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善善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撞击着我早已伤痛的心灵,终于我再也忍受不住了,泪水像山洪般冲滚下来,我号啕大哭……
(十二皇子)那日我下了学,匆匆地被父皇召到太后的寿安宫,殿堂上早已聚满了早来的皇兄皇弟们。
而我,只注意到她,此时依偎在平素严厉的父皇怀里,何等的风光荣耀。
她抬起头看我,她银色的眼眸竟泛着淡淡的银光……
我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却听见她落落大方地说:“我叫奴兮。”我再次抬起头看她时,只见她紧靠着父皇,笑得倾国倾城。
那一年,我十岁,她八岁。
(奴兮)我叫奴兮。
那天,我在睡梦中被贴身大丫环善善叫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见外面还是黑蒙蒙的,却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雨。
“怎么了,善?”“小小姐快准备一下吧,皇上叫您和大小姐一块儿进宫去。”我听了,起身叫善善给我穿衣,却见善善拿了一套白衣过来。
我皱了皱眉:“我不要穿这件,把我最鲜艳最漂亮的那件衣服拿过来。”善善犹豫着,最终还是怯懦地开了口:“小小姐不问问我们为什么进宫吗?”我若无其事地问:“为什么?”“将军大人战死……”善善突然就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一刹那一切都变得那么安静。外面的雨是不是大了些,否则为什么连它拍打纸窗的沙沙声都那么刺耳……
半晌,我小声地说了一句:“死了好。”“小小姐?!”善善惊恐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样。
我毫无愧疚地看着她:“我要穿我娘亲手为我做的那件衣服进宫。”就这样,我在我爹爹死的那天,穿着极其耀眼的十八层彩衣进了宫。
看着在我前面缓慢行走的轿子,我猜想,姊一定是很悲伤吧,现在是不是穿着纯白无瑕的孝衣,在那顶豪华无比的香轿里嘤嘤地哭泣呢?
而我,穿着极其漂亮的衣服,坐在这朴素得甚至有点漏雨的轿子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四下的风景,真是好不惬意!
到了宫门,侍卫盘问了一阵,最终确定了我们的身份,庄严地打开宫门。
一声声吱呀的声音,那一道道朱红色厚重的大门慢慢地向我们敞开……
这时天有些亮了,那淡红的阳光照在高大宫殿的金瓦上,被反射得闪闪光。
雄伟的石砌青狮用威严不屑的眼神看着我,我向它们淡淡地微笑。
诗句中的雕栏玉砌就在眼前,泛着寒冷的光芒,在我看来柔和而妩媚。
不时地,有几个穿着暗红衣裳的太监和梳着髻的宫娥,低眉踩着小碎步,与我们的轿子擦身而过,行色匆匆。
这就是皇宫,一个冷漠高傲的地方,一个连鸟儿都不愿歌唱的地方,而我,喜欢这里。
终于停了轿。
姊走出来,果然一身白衣,眼睛红肿。
我走近她,向她灿烂地笑:“姊。”她抬起兔子一般鲜红的眼睛,诧异地看着我。
太后出来迎接我们,她一把抱住我们,自己先红了眼圈:“可怜的孩子们。”姊听她这么说,又流泪了。
我却说:“能在太后身边,我们不可怜。”太后仿佛见到怪物似的,也拿诧异的眼神看着我。
她上下打量着我,我尽量摆出最优雅的姿势给她看。
她忽然变了脸色,对着下人们说:“你们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将军的忌日吗?为什么还给你们小姐穿那么鲜艳的衣裳?”我见善善要上前领罪,忙解释道:“这是我娘给我做的衣服。她告诉我无论多么悲伤,都要坚强起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死时我也穿着这件衣服。”太后的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拉起我和姊的手走了进去。
她和蔼地问我们话,还让宫娥拿了热奶茶、酥饼子、黏团子、杏仁儿、瓜子和各地进贡来的五颜六色的糖果等好吃食给我们。
姊可能是哭累了吧,拿起这些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太后见了很欣慰,却见我把那些诱人的小吃撂在一边看也不看,便问:“你怎么不吃?”我正要回答,却听善善抢着答道:“我们小小姐悲伤过度,吃不下东西。”太后点点头:“虽然还小,却也知道心疼爹爹了。”我语塞,一阵恶心。
我只是不爱吃甜食罢了,我要保持我的好身段。
说着说着,一个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皇上驾到!”太后起身,其他人都忙着跪下叩头,我也跟着跪了下来。
我看见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身着明晃晃的金色龙袍,大踏步地进来了,甚是威严。
他一走进来,整个屋子里都开始弥漫着一种好闻的香气,让我有些眩晕的感觉。后来我问十二皇子,才知道这是只有皇上才能熏染的龙涎香。
他进了屋,先是给太后请了安,便径直向我走来。
他蹲下来,以便保持和我同样的高度,拉着我的小手,用温柔的口吻问我:“你可是韵韵的女儿?”韵韵,叫得好亲切啊。
我点了点头,回道:“我的母亲叫莯韵。”他的眉眼间晕开了一抹笑意:“朕果然没认错,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我说:“因为我和我母亲长得像,所以爹爹不喜欢我。”他的笑意消失了,反被一种忧郁所取代,然后他像抱起珍宝一样抱起我:“朕喜欢你,朕会爱护你。”我用大人的口吻问他:“真的?君无戏言!”他一定惊讶我这么小的年龄就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他只笑了笑说:“君无戏言。”我伸出小手指。
他又是一惊,却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
他的手指是我的两倍粗,厚实,又有些粗糙,很舒服。
两只小手指勾在一起,我知道此刻我拥有了全世界。
晚上,皇上特意为我和姊宴请诸臣。我伏在皇上的怀里,看着高贵的皇子、帝姬艳羡的目光。我知道他们从来没有被他们的父亲抱过,而我,一个妾生的孩子,竟高高在上地伏在他的怀里。
于是我笑得愈加灿烂。
我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姊,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这期间,皇上只是象征性地向她询问了几句,便不再管她。
她一向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习惯了站在高高的位置上怜惜我。可现在,一切都颠倒了,我有她以前有的,甚至是没有的。
可怜的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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