
……
毓纯在自己院里闷了半个月,直到哪也不疼吃嘛嘛香又在大夫诊过三轮平安脉后才被准许出门。但正月十五已经过了,她连城里灯会都没赶上。
再一转眼,二月二龙抬头也过了。
家里商议让容秀提早动身,一是怕路上出了情况耽搁,二是怕到了京城不适应可能会水土不服。
查朗不仅安排了护院兵丁护送,连领头的活儿都没交给下边的人,而是让兆德亲自跑一趟。要说几个儿子都有官职,谁都走不开,也就老六挂着低品的盛京尉能跑腿。
索绰络氏自然乐得接受,京城那边再有她娘家人照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月初十,是个吉日。
毓纯跟着全家目送容秀启程,去向未知的选秀之路。与泪眼汪汪依依惜别的三房相比,她的那点同理心也不过是想到自己也要来上这么一回,但那是三年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