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父亲
方棠和简铃距离极近,简铃只要稍稍抬头,便能看见他颇为难看的脸。
她又摸了摸方棠的掌心,如她所料,冷得像冰。
去商业区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方棠极认真地记着一些门面转让的电话号码,像个寒假就要结束前一晚才开始恶补作业的学生,其卖力程度让简铃不得不猜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所以才想集中精神来转移注意力。
一个个电话打出去,逛了一个又一个待转的店铺,所遇问题无非就两,店不够好,钱不够多。
市中心的地段,店铺无论大小,都不是十多万块钱可以肖想的,但比较偏僻的地段,甜品店即便开了,结局也多半会把钱砸在手里。
方棠转了一下午,心中有了数,但也犯了愁。
天近黄昏,一路上,方棠沉默着,大概是觉察到他的情绪低沉,简铃这次没有靠近,而是保持了距离与他并肩前行。
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简铃突然微笑着开口:“走了这么久,有点累了,小棠,去我家吃饭吧。”
方棠猛然回神,对上她的视线,充满歉意地说:“我差点忘了你不能这么辛苦,走吧,我们去吃饭。”
简铃看着他说:“这有什么辛苦的,不过找合适的店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方棠点了点头。
天边残红渐浓,暮色正要收起它最后的光芒,方棠不忍简铃劳累,叫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筒子楼。
然而下车之后,没走几步,方棠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频频回头,注意到了一辆黑色的车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简铃看出了他脸色不对,轻声问:“怎么了,小棠?”
方棠低下头,咬着牙说:“我们这一路都在被人跟踪。”
简铃惊讶,“跟踪?谁会这么做?”
方棠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除了那个变态还有谁?”
没等简铃反应过来,方棠已经沉着火气,大步走到那辆车子面前。
车子本在小心翼翼地缓慢行驶,突然来了一个人无惧无畏地拦在车前,车主大惊失色,慌忙地踩下了刹车。
车头在距离方棠几厘米的地方紧急地停住。
方棠紧绷着脸,绕过车头走到一边,他轻敲着主驾车窗,心想,如果等会儿出现了白落言的脸,他一定要再度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后亲自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他已经在心中酝酿了无数的脏话,就等着车窗摇下,劈头盖脸地骂出去,可是下一秒,他却深深地愣住了。
主驾上的男人他见过。
在白家副楼的大厅里。
就是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亲口指证他撞伤了庄舒羽,是蓄意谋杀,要把他送去坐牢。
庄华还没调整好呼吸。
事实上,他连与他直接见面的勇气都没有。
从知道方棠还活着,他便无时无刻不在祈求,祈求他们见面的那一天能早点到来。
为了这一天,他苦苦哀求白落言,而当真的知晓了方棠的住址,他却忽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接近他才是正确的。
于是,他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种。
他以为只要远远地看着他,不去打扰,必要时刻,给予他一些适当的帮助,时间久了,总能拉近父子之间的距离,偏偏,他心急如焚,真当看到他了,他竟迫不及待,一路尾随着他到了这里。
然后,就是最让他无地自容的相见提前到来。
方棠茫然了片刻。
车窗内的男人西装革履,戴着一副镶有金丝边的眼镜,是与他身上的烟火气毫不相符的儒雅气质,一眼看过去,他和庄舒羽长得还真是像。
方棠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感觉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一下一下,撞击得胸腔发疼,好像快要破肉而出。
如果没有被他发现,庄华也许还想忍耐一段时间,可此时此刻,他亲眼看到方棠在他面前,脸上的血色正在急剧地褪去,留下的只是一片骇人的惨白,他惊了也慌了,解开安全带就要迅速地下车。
方棠还呆站在原处,仿佛灵魂被掏走了,简铃急急上前,把方棠踉跄地扯到身后,目光高度警惕地望着眼前人。
简铃大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庄华平复了下汹涌澎湃的心情,但手指依然颤抖得厉害,他尽力保持冷静,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温和地递给简铃,说:“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找小棠的,我,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聊,可以吗?”
简铃看他一眼,没有接过名片,只是转身问方棠:“是你认识的人吗?”
方棠从失神中缓缓找回思绪,他瞳底隐含着彻骨的恨意,像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沉重的嗓音:“不认识,他和白落言是一伙的,都是跟踪狂罢了。”
一句话,险些把庄华的理智击溃。
他感到痛彻心扉,那种疼痛是绵密不绝,无孔不入的,庄华的呼吸加快,心脏也像被层层巨石压着,让他喘不过气,仅是目睹方棠消瘦的身形和苍白的脸颊,作为父亲,他的心都要碎成了渣滓。
他迫切地往前走,想要靠近他,“小棠,我是——”
“闭嘴!”
方棠满脸憎恶,尖利地大喊:“我不认识你!不认识!”
方棠转身就跑,庄华生怕他出意外,也欲紧跟上去,这时,简父听到动静匆匆下楼,他抄起一根木棍一身怒火地拦在庄华前面,大吼:“你是哪来的混蛋,敢欺负我女婿,开豪车了不起?今天我简老二在这,谁也别他妈想欺负小棠,滚!”
“爸!”
简铃大喊一声,快速地躲到了简父身后。
简父说:“铃儿,别怕,不管谁找你们麻烦,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你说什么?”简父的话使庄华震惊,他问:“你说,小棠是你的女婿?”
“跟你有什么关系!”简父脸色铁青,“我警告你,别打扰小棠,他已经准备和我女儿结婚了,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渊源,都过去了,我看你也是个当爹的人,应该理解当爹的心情吧。”
“我就是小棠的爹,我是他的亲生父亲!”
庄华的儒雅不再,几乎失了控地大喊起来,“你们让我过去见他!要是小棠出了事,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顷刻间,简父和简铃都同时睁大了眼。
而当简父放下了木棍,方棠早已不知所踪。
楼下变得空空荡荡。
简铃慌张地拨打着方棠的电话,却没有人接。
庄华心急难耐,一刻也无法等待,他坐上了车,果断地发动了引擎。
他迎着寒风疾开了一会儿,却没有发现方棠半点影子。
短短的时间内,方棠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想到他最后痛苦的表情,庄华真想狠狠给自己一拳。
他为什么要逼他,为什么不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让他一个人漂泊那么多年,受苦那么多年,更曾要狠心地把他送进监狱,他凭什么以为,只要见上一面,小棠就肯跟他回家?
他忘不掉那日方棠流血的样子,忘不掉他刚才憎恶看着他的眼神,庄华心跳如雷,他哆嗦着拿出了手机,拨出了白落言的号码。
那头很快接了:“什么事?”
庄华急促地说:“我见到了小棠,可是他不肯原谅我,他跑了,我找不到他……”
“你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甩下这句阴戾的话,白落言挂断了电话。
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便要出门,老张看他神情紧张,问他怎么了,白落言说:“吩咐下去,小棠失踪了,务必帮我找到他。”
老张一愣,立刻点头:“我马上吩咐!”
白落言走出大厅,却见一个身穿白色毛衣的女孩守在门口,似乎等了他很久。
白落言对她视若无睹,擦身而过时,迟若馨及时地拉住了他,说:“落言,你怎么了,这么着急?”
白落言甩开她的手,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迟若馨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活像一块行走的白色牛皮糖。
白落言上了车,她也迅速地钻了进来,麻利地为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完了,她娇俏地眨眨眼,“走吧。”
白落言目视前方,驱车上路,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沉声说:“若不是遇到急事,我会把你直接丢出去。”
迟若馨笑得甜美,“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见白落言不答,迟若馨突然叹了口气,懒洋洋地靠在真皮座椅上,说:“我知道了,一定又是那位小棠的事吧,我从没见你这么急过,上一次看你有了情绪,也是因为那个男孩。”
白落言手上的力道更重一分。
良久,他低声开口:“如果一个人受了伤,失踪了,你觉得,他会去哪?”
迟若馨脱口而出:“酒吧啊。”
“酒吧?”
迟若馨托着腮,说:“你每次拒绝我的示爱,我晚上都会去酒吧,喝个烂醉,第二天就没事了,还能继续喜欢。”
白落言不再说话。
他先开车直奔方棠住的公寓,停好车后,他和迟若馨匆匆上了电梯,迟若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还在感叹:“原来那男孩现在就住这种地方,没想到,他还真坚强。”
白落言垂下眸,说:“希望他已经回来了。”
电梯停了下来。
再一次站在这扇坚硬的防盗门前,白落言看到的只有一个蜷缩在门口,握着手机不断哭泣,像朵脆弱花瓣一样的女孩。
听到脚步声,简铃含泪抬起了头,她眸中闪过期望,可又一瞬间变为了失望,迟若馨上前扶起了她,说:“你是谁,在这哭什么呀。”
简铃哭红了眼,抽泣道:“找不到,我找不到小棠了,他手机关机,家里也没人,我等了他很久,他也没回来,我真的担心他会出事,真的担心……”
她突然拨开迟若馨,崩溃地冲到白落言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哭喊:“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我们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不放过我们!小棠究竟欠了你们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我想死的时候,是小棠把我拉了回来,是他愿意护住我们母子!可如果今天是他绝望了怎么办!他绝望了,我连他人都找不到!如果小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我也……”
“母子?”迟若馨被这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她好奇地凝视着简铃目前还算平坦的小腹,半信半疑地问:“你怀孕了?是谁的?不可能是小棠的吧?他离开白家没多久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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