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了没多久,叶重也来了。三人并排坐在空地上,谁也没带酒,就这么干坐着。云天把腰间玉葫芦藏得好好的。
“一个多月了,一直没问你那三年去了哪里。”叶重身子后仰,用胳膊撑着地面,有些随意。
云天回想过去,也有些随意道:“在一个地方被关了三年,谈不上多悲惨。毕竟认识了一位前辈,也得到了不少机缘。只是终日枯燥的修炼,吃着不是人吃的食物,想想都觉得难熬。”
陈桥接过话头,道:“所以才造就了你现在的强大?看来那三年藏了不少秘密啊。要是让人知道了,把你捉起来严刑逼供。”
云天笑道:“把我捉起来也没用啊。那个地方现在进不去了,而且进去了,也不会再有一位那样的老前辈。”
叶重说道:“你失踪的三年,去你云岚宗山下茅屋最多的,估计就是程师姐了。原本与我一样优秀的她,修为也一落千丈,证明你在程师姐心中的地位不低啊。”
云天沉思。
陈桥说道:“什么叫一样优秀......你这是变着法子夸自己呢。不过我更好奇的是那个程师姐,云天的老相好?”
云天二话不说赏了他一拳头,道:“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叶重也看向陈桥,道:“那天的事我听说了,理在你这,情在周头子。想知道为什么吗?”
陈桥试探道:“就因为我说了‘上坟’二字?”
叶重点点头,思绪流转。
“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在我刚来那会,还是个愣头愣脑的宗门修士。当时战况已经相当激烈,根本没有时间给我们适应。于是跟我一样新来的修士,匆匆忙忙提着制式的廉价刀就上了。给我们领头的,也没好多少,刚来一个多月。战场上,我们这支几乎是全新的队伍很不幸,遇着了一队潜入的信徒。几个在宗门内养尊处优的修士,哪见过这种血腥厮杀的场面,当场走不动道了。可是最后几个宗门修士都活下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个比我们早不了多少外遣的修士,一个人把那些信徒引开了。后来再找着他人时,已经奄奄一息,活不了了。当时我十七,那个领头的才十八。我们把尸体抬回军营的时候,见着了领头以前的队友。他队友拉着我们到了一个木牌前,让我们把人葬隔壁。因为是木牌上的那位烈士把我们领头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现在领头死了,就葬一块好了。”叶重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或许是感触太深,至今仍记得那个年轻的领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随后便义无返顾地冲了出去。
云天与陈桥没有打扰,有时候男人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给予尊严。
过了很久,叶重稍微平复情绪,又接着道:“再后来,我成了伍长,也领着几个新来的。其中一个你们也见过,就是少羽那小子,不过也只剩他了。当时我手下有一个弟兄,叫张北虎。算是有经验的,上了不少次战场。少羽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像极了当初的我,不太走得动道。”
说到这里,叶重自嘲地笑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了自己当初的懦弱。
“是的,现实往往很残酷。我们出行没多久便遭遇了伏击。少羽被虎子救了一命,我们不想重蹈覆辙,我们想把年轻的少羽安全带回军营。所以我们走了险招,为了将那些隐藏的敌人揪出来,让虎子断后,拦住那个出来干扰我们的敌人。我们成功抄了敌人的后方,可是再回去的时候,虎子没了。我们甚至没能带走他的尸首,只是就地掩埋。”叶重强忍泪水,嘴唇颤抖。
“在最激烈的时候,军营里甚至堆着许多弟兄们的尸体没来得及下葬。那个时候,刚来一个月,都算是老人。在教会了新来的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后,又献出了生命,教会他们怎么去保护下一批新人。一轮换一轮,周围剩下的,基本就是新面孔了。最初那位领头之于我,就等同于虎子之于少羽。终于在一年多前的寒冬,教派退了,我们歇下来了。堆在营里那些尸骨,才终于可以入土为安。那个时候,我偷偷哭了。那天那位周头子哭得最撕心裂肺,他们营里上百口人,全死光了,只剩他一人,在铭碑时,他因为自己不认字,写不出来好几个人的名字,不断抽自己嘴巴。”叶重看向陈桥,神情严肃。
“所以,在我们这里最忌讳‘上坟’二字,那周头子再混账,在战场上也是一条汉子,杀敌人不手软,救弟兄不犹豫。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为什么那天所有别营的人都没给你好脸色了么?”叶重并非要帮那周头子说话,况且他与周头子也不对付。准确的说,出身宗门的人都有些看不起这样兵痞。
陈桥站起,拍拍屁股上的草,初春的草地湿润,陈桥的衣衫湿了一片,有些滑稽。
“走哪去?”云天赶紧问道。
陈桥用剑气震去身上的水份,伸懒腰道:“办事去!”
云天脸色一变,道:“你别惹麻烦。”
陈桥平静道:“我有分寸。”
云天与叶重相视一眼,都不太放心,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陈桥将均虹剑从背上摘下,抱在胸前。径直走向军营。
现在处于和平时期,驻扎在这里的兵闲得无聊,常常切磋技艺,军营外闹哄哄的,聚了不少人。
陈桥的到来,被周头子的一个手下正好看见。
“姓陈的!你还来干什么?真当我们营里的弟兄怕了你不成?”那个眼尖的手下扯着嗓子喊道。生怕在场其他人看不见。
有些人是前几天不在场的,只是听说过有陈桥这么一号人。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自然对陈桥有些意见。
几百人围过来,里里外外有三圈。个个面露不善。
陈桥面无表情,平静道:“我要见你们周头子。”
一阵笑声,看着陈桥的表情就像在看傻子一样。
“想见我们周头?可以啊。看见这里几百号人了么?越过我们,你可以去见周头。”有人讥笑道。
陈桥双拳握紧,面色难看。身后跟来的云天与叶重差点忍不住上去把他驾回来。要换作是陈桥刚刚从山庄出来那会,早就拔剑了。
最后,陈桥也仅仅是双拳紧握而已。
“再说一次,我要见你们周头子。”陈桥咬牙道。
还是刚刚说话那人,上前一步,贴着陈桥的脸,哂笑道:“看来你是聋了啊。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有本事,你现在就可以放倒我。看你怎么走出营地。”
陈桥握住剑柄的手青筋暴露,他没有拔剑,只是死死摁住剑柄。
“怎么?别手抖啊,是不是很想拔剑?我脖子就在这,你大可以抹上来。”陈桥身前的人把脖子凑上前去,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陈桥浑身剑气暴涨,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动。云天与叶重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站在陈桥两侧。
陈桥双眼紧闭,最后手指慢慢松开。
那人见陈桥似乎真的忍住了,还想挑衅一番。此时一只粗旷的大手伸过来,将那人一手拨开。被人莫名其妙推开,他正要发火。
身后之人眼睛一瞪,正是周头子。“赶紧滚开。”
那人不敢吱声,退到周头子身后。
周头子这才看向陈桥,也没好脸色,道:“有话快说。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到能坐下来好好说的地步。”
陈桥缓缓抬起手,将均虹剑平举。周头子眼睛眯起,伸手拦住身后差点暴走的弟兄们。
“我来只有一件事,之前是我不懂规矩。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了。但是得讲道理,对错分先后。你们打伤了我朋友手下的弟兄,对洛姑娘出言不逊。我也还了回去。”陈桥缓缓道。
周头子冷眼相对,有些不明白陈桥想做什么。
陈桥将剑插在地上,道:“不服气,随时指教。先礼后兵,不为过吧。”
周头子扯扯嘴角,没有回答。转过身,扫过几百号人,义愤填膺的不少。最后看向那个一直在挑衅的家伙,一把扯过其衣领子,拉到身前,道:“回去告诉刘纪中,想要挑事,不要来我的营。虽然老子嘴巴脏,可也没有他的心那样脏。”
说完,周头子一把推开那人,随后再次看向陈桥,道:“一笔勾销了。”,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云天都替陈桥抹一把汗,叶重拍拍陈桥的肩膀,认为陈桥这一次做得很地道。
唯独陈桥天不怕地不怕,就算那几百号人一下子冲上来,他也没带怕的。
“我开始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了。”陈桥忽然说道。
叶重摇摇头,道:“那是你还没见到一些恶心的人。”
陈桥转向叶重,道:“比那什么刘纪中还恶心?”
叶重语塞,“嗯......还是刘纪中恶心一些。”
陈桥朗然大笑,道:“那不就得了。要是下次有收拾那家伙的机会,让给我。现在嘛......”
三人齐齐看向那个一直挑衅的家伙,不怀好意。
几百号人虽说不都是周头子的人,可属于周头子军营的人一走,也就剩了几十人,个个眼神躲闪。这里面少不了刘纪中派来的人,在见识过陈桥的实力后,想想还有个叶重。再看看站在两人身边的云天,想必实力差不远吧......
“跑!”
有人大吼一声,扭头就跑。
而后,一声凤鸣响彻高空,有人姿态潇洒地落在了人群后方,稳稳站立。
又有一人拔出地面上的均虹剑,仰天大笑。
最后,所有人都看着那位颇受元帅器重的叶头子,全看他的意思了。
云天笑道:“老叶,该你露一手了。”
叶重笑了笑,拉起衣袖,双手背后。身前浮现有虚影,那是一道台阶,只有七层。当叶重踏上第一阶时,全身玄气暴涨,七步走完。底下的几十号人,已经悉数躺在了地上,不堪重压。
云天啧啧道:“帅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