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狩猎时间很长。猎场设在宫外,外围又有特意为皇帝搭建的行宫,皇帝如果等得累了,还能去行宫里休息,因此比试要拖到晚上才能结束。
毕竟相比白日狩猎来说,夜猎才能更好地显露出狩猎者的本事。
这便让顾容有些难熬了。
他汗湿的里衣没来得及换,到了傍晚果然发起了烧。
其他公子少爷参加比试,都是反过来,是下人在营帐中候着,主子去外面狩猎。
唯有顾容,他一个人躺在营帐的行军床上,已经烧得有些人事不知了。
幸好皇帝派了宫里的太监在一旁伺候。
“太医,”那位群牧司的禄公公站在顾容的床边道,“顾二公子怎样了?能治好吗?”
太医也是满头大汗,他擅外伤,却不擅顾容这种天生体弱的顽疾。
不过他好歹是大夫,又比民间的那些医馆大夫要强一些,他从药箱中翻出一瓶药丸,倒出一颗给顾容服下,又对禄公公道:“公公,得劳烦你找人去狩猎场外一趟,将寻常给顾二公子看病的那位大夫请来,这事情,怕是只有他能处理得了。”
禄公公有些犹豫。
皇上之前特意派内侍大太监周有全叮嘱过他,要他盯着些顾二公子,一是看他是否真的体弱,二是看他能否在狩猎场中坐得住。
皇上的意图,禄公公不太明白。但他猜测,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不要派人去狩猎场外汇报,要不然周公公回头很可能会治他一个办事不力之罪。
但他想了想,顾二公子都已经病成这样,若是他不出去通报,还不知道结果会如何。人命关天的事情,他也无法坐视不理。
于是禄公公回头走出帐外,对守在外面的金吾卫道:“劳驾,请大人去外面行宫请示皇上,顾二公子需要大夫。”
金吾卫很快去了。
迷迷糊糊间,顾容听到了禄公公和太医,以及外面金吾卫的对话。
顾容顶着烧糊的脑子,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让他和宋潜渊一起来狩猎场了。
皇帝之前一定听到了西域公主想要问清宋潜渊名姓的对话。
难道皇帝是觉得西域公主看上了宋潜渊,想要把顾容送去当西域驸马?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以宋潜渊这身份,是当不了西域驸马的,就算皇帝想给他封官进爵,只要皇帝仔细一查,就会发现宋潜渊是宫中太监的养子,这个身份,实在过于羞辱西域公主。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顾容去当驸马,宋潜渊随侍。
这样,就算西域公主喜欢的是宋潜渊,送他去西域给顾容当个添头,也算是两全其美。
只是顾容的身体太差,去西域路途颠簸,西域那地方又不像京城,气候也不一样,皇帝自是要试探一番顾容能不能承受得住。
皇帝怕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当惯了,不论是臣子还是臣子的家眷,在他眼中都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顾容一瞬间有些心寒。
不过他早知道帝王家无情,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是这病确实来势汹汹,烧得他有些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顾容的大夫被金吾卫带来了,同时被带来的还有元生。
“少爷!”元生一看到顾容这样就哭了。
他可不是被顾容爱哭影响的,元生从小跟着顾容长大,从没见过顾容受这样的苦,忍不住也有些伤心。
顾容的大夫摸了摸自己唇边的胡子,道:“魏太医,先退烧吧。”
那位宫里派来的外伤太医姓魏,闻言忙去给顾容准备退烧的家伙什儿,而大夫则拿出一包抓好的药,直接在营帐中起锅烧了起来。
直到当晚的狩猎结束,顾容总算是服下煎好的药,逐渐清醒。
宋潜渊一踏进营帐,脸色就不太好。
他已在外面听元生说了顾容的事,可一进帐,便看到顾容满面憔悴,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还有元生特地从顾府给他带来的小被子。
林间的夜晚温度低,大夫又需要让顾容尽快发汗,只能给他裹得厚厚的,再加上方才的药剂也利于散汗,顾容现在额头上湿答答的,都是汗水。
可即便是这样,他脸上依然毫无血色。
平日里那个灵动可爱俏生生的少爷不见了。
宋潜渊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
可是这么多人在场,他不便说什么,只能安静在一旁守着。
当夜狩猎比试的结果出来,太子拔了头筹。
其他人表现亦是不错,总体来说,是大宁胜了。
顾容有问过宋潜渊,他拿了第几。
宋潜渊说在大宁排第四。
这表现不算上佳,但让顾容奇怪的是,这次拿下第二的人竟然是顾之虞。
顾容对骑射不算了解,但对于顾之虞却了解得很透彻。
他怎么可能比宋潜渊厉害?
而且,宋潜渊居然会让向来对他没有好言好语的顾之虞排在他前面?
但是转而一想,顾容就明白了。
宋潜渊既然一开始就知道藏拙,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还会大张旗鼓地赢下这次狩猎,他只要能暗地里保证最后的结果是大宁胜就可以了。
果然,等到大家一起骑马出狩猎场,顾容坐在宋潜渊的身后,听见一旁传来顾之虞的声音:“今天的狩猎真是顺利,居然有几只野兔尽往本少爷的眼皮底下凑,还有一只受了伤,估计是谁人没射中,让它给溜了!”
“顾三少爷真是厉害啊!这次拿了第二,皇上肯定会奖赏你!”
“哪里哪里,运气好而已!”
顾之虞得意洋洋的,视线往旁边一瞥,就看到了坐在宋潜渊身后病蔫蔫的顾容。
他实在是没办法自己骑马了,只能由宋潜渊带他。
顾之虞笑了一声,假惺惺地道:“二哥,听说你又病倒了,没事吧?”
宋潜渊在前面道:“少爷,坐稳了,小钱子先带你回府。”
说完一抖缰绳,夸下的马儿便朝前方飞奔而去。
顾之虞嗤了一声,又开始继续和他的同僚吹牛。
因为顾容病着,皇帝免了宋潜渊和他回行宫请赏。
顾容回沉香院换了身衣裳,又简单擦洗了一下,便坐在窗边,开始等宫里传来的消息。
期间元生点着蜡烛进来,以为顾容睡着了,结果一进门看到坐在窗边的他,吓了一跳:“少爷,您这身子没好,快去床上躺着,大夫说了,发完汗之后千万要注意休息,不然的话明天您又该撑不住了。”
顾容道:“元生,你去外面守着,若是三少爷和老爷回来,记得通知我。”
过了一会儿,元生来报,顾之虞和顾泰安回来了。
顾容裹上披风,起身就要往屋外走。
“少爷!”元生忙叫住他,“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事差元生去办就行了!”
顾容道:“不行,我要亲自去听一听,皇上都对他们说了什么!”
宋潜渊从外面进来:“少爷,我陪您一起去。”
顾容看了他一眼,两人默契地不发一言,往沉香院外走。
一路上,宋潜渊走在顾容的身侧,用他的身体替顾容挡去了一半的夜风。
二人来到主屋院外,听见顾之虞提高声音对顾泰安道:“我不去西域!爹!皇上要让我去西域当驸马,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人待的地方吗?!我不去!”
顾泰安怒道:“你以为这事情能由得了你?!你可知皇上本来是打算让你二哥去的!”
顾之虞的声音顿了顿,像是怔住了:“您……您怎么不早说?”
“早说?你自己看不出来吗!”顾泰安愤恨道,“他一不会狩猎,二不会骑马,皇上为何要让他进狩猎场?”
“这……这……爹,我不懂!”顾之虞依然没想明白。
“西域路途遥远,舟车劳顿,皇上是想看看容儿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
“那他……他……”
“现在你也看到了。今次狩猎比试,你的成绩仅次于太子,若是要和西域和亲,想来我们顾国公府也是再适合不过。之虞,若是皇上的圣旨明日真降下来,此事便不可更改,你准备一下吧。”
“准备什么?爹!您真要让我去西域?”
“我怎会生下你这么一个儿子!能去西域当驸马,替皇上分忧,那是光宗耀祖的事!西域怎么了,你大哥远在漠北,他何曾在家书中道过一声苦,怎么到了你这儿,去西域就成了吃苦?!”
顾之虞此生最恨顾泰安拿顾正初和他做比较,听完反应越发激烈:“爹!”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从狩猎场回来后,笼罩在顾容头顶的阴霾一扫而空。
想到顾之虞得知自己要入赘去西域的表情,不管这事情最终会不会被定下来,顾容都觉得格外清爽和解气。
他回头对宋潜渊道:“小钱子,我们走吧。”
宋潜渊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少爷不气了?”宋潜渊忽然道。
“还气,”顾容撇了下嘴,“只要有顾之虞和我大娘在顾府一天,这气永远都不会消的。”
“那还有皇上呢?顾老爷呢?”宋潜渊问。
顾容怔了怔。
若是皇帝真铁了心要将顾容送去西域当驸马,顾泰安恐怕也不会拒绝。
就像他自己说的,能入赘西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顾泰安的心里,或许永远都会把顾府的荣耀摆在第一位。
顾容曾经也庆幸过自己是顾府二少爷,觉得自己有爹关心,有娘疼爱。但自从他逐渐经历了些事情,他才明白,对于顾泰安来说,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另外两个兄弟,或许都没有顾府满门的荣誉来得重要。
“少爷,如果,我是说……”
【警告宿主,任务进度条已经开始下降,如若宿主不及时采取措施,或将受到惩罚!】
进度条下降?
进度条怎么会下降?
顾容一下子慌了,难道是因为他这两天都没来得及羞辱宋潜渊的缘故?!
思及此,顾容来不及听宋潜渊究竟想说什么,飞快道:“你今晚不要睡了,守在我屋外,明日一早周大夫会来给你的伤口换药,到时候你再去休息!”
说完便匆匆地回到沉香院,进了自己的屋子,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宋潜渊轻抬手肘,抚了抚自己左臂的伤口。
他是累了,也受了伤,但在沉香院继续守上一晚对他来说也没什么。
只不过,他是不是唐突了?
是因为唐突了,少爷才生气了吗?
他本想提出,带少爷离开顾府,到时候他们一起去江南,找一个无人打扰,又适合养病的地方,抛开这里的一切简单过一辈子。
届时如果少爷想要带上魏氏,宋潜渊也不会介意。
可是,凭什么呢?
少爷凭什么愿意跟着他走?
宋潜渊深黑的眸光黯淡下来。
不一会儿,他打起精神,缓缓走到沉香院里,又开始尽职尽责替顾容守起了院子。
【进度条回归正常,请宿主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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