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输血
白落言回到白家之后,首先出来迎接他的竟是行踪一向飘忽不定的狗蛋。
多日的亲密相处,狗蛋对他渐生信任与依赖,白落言提它后颈把它放入怀中时,它也不再反抗。
白落言养它养出了趣,竟然觉得爱不释手。
原来与动物建立感情,是如此奇妙又引人入胜的过程。
房间内放着老张为他特意调配好的咖啡,白落言坐到桌前,打开电脑,把特助的视频电话接了过来。
狗蛋在他怀中仰起脸,对着不懂的屏幕看得专心致志。
电脑中出现了人影,白落言问他:“肖怀岳如何了?”
特助说:“他动用自己可利用的资源,逃走了。”
“逃走?”白落言眼神一凛,“肖家势力日落西山,那么多的犯罪证据,他还能逃走?”
“肖怀岳上了年纪,把一切都推给了几位肖家旁支的替罪羊,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肖家毕竟靠着走黑发家,其中多少利益共同体牵涉其中,恐怕,没有人算得清楚。”
这倒是真的。
肖怀岳处事从来兵不血刃,白军霆显然是潜移默化了他外公的手段,才会小小年纪就学得这么阴狠残暴。
现下肖家被毁,对昔日叱咤风云的肖怀岳来说,再没有比这更让他感到痛苦的事了,他就像一只疲倦的老虎,虽然攻击力不似从前,但也轻易别去招惹。
白落言心底忽然泛起一丝不安。
肖怀岳这人年轻时纵横商场,为人睚眦必报,是个越老越恶的家伙,他如今逃了出去,难保不会卷土重来,要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从前他能胜白军霆,可对于肖怀岳,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有一处弱点,光是想想,便撕扯着疼。
他生死无畏,但是现在,他已经有了牵绊和人世间最平凡的愿望,他害怕肖怀岳发现这一点,并加以利用,最后,将他彻底击溃。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叮嘱特助,“帮我时刻关注着肖家的动作,遇到漏网之鱼,不用跟我汇报,直接处理了就是。”
特助点头:“是的,少爷。你最近几日要来公司吗?”
白落言说:“有无法解决的案子发给我,必要时开视频,这几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方棠都没见到白落言。
有时守在店内打扫清洁,会有一晃眼的错觉,以为那人穿着白色的风衣,指间夹着香烟,正站在车流涌动的街道对面,被斑斑驳驳的树叶掩住了身影。
方棠每每这样愣怔过后,都会觉得荒谬不已。
白落言不来才好,他也落得清净,大概是这几日总被他纠缠,阴影都渗进骨子里了。
他为这个念头感到可笑,坐下来,烦闷地点燃了一支烟。
蓦地,白落言那日蹲坐在店铺门前抽烟的模样又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心脏又纠结在了一起。
为什么。
方棠垂下头,尼古丁进入血液,竟也觉得无滋无味。
那个混蛋,强行要把痕迹落满他生活的每个角落,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放纵他。
现在他已经成功被他影响,真正觉得烦躁不堪。
到底要怎样才算够,怎样才能彻底摆脱掉他。
方棠沉浸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不知不觉,已经发了半小时的呆。
街对岸,简铃提着两杯滚烫的奶茶,抬眸望着不远处已经设计好的,十分显眼的招牌。
她心头一阵暖流涌过。
其实这样就好。小棠好好生活,她也能慢慢地振作起来,他们可以彼此取暖,成为一世的知己好友,却未必非要做一对貌合神离的虚假夫妻。
现在的生活,她已经十分满足。
她仔细想过那晚迟若馨对她说的话,不可否认,她确实动摇了,害怕了,她怕方棠哪天清醒过来,会后悔,会恨她,这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严重后果,如果因为如此连方棠这个重要的朋友也失去了,那她就真的成了一个制造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她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好,还来得及,她和他,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绿灯一亮,简铃迫不及待地穿过了街道。
然而,一道尖啸逼她而来,简铃下意识回头,猛烈的撞击没有给她任何反应和思考的时间,仅是一刹那,简铃的身子被不可抗拒的冲力腾空抛起。
世界天旋地转,她顺着道路滚出几米,血花大片从衣服里淌出,剧烈的疼痛蔓延进四肢百骸,她一声低吟,下一刻,后脑又重重落到地上,瞬间,陷入了深度昏迷。
前方,车内的男子拨通了一个电话,那头声音苍老,却满含恨意地问:“人死了吗?”
男子说:“差不多了。”
“那就好。”老人痛快地道,“这些背叛了军霆的家伙,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踪。”
天渐渐阴了下来。
街道中央绽开一片刺眼的血泊,有人尖叫着喊打120,方棠听到动静,走出了店,他出于好奇拨开了层层人群,一眼便看见了那个躺在血水里如一片凋零花瓣一样的女孩。
两杯奶茶已被冲得很远,呈一道喷射状暗黑色的痕迹,方棠瞳仁顷刻放大,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把脸色苍白的简铃牢牢抱进怀里,温热的血渍沾满了他一身都是,他浑身颤抖,摸了几遍才从包里摸出手机,不断地拨打着120。
有好心的路人说:“小伙别急,电话我也打了,可是车子过来要等一会儿,你冷静些,不要随便碰她。”
方棠近乎失神般地点头。
路人低叹一声,心想这女孩真是可怜,怎的大白天的祸从天降。
这时,方棠忽然清醒了一瞬,他握着手机,拼命克制自己,让脑海里那串熟悉的号码尽可能变得清晰,然后,他咬着牙,用带血的手指飞快地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
他是无所不能的。
他一定可以救简铃。
快接。
快点接。
寒风吹过,手机那头的嘟声从未显得如此漫长。
方棠心惊地等待着那根他坚信不疑的救命稻草,仿佛全身血液都寸寸凝固了起来。
“小棠?”
终于,那头接了。
低沉的嗓音传进耳膜,方棠顿时又哭又笑,好似濒死的旅者终于获救一般,他被一股无法说明亦没有来源的安全感所笼罩,几乎是无意识地嘶哑着开口:“言言,简铃出事了,帮帮我……”
冬日的温暖没能持续几天,天空又被乌云大面积地覆盖。
直到简铃被白家的人带走,送入了白家的私人医院,方棠才缓慢地回过了魂。
老张也来了,看到方棠,老人情不自禁泪花闪烁,想上前抱抱他,可看他瘦得弱不禁风,到底还是忍住了触碰他的冲动。
分隔一段时间,太多嘘寒问暖的话藏在心中,此时此刻也全都说不出来,老张只能陪着他守在急救室门外,看他脸色泛白地在焦虑中煎熬等待。
白落言接了杯温水过来,他丢进一颗糖块,把水温柔地送到方棠手边,无意间接触,惊觉方棠身子冷得惊人,白落言叹了口气,弯下腰,凝望他轻声安抚:“别怕,简铃会没事的。”
方棠抬起头,看着他,良久,才微弱地吐出一句:“抱歉……”
白落言轻笑,“抱歉什么,我倒是很开心,你能第一时间想到我。”
方棠苦涩地道:“我那个时候,脑子里根本是一片空白的,我不知道简铃为什么会……”
“先别胡思乱想。”白落言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说:“后面的事交给我去查,你喝点水,放松一下。”
“嗯。”
方棠接过温水,很大地喝了一口。
宋医生开门出来,白落言和方棠立刻条件反射地冲了上去。
白落言问:“她怎么样?”
宋医生言简意赅:“内脏出血,大脑有少量积血,手臂骨折,还有……流产。”
方棠着急地问:“那她人呢,人有没有生命危险?”
宋医生看向白落言,说:“她急需输血,生命危险是一定有的,我查过了,她是rh阴性血,二少,目前我们血库里没有这种存血了,要从国外调取也来不及,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你和她是一样的血型。”
“那就不用等了。”白落言说,“走吧,我跟你去抽血。”
“好。”
事不宜迟,白落言临走前看了方棠一眼,微笑说:“放心吧,小棠,我不会让她有事的,你等一会儿,饿了就让老张带你去吃点东西。”
方棠凝视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看着白落言随着宋医生离去,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缓缓滑坐到了走廊的长椅上。
老张坐在他身旁,搂着他发颤的肩柔声安慰他:“没事的,傻娃娃,二少让你放心,你就放心吧,乖。”
“张叔。”方棠喃喃地问,“白落言是rh阴性血这件事,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这种事能随便说吗?”老张说,“他活在你争我斗的环境里,如果被敌人知道了他是稀有血型,不是更加被拿捏了弱点?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只要没出什么大事,这种血型轻易不会影响到生命。”
“简铃的母亲就是难产大出血离世的,我听说,熊猫血会遗传,怪不得,简铃那么害怕生小孩,也害怕做手术。”
方棠咧开嘴,淡淡笑了一声,“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如果知道了,或许,我会更加注意些。”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老张低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知道吗,你改变了二少不少,在没有你音讯的那段时间,我是亲眼看着二少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昼夜颠倒,生不如死,还得了癔症,每日就抱着狗蛋喊你的名字,他真的很可悲,一辈子没人教过他正确的生活方式,可是还好,遇到了你之后,我觉得他好像慢慢学会了,什么叫珍惜,什么叫尊重,什么叫换位思考。”
说着,老张笑了起来,“你信吗,他还亲自给狗蛋洗澡呢,结果被抓了一身的伤痕,孩子呀,二少做的那些混账事我其实一点都不希望你原谅他,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心结,能相信自己,你真的,改变了他。”
方棠沉默一会儿。
“我能去看他抽血吗?”
方棠突然问。
老张摇头,说:“还不可以,再等一会儿吧,我怕你心情不好,想多陪你说说话。”
“除非简铃脱离危险,否则,我的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方棠站了起来,他望着急救室门外闪烁的红灯,那光芒促狭而狰狞,像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人的野兽,让方棠的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血光。
输血,骨折,流产,积血,方棠不懂医疗,可是仅听这些骇人的词汇,他的每根神经便争先恐后地揪在了一起,如毒蛇般缠绕着,又像被人丢进了沸腾的油锅里炸,痛得他想喊也喊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