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的东大院向来都是下人的居住地,待到贾蓉从大院里出来以后,来旺夫妇便陷入了纠结之中。
贾蓉也不废话,很快就又跑到了西府另一处地方——赵姨娘的院落里头,开始向贾环母子俩“陈说利害”。
虽然中间免不了一口一个“三叔”“姨奶奶”的肉麻称呼让贾蓉有些恶心,但是没办法,这就是生为贾府草字辈的卑微之处,但凡是玉字辈的都比自己辈分大,逮着个人自己都得喊叔叔婶婶的。
生为小辈,我很抱歉。
贾蓉这一是为了拉拢贾环母子吗?
当然不是,主要还是因为贾环的生母赵姨娘,如果说,贾府的大多数争斗,是一场不响的鞭炮,不温不火,雷声大雨点小,那么,赵姨娘和王熙凤之间就升级到你死我活的争斗了,赵姨娘后来可是不惜重金请来宝玉的干娘马道婆,差点施法咒死王熙凤、贾宝玉。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能够关键时刻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队友,怎么能不加利用呢?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商议一阵,贾环母子俩顿时“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以前好生糊涂,竟还不如东府看得清楚,再加上贾蓉给了五十两银子的“活动经费”,看在银子的份上,说什么也得折腾一二啊。
等贾蓉一走,母子俩的心情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了,便悄悄咪咪地开始商议如何调动其西府一众下人这一年多积攒下的不满情绪来。
下一步,就是找邢夫人活动一二。
王熙凤好歹还是邢夫人礼法上的儿媳妇,却过去帮王夫人当家,邢夫人会不会介意呢?
当然会介意,只是现在不明显,邢夫人身边又有王善保家的这么个极品家仆帮着添油加醋,后面的婆媳矛盾会越来越尖锐。
红楼之中,王熙凤处罚了王善保家的亲家婆子,王善保家的气不过,立马报信,邢夫人怎么做的呢?她当众向王熙凤求情。
并且口喊“琏奶奶”,婆婆向儿媳妇求情,什么道理?说白了,这是当众羞辱王熙凤,等于是打她的脸啊,也是在抽王夫人的脸,让你们二房这么嚣张得意,如今可算让我逮着由头了。
王熙凤后来都给气哭了。
邢夫人还在迎春面前冷嘲热讽过“琏二爷,琏奶奶,一手遮天”,那个时候,邢夫人对王熙凤的不满已然快要到达顶点,为何如此呢?
第一,王熙凤在维护邢夫人的面子上有所疏漏,她更多的是考虑姑妈兼婶子王夫人。
第二,王熙凤利用权力敛财,但钱财只是自己中饱私囊,没有孝敬邢夫人,邢夫人可是贪财的,怎么看得惯她?
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王熙凤虽然处理家务是一把好手,可她明显认识不到这把“双刃剑”一旦倒转过来刺向她的时候,会让她多么地后悔。
“蓉哥儿,你可有确凿的证据不曾?凤丫头好歹是你婶婶,有些话,可不能乱说。”邢夫人半信半疑地看着贾蓉。
“大太太,论亲论理,大房都该是当之无愧的管家人,您一日不让二房晓得大房的厉害,二房便张狂一日,等到老太太将大房的爵位转给二房,那时才会让您后悔呢,说不定……日后西府再不会有大房的位置啦!”贾蓉不遗余力地诉说利害关系。
邢夫人神情一震,是啊,大房这些年过得还不够憋屈吗?现在手头上唯一的本钱就是贾赦的一等将军爵位了,若是连爵位都拱手送给了二房,那大房就真的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不曾想,蓉哥儿身在东府,却是把西府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的,三言两语一针见血,着实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大太太,世上无难事,二房若是没有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做靠山,也就不能再继续管着贾家的家事。既然是家事,自然只有家法才能处理,重要的是此次大好机会,往后,可就抓不住这个把柄了。”贾蓉悠悠地说道。
邢夫人觑他少许,思索了一遍又一遍,贾蓉的言语的确切中利害,合情合理,确实值得一搏,考虑了方方面面,邢夫人表情松动了下来,贾蓉便一一猜测王熙凤可能会有的反应以及可能采取的应对措施,告诉邢夫人应该如何应对等等。
越往后听,越是让邢夫人觉得贾蓉的心机城府深得可怕,贾蓉显然在下一局大棋,至于他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大概只有贾母那样的人才可能知道了,她实在没必要掺和这些内宅斗争,但是二房实在是太过咄咄逼人,大房若是再拿不出来点应对策略,只怕以后真要给二房当陪衬了。
为了大房的核心利益,邢夫人再不愿意也得做了再说。
她便说道:“等会儿子晚间请安,我先换了服饰再过去,你退下吧。”
贾蓉便缓缓地退出来,回到了东府当中,事已至此,贾赦、邢夫人这对极品到底会怎样应付,不在贾蓉的考虑范围之内,红楼之中贾赦也拿棍棒打过贾琏,打得起不来床,和贾政暴打贾宝玉时一般,这时代讲究三纲五常,老子打死儿子并不稀罕。
这些情况,他要极力避免,还有贾赦后头强娶鸳鸯、荒淫无度、讹诈石呆子……此等事情也可以尝试改变一二,当然要想方设法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
至于邢夫人,弱点比较明显,手腕也不像王夫人那么厉害,贾蓉要是连邢夫人之流都应付不过来,那还是穿越回现代好了。
做完了这些拱火行为以后,贾蓉便心情愉悦地回到了东府当中,闲情逸致地开始继续创作起《百步飞剑》来,顺带教了晴雯写自己的名字,小丫头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下午,居然还真让她学会了,一时间便到处写了拿出去炫耀,浪费了不少纸张,让贾蓉好一顿训。
不少男女下人听闻此事,背地里便笑她“写得两个字便要拿出去炫耀,没得遭人笑话”,顺带给她起了个绰号叫“两雯子”。
白天,虽然是日复一日地重复处理家事,然而此时的王熙凤却不觉得枯燥,那种威风满足了她争强、要强的虚荣心。
预备换服请安,平儿道:“今儿听到后园管门的两个老婆子,乱嚼舌根,说是奶奶挪用官中的月例银子,放印子钱,每月的月例银子都延迟下发,有几个奴才抱怨不满……”
王熙凤冷笑:“这是从谁那里先传出来的?”
“赵姨奶奶,说她的月例银子短了。”平儿对主母很忠心,不忠心就保不住小命了……当初王熙凤嫁过来,贾琏也有通房丫头的,然后全部都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此处可以从书中兴儿与尤二姐的谈话里找到根据)。
“她们不当家的,哪里知道当家的艰难,随她们说。”王熙凤不是很在意,心里对赵姨娘愈发暗恨,印子钱迟早会令人知道,毕竟人多嘴杂,谁也不是傻子,但是王熙凤对这些不怕。
如果说贾母是贾府的核心领导,王熙凤就是讨领导开心的总管经理,西府的下人们再怎么反驳,怎么比得上总管经理几句彩虹屁呢?
那些下人,再抱怨,对王熙凤也没有威胁,敢怒不敢言而已,敢言的,也撼不动她,迟早会死在她手里。
晚间时分,上房里丫头穿梭,放珍馐美味的盘、碟、盒、锅,被丫头们井然有序地抬下,步履无声,规矩森严。
其乐融融的一幕浮现出来,贾母笑呵呵地与孙辈们讲笑话,王熙凤极尽讨好,几乎没邢夫人、王夫人说话的份了,邢夫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说笑一会,贾蓉便走了进来,请安毕,便直接说道:“老太太,最近我听闻西府的不少下人、环哥、赵姨奶奶,连同孙儿,有一件要紧事,敢禀老太太知晓,望老太太亲自做主!”
气氛突然凝固下来,贾母疑惑一瞬,平静道:“是蓉哥儿啊,你可查到了些什么?说得郑重其事的,快快说来。”
贾宝玉、三春、李纨等人乃至丫头们好多目光齐齐望向了贾蓉。
“老太太,我的确查到了一些东西。”贾蓉有些难过地看向王熙凤:“此人正是侄儿的好婶婶,她蒙蔽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私自在外放印子钱,挪用官中之钱,克扣了西府环哥、赵姨奶奶、周姨奶奶……的月例银子,还请老太太做主!”
“蓉哥儿,你在乱说什么?凤丫头可是你婶婶。”王夫人“不善言辞”,那表情虽是责备,却带了一丝“关爱”的语气来责备,同时瞥了邢夫人一眼。
贾母眼睛一眯,淡然道:“当家着实艰难,我早年也是当过家的,兴许是凤丫头有过照顾不到的地方。”
王熙凤定定地直视了贾蓉几眼,万万没想到,东府的小侄子居然这个时候跳出来对她倒打一耙,着实是让她吃了一惊,王熙凤显然没想到,东府居然会查到她头上来。
她原本以为东府里都是一干糊涂人,天天算着糊涂账,做着些糊涂事,不曾想,突然蹦出来个明白人,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了。
随即便开口道:“老祖宗,论理蓉哥儿是东府的人,如今脑子却是犯浑了,既这么着,老祖宗就惩罚我吧,我求着老祖宗罚我,堵堵他们的口。”
哎呦呵,挺会演啊。
可惜,我贾蓉现在不仅是人证,还是编剧和导演,贾蓉便信誓旦旦地道:“老太太,我这里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王熙凤俏脸一沉,又飞速变回笑脸。
李纨悄悄起立,给三春、宝玉使了眼色,一行人赶忙离场。
这个珠大嫂子,平日里就会装菩萨。王熙凤不急不躁,她倒要瞧瞧能有什么证据会被贾蓉拿捏在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