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师大隐隐于市,虽然只守着一个很小的二手房中介门店,但正应了一句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些年里来找过他看风水祸福的人们私下里口耳相传,几乎可以算是声名远播,时常有人慕名而来。
昨天苏雅萍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被人介绍来的,好像是姓贺,没见着面,但电话里听着很急的样子,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招惹了什么,只说晚上做噩梦白天不安生,求着陆天师赶紧来看一看。
据苏雅萍所说,这人看着就是个大方的主顾,陆天师就没拒绝,答应了明天上午就去,贺先生那边礼数做得很足,还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本来是想要开车来接他们去家里看看的,但是这几天心神实在不宁,运气也不好,就怕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
陆天师对给钱的金主一向很体谅,笑呵呵地刚说了句说没事我们自己打车过去,那边就很上道地提出要先把路费给他们转过来。
果然是出手很大方。
好容易小徒弟回来一趟,陆天师也不想自己去赚钱把祁殊留下看家,索性带着他一起去,美其名曰要检查一下小徒弟的功课。
祁殊无可无不可,未免团团多心,又特意把它叫了回来:“我明天要跟着师父出去,你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家里和花花小白一起玩?”
团团警惕地看着他:“你不会半路拐道回学校吧?”
祁殊没想到自己那一回没带它就给这只小猫崽崽留下了这么大的阴影:“不会,放心吧,我多待几天再回去。”
“那行,退下吧。”
团团正跟小白玩得开心,一分钟都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记得帮我找萍姨多要点炸小黄鱼。”
祁殊:“……”
祁殊恭恭敬敬地伺候主子:“得嘞您,快去玩吧。”
团团满意地跳下桌子跑出去,祁殊想了想,把自己画的安神符取出来几份,去隔壁送给了苏雅萍。
苏雅萍年轻时候过得并不太顺,白天倒没什么,晚上睡着了时不时会做些带着回忆的梦,常常睡不好,看见祁殊送来了安神符也没推辞,只是笑着揉揉他的头:“上次你给萍姨画的还剩好几张没用完呢,不着急画这个啊,你现在上高中了,学习多费脑子啊。可千万别累着,啊?”
祁殊像小时候一样乖乖点头:“萍姨放心吧,学习压力也不大,我不累。”
苏雅萍没上过高中,但她也知道高中的课业压力很紧的,不由分说地给他装了一大兜酱货:“拿着拿着,萍姨这儿也没啥好东西,这点你先吃着,等你哪天回学校提前跟说一声,萍姨再给你多装点带学校里跟同学吃去——看看,上了半个月的学都瘦了,在学校顾不上吃饭吧?”
祁殊心说那可哪顿饭都没少吃。
连唯一一顿军训拉练的艰苦环境下,都有两块巧克力。
陆天师和昨天那位贺先生约的是上午十点,但是离得远,算下来时间还是比较紧,祁殊没跟苏雅萍多说,略收拾了一下就跟师父一起打了车过去。
捉鬼收魂这种事说起来很是神神叨叨,容易被前排出租车司机直接载到精神病院去,师徒两人在后排没过多谈论这件事,转头聊起了祁殊在学校的事。
“还可以吧,我们班主任教英语的,教得还挺好。”
祁殊顿了顿,含混道,“应该是双修,两边都算精通。”
陆天师嗤笑:“英语我不知道,连团团都认不出来,看见你下个雨都惊讶成那样,还能叫精通呢?”
祁殊不太习惯谈论师长——虽然在道法上两人同是正四品,可在学校里人家毕竟这自己的班主任,且这个班主任做得也很不错,祁殊就没多说什么,只笑了一下,把话题转到了自己室友身上。
“叫贺衡,人不错,第一天刚见了我就说我身边有鬼。”
祁殊想起来贺衡当时谨慎地拐着弯提醒自己的样子就想笑,“挺热情,也挺会照顾人。军训的时候我们一开始的教官特别过分,还是他冲出来跟人打了一架。”
陆天师点点头:“行,孩子不赖,哪天带回来给师父看看。”
祁殊没过脑子地点了头,突然反应过来好像有哪儿不太对。
什么就带回来看看,这个用词是不是奇怪了点。
陆天师笑呵呵的:“奇怪什么,一点儿也不奇怪,应当的嘛。”
祁殊心说离开家半个月,自己可真是越来越跟不上师父的思路了,没准贺衡来了倒是能跟师父聊到一起。
毕竟都不太着调的样子。
联系他们的那位贺先生住在阳城市区,离得实在不算近,打车过来都将近坐了一个小时的车程。
陆天师虽然每次替人捉鬼的报酬都以万计算,但师徒两人走的都不是骄奢淫逸的路子,要不是怕耽误事,他们最开始是想要倒公交车过来的。
幸好这位贺先生很上道地表示愿意垫付车费,又早早地在楼下等着他们了,陆天师一边下车跟他握了个手,一边在他支付车费的间隙才敢看一眼到底多少钱。
也不是个小数字了嘿。
师父还在这边跟人家简短地交谈,祁殊从另一边下了车,关上车门刚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由得一愣。
这人实在有点眼熟。
祁殊又仔细看了两眼,完全可以确认,自己前两天才刚刚见过他。
在那个农家小院里。
在自己室友难过得不成样子,却还不得不强撑着解决父母和第三个人的纠纷时。
……这不是贺衡的爸爸吗。
祁殊不由得皱了眉,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世界真小,但没多说话,走到师父身后,又被师父拉出来,很骄傲地跟贺广杰介绍:“这是我徒弟,你别看这孩子年纪还小,已经完全可以独立捉鬼了,厉害着呢!”
贺广杰懂事得很,连忙顺着夸了几句年少有为必成大器,把陆天师高兴得连连点头。
那天贺广杰带着孙志文回去,就是想着借此离婚的,当时全副心神都在贺衡和刘晓兰身上,根本没看清祁殊的长相。后来虽然看到了他和自己儿子抱在一起,但当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他们又在墙角,贺广杰也没能看清那个小同学的脸,现在见到祁殊自然也认不出来,只是单纯地觉得身形有点熟悉,根本没往自己儿子带回来的那个男同学身上想。
祁殊也没多说话,只是略显冷淡地点了点头——他对贺广杰的印象实在算不上好,没扭头就走已经是做足了礼貌了。
贺广杰也并不在意。
事实上,他觉得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才符合一个很有真才实学的天师该有的样子,越冷淡越像世外高人,看起来就越可信。
虽然这师徒俩的性格好像反过来才更合适,但贺广杰早早就听说过陆天师的名头,对他也算深信不疑,恭恭敬敬地把人带回了家,又礼数周到地沏了茶。
祁殊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各种摆设,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间屋子的主人明显不是独居——拖鞋水杯都成双成对,挂在门后的钥匙原本也有两把,只是看着一个挂钩上空了,应该是这屋里的另一个主人出门了。
正如那天看到的,孙志文的确是他的男朋友,而且两人已经同居很久了。
那贺衡的母亲算什么呢?
贺衡又算什么呢?
祁殊自觉尊重一切爱情,但实在看不上这种一边结了婚一边还要出轨找爱情的人,面色越发地冷淡,甚至有点不耐烦了。
他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在师父停下来和贺广杰寒暄之后就很生硬地直奔主题:“贺先生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
贺广杰擦了把汗:“是这样的,二位天师,我觉得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现在天天晚上做噩梦,白天一醒来全身都不舒服,像被打了似的。”
祁殊瞥了他一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贺先生想一想,自己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吗?”
这话说得就稍微过分了点儿了,陆天师很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这么说话。
虽然这句话说的没错,他们也确实需要问这么一句。可收钱办事,一般说话都要委婉一些,从来没有直接就问人家有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的。
贺广杰也着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色也不大好,但还是勉强控制着自己没变脸:“没有啊,这位小天师。我是觉得我撞鬼了,那鬼害人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祁殊瞥了他一眼:“您家里老人刚过世吧?”
贺广杰没想到连这都能看出来,且还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借助其他道具。
他立马反应过来这位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小天师也确实很有能力,连忙把刚刚被冒犯的感觉压了下去,重新毕恭毕敬了起来:“是啊,十天前我母亲去世了。唉,也是没想到,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
他还想感慨两句,奈何面前两人看着都不太想接话,他自己一个人说下去也尴尬,只好讪讪地住了声,重新问:“二位天师,要不您在屋里转一转,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要是风水摆件的,我也好赶紧调换一下。”
祁殊意有所指:“贺先生,有句话叫家和万事兴。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家里人的事情导致家宅不宁,别人可帮不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