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照山嘴角的笑渐渐消失了。
肖池甯顿了顿,又说:“你不想回答没关系,以上那些对于当下来说都不重要,你不用立刻告诉我。”
他拉开安全带,从椅子上蹭起身,突然在肖照山的右脸上亲了一口。
肖照山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下意识降低了车速略微吃惊地看向他。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知道,你选的滑板和你都特别好,”肖池甯回望他,笑得很甜,“谢谢爸爸,我很喜欢。”
肖照山内心越是洪水泛滥口头就越是说不出好话。他一时失语,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看路。
半夜路上没什么车,十分钟不到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肖池甯学校附近的下沉广场。
如他所说,广场上看不见半个人影,肖照山仗着没人贴条,把车随意地停在了路边,和他一起来到广场中心。
肖池甯难得活泼,像只出了笼的小鸟,踩着滑板一圈圈儿地炫技,偶尔跳跃偶尔在空中转向。
肖照山独自爬到台阶的最高处,挑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本想抽两支烟,结果一摸裤兜才发现,出门太急压根儿没带上烟和打火机。于是他索性伸长了腿,什么也不做,始终盯着肖池甯灵巧的身影。
惨淡的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寂静的街道上,除非车辆驶过,不然只听得见滑轮向前与落地的声响。这一瞬间,肖照山终于发觉了荒谬之处。
世上有多少个肖池甯,会在得知亲生父母感情破裂即将离婚之后表现得如此雀跃呢?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肖池甯的反应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这是不是从侧面应证了,他决定向池凊提出离婚是无比正确的选择?因为他们大概真的是世界上最差劲的父母之一,是世界上最该分手的夫妻之一。
肖照山由内而外地平静了。在这样的夜晚里,疲惫与余怒都不值一提,矛盾和挣扎都烟消云散。
肖池甯停下来冲他招手:“爸爸!”
肖照山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听到了。
“你下来。”肖池甯说。
肖照山起身,依言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干嘛?”
肖池甯把滑板推到他脚边:“你会滑滑板吗?”
“不会。”
“很简单的,我教你。”
“我有说我要学吗?”肖照山踩住滑板另一端,让它滑回肖池甯那边。
肖池甯又把它推过去:“你滑一次就会喜欢上的,试试呗。”
肖照山拿脚尖抵住滑板,不让它过来:“不试。”
肖池甯加大脚力与他抗衡:“你买得特别好,硬度97a的轮,最适合在这种路面滑,体验一流,确定不试试?”
肖照山只觉得四十多岁的人玩儿这个很滑稽:“我出了钱还得出力,什么道理。”
“在板子上吹吹风,什么烦恼都会不见的。爸爸,相信我。”
“那你的烦恼呢,都不见了吗?”
“嗯,至少现在是。”
肖照山心里一片熨帖,脚上猛然松了力。
肖池甯却没来得及收脚,滑板就这么被他蹬出了几米远。身下顿失支撑,他出于惯性打了个趔趄,直接迎头倒向了前方。
肖照山得逞,不慌不忙地抬手接住他,揽着他瘦削的背将他稳稳地拥入怀中。
“吓我一……”肖池甯仰起脸,意欲质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然而肖照山已早有准备地低下头,精确地找到他的嘴唇,深深地吻住了他。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像在滑板上享受风,还像从枝头翩然落下,归根化泥变作尘,永远在肖照山身边。
肖池甯在闭上眼的前一刻这样想。
他们相拥在下沉广场的中央,相拥在快要入冬的北京一夜里,忘情地吻了又吻。直到即将忘记人类该如何呼吸之时,他们才松开了彼此。
肖照山揉着他的耳垂,笑道:“这才是我消除烦恼的方式。”
第五十章
肖照山掐着手表让肖池甯继续玩了十分钟的滑板,到点就宣布自己困了,要回酒店睡觉。
肖池甯体力不好,蹦蹦跳跳滑了一会儿也累得不行,爽快地一踩滑板将它抱在腋下,满头是汗地跑到肖照山面前,表示要跟爸爸一起去酒店。
肖照山被他望得心软,揉了把他的头发要他等一下:“我先去买包烟,免得待会儿开着开着车睡着了。”
肖池甯自告奋勇:“我滑滑板去,我知道最近的便利店在哪儿,很快就回来。”
“帮我带一包苏烟和一个打火机。”肖照山说。
肖池甯点点头,然后朝他摊开左手。
肖照山看了看他的掌心,又抬眼看了看他充满暗示意味的眼神,最后握住他的手,笑问:“不是说你自己去么,还要我牵着?”
肖池甯噗嗤笑出声:“我是在要钱,身无分文啊爸爸。”
肖照山面色僵硬地收回手:“哦,行,我微信上转你。”
肖池甯还是咯咯地笑个不停。
“赶快去。”肖照山微恼地催促道,“都两点半了。”
“嗯嗯嗯,知道了,这就去。”肖池甯踮起脚,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带响儿的一下,“爸爸等我。”
他转身重新放下滑板,在地上蹬了一脚加速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肖照山站在广场边缘,远远看着他纤细的脚踝和载风的脊背,片刻后也情难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原来眼睛里只有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他想。
在今晚默契解锁全新人生体验的父子俩心情愉快,即使肖照山回到车上,刚给肖池甯转完钱就接到了池凊的电话,他的轻松也丝毫未受影响。
“还有什么事?”他望着肖池甯离开的方向,问池凊。
池凊声音漠然:“我已经联系好律师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肖照山并不吃惊,稍作回忆就说:“最近都没空,离婚协议书你签好字寄到画廊来吧。”
池凊觉得可笑:“你提的离婚,却要我来准备这些事。”
“你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民事律师,我可没有。”肖照山总算在路的尽头看到了肖池甯。
“因为我不想当那种哭着求你别走的怨妇。”池凊说。
肖照山提前打开了车锁:“你注定当不了那种女人,这一点你和我妈很像。”
池凊讽刺道:“在出轨这一点上,你也和你爸很像。”
肖照山厌恶地说:“他谁都不爱。我不一样。”
“谁都爱和谁都不爱有区别吗?”池凊冷冷道,“肖照山,别把自己包装成有情有义的好人,你没资格。”
肖池甯快走近了,肖照山不愿再和她纠缠:“我有没有资格你说了不算,得我爱的人说了才算。”
池凊的骄傲不允许她被一个不知姓名面貌和家世的人比下去:“他说了才算?他根本没有辨别是非好坏的能力,不然他不会自甘堕落,恬不知耻地当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
肖照山告诉她:“池凊,我们从谈恋爱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当过追求忠贞不渝的那种情侣和夫妻,现在更没必要。”
池凊字字用力道:“我只爱过你一个。”
“我也是。”肖照山顿了顿,“我以为我也是。”
池凊震怒:“肖照山!你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你凭什么!”
肖池甯带着滑板气喘吁吁地上了车,额头和鼻尖全是细密的汗。肖照山看了一眼,倾身打开副驾的抽屉,从里面扯了张卫生纸递给他。
“我没想羞辱你,是你虚伪太久,接受不了半点真。”
肖池甯擦着脸上的汗,用口型问他这么晚是谁。肖照山不答,用眼神表示你再听听就能知道。
电话那头的池凊深呼吸了一会儿,须臾后才道:“我能虚伪过你?一边把带孩子的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一边巴不得快点把他送走,眼不见为净;一边跟我甜言蜜语,一边在这儿宣扬你的狗屁爱情,真是什么好话都让你说尽了。”
车厢是封闭的,足以让肖池甯听清池凊的声音,肖照山下意识瞥向他,然后便发现他已经收回了视线,垂着眼把擦过汗的卫生纸叠了又叠攥在手心。
“嗯,我虚伪。这样你满意了吗?”他急于作结,“我要休息了,财产分割的事改天再细说。”
“那肖池甯呢?”池凊问,“谁来抚养?他还没成年,让他出去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