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桌上摆好了两碗米饭,一锅冒着腾腾热气的山雉汤,一盘烤好的肉和一碗素菜。
拂瑶盛了一碗汤递给魇月,他敛眸抿了一小口后说:“不错。”
拂瑶又撕下一条山雉腿给魇月,“刚才没留神有些烤糊了,味道可能不怎么样,你尝尝。”
魇月慢条斯理地撕下肉,细细地咀嚼了下,神情很专注,尔后笑了一下,“也不错。”
拂瑶疑惑地望了望他,然后自己掰下另一条腿,吃了一口后,皱起眉头说:“这也叫不错么?”这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败笔!
魇月用锦帕擦了擦唇后,望着拂瑶似笑非笑道:“比妖魔的味道好。”
拂瑶面容一抖,讪笑道:“你……真有鉴赏力……”
“我该说过奖吗?”魇月斜睨向拂瑶,濯黑而狭长的眸子显得愈发的明亮。
“一般人都想不到如此独到的见解,你实实不用客气。”拂瑶低下头默默喝着汤。
一阵低磁悦耳的笑声自魇月口中溢出,回荡在房内,久久不散。
一顿饭吃完,拂瑶收拾干净桌上,望了望窗外,看雪又停了,对魇月说:“我起初进屋时,好像闻到了一阵梅花的香味,这天气应该开得正盛吧,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两人走出门,风已经不如之前的大,但是梅花的清香味愈加浓郁,拂瑶循目望去,果然在草屋左侧几丈外寻觅到梅花的踪迹,且还不止一棵,足足有两排。
拂瑶折下一枝放在鼻边嗅了嗅,说:“嗯,果然很香,不过被如此整齐地栽种,倒不像是野生的,看来这茅屋的主人是个爱花之人。”
天色渐渐有些沉下来,天地间被染成入暮前的靛蓝一片。
拂瑶遮目向远处望了望,才发觉他们其实是在一处临近悬崖的地方,而对面是高大巍峨的连绵山峦。
拂瑶纵身一跃,跳上屋顶,走了几步后发现这茅屋比想象中结实,于是拿着适才折下的梅花枝扫开一处雪后,对魇月挥了挥手,笑盈盈道:“上来坐会儿吧。”
魇月见她撑着脑袋,笑眯眯地冲他招手,有刹那的失神,随即也一跃上了屋顶。
两人并肩而坐,拂瑶指了指那边的远山,说:“你觉得那边会有人住吗?”
魇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唇角微扬:“你是指人,还是仙,还是妖魔?那边地势极高,人界之人很难上去,仙或者妖魔倒极有可能深居于此山中。”
拂瑶笑了笑后,点头说:“那里很象我很久很久以前呆过的檀云山。”
“嗯?”微沉的暮色将魇月漂亮狭长的凤目镀上了一层淡褐色,慵懒而沉静。
拂瑶继续说:“在檀云之巅有一面浮生境很神奇,时常会掠过世间众生百态。我觉得很有趣,便经常兴致勃勃地看着,遇到不懂之处,便常常跑去问师父。但不知何故,师父有一日突然不准我再看浮生镜,自己亲自一点一点得给我讲解这世间之事……”
“那你都问些什么?”
拂瑶偏着头想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说:“好多好多,都不记得了,不过大抵上都是一些很蠢的问题,不过……”
拂瑶又偏头望向魇月,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我倒是没有问过什么是人贩子,所以……魇月兄还是比在下略胜一筹。”
魇月皮笑肉不笑地睨向她,凤目微微挑起:“你这是明褒暗损么?”
拂瑶收回目光,笑容可掬地说:“怎么会?我是在夸你,我私以为不耻下问乃是一种美德,若是妖魔界人人都有如此美德,早就其乐融融了。”
魇月点了点她的额头,语带笑意,“你瞎掰胡诌的功力倒是见长了。”
拂瑶笑了笑,从袖中掏出松子,递了一些给魇月说:“这个极好吃的,你尝尝。”刚递给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衣袖里陆陆续续地捣鼓出一大堆物件,象锦帕,面人,香囊还有小糖果之类的,然后通通放到魇月面前,笑眯眯地说:“你看这银子都是你付的,没有理由让我全部拿了去,你挑几件吧,就算作我们到人界逛一圈的纪念吧。”
魇月唇边勾起笑,问:“你当我是你,还稀罕这些玩意儿?”
“你真不要?”
魇月低眸扫了一眼,拿过一个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改变主意说:“那我要这个吧。”
拂瑶仔细瞧了瞧,点了点头后说:“这花绣的果然精致,不过美则美矣,却为什么花开单蒂且并无枝叶?”
魇月有刹那的晃神,复又望向拂瑶问:“你想看此花么?”
拂瑶有些诧异:“这世间真有这种花?”
魇月颔首,“嗯,在鬼界和人界交界处有一条河,名唤靡音,与鬼界的忘川河齐名,但甚少有人知道,在靡音河畔上就开着这种花。”
“靡音?”拂瑶喃喃重复了一声。
魇月淡淡一笑:“靡音河畔十分漂亮,我便是在靡音河畔出生的。”
“真的么?”拂瑶晶亮的眼珠转了转,然后从房顶上跃下去说,“那我们此刻去靡音河畔,我想见识见识这种花。”
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拂瑶身躯与天地间融为一色,站在下面仰望着魇月,似在等待着他的答案。
“好。”魇月从屋顶上跳下来,掌心微转,青绯神剑赫然在他们面前。
魇月跃上去,然后向拂瑶伸出手,她立即飞了上去,一路疾驰而行,不消一炷香,他们就到达靡音河畔。
这里的苍穹是一片深沉的蓝色,很象人界入夜前的天幕。河里的水清澈透明,却一路逆流而上,望不到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雅的奇香。
魇月递给拂瑶一颗丹药,“把这颗药丸吞下,这种花香闻久了会使人产生幻觉。”
拂瑶服下,望着面前一整片的绚烂盛开的淡紫色花朵,叹道:“这就是香囊上的那种花?真真是绝美异常,叫什么名字?”
“长生。”
“长生?”拂瑶诧异地喃喃道,指尖搭在它细长的花瓣上,有些失神道,“为何……唤长生?”
她只知道沧海之畔有种花叫做无生,从生到灭不过须臾,却不知道这世间竟有花唤作长生!
魇月白皙的指尖落在花蕊上,淡淡道:“因为它花开万年,永不凋谢,所以名唤长生。”
拂瑶和魇月坐在靡音河畔,望着眼前一大片的长生,拂瑶默然无语,心底却划过一道悲凉,长生而花开单蒂,那便是永生无止的寂寞。
以前一直都在师父身边,后来到了灵霄宫也有这么多同门陪着她,她从来不知道何为寂寞。
她抬眸瞥向一眼魇月,他的神色染上几许朦胧,眼睛好似在望着面前的长生花海,又好像只是在注视着前方,却并无焦距。
拂瑶眼眶微微有些痛,她转过眸,望着远方问:“魇月,漫长的岁月,你是如何度过的?”
魇月有瞬间的怔忪,目色掠过些许惊讶,片刻后又恢复如常,嘴唇微动:“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寿命比人界之人长很多,可是如今回想起来,我能记住的事却并……不多。”
“那有最难忘的事吗?”
魇月目色愈加茫然,想了许久后说:“应该是我小时被关在地牢中,有个年老的鬼姬偷偷为我送来了一瓶疗伤的丹药,后来……她被我母亲亲手捏碎了精魂。”
“那有最快乐的事么?”
魇月声音很轻,“……很多。”
这里入夜后异常寒冷,比下雪之时更为渗骨,拂瑶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并排坐着,一直看着天边一点一点的暗下来。
许久之后,魇月突然站起身,披着白裘披风的身影立在夜色中,仿佛天地间仅剩下他一人。“此河横贯东西,你往东边走就会回到之前我们呆过的茅屋,小狐和禹滕在那里等你。从此你东我西,永生不必再见!”
一阵风袭过,长生的香气愈加浓郁地萦绕在鼻尖,拂瑶怔怔地望着他的越来越远的背影半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中,才转身离去。
默默地走在小道上,她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想去想,可偏偏师父、魇月、小狐、辰婉、闵月、环姒……无数人的容颜窜进她的脑海里,底下的脚步也越来越吃力……
拂瑶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淡去,倒在了地上。
片刻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边,凝视了她半晌后扛起她,消失在靡音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