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随我修行观星术多年,笙儿,你该明白的。”
万鹤笙沉默良久,道:“师叔,我都明白。”
能将观星术修炼到大成,整个太虚门,不,放眼整片南洲及整个修仙界,也只有他们两人。观过去,观未来,天下大势,尽在映照出一方星辰的瞳仁中。
“既无法躲避,何不将其为己所用?”
姜月明道:“我也曾想过顺势而为,所以,才允了笙儿你同妖族接触,但他不一样。”
巫族极端排外,族群数量稀少,繁衍不易,但巫族生来强大,肉身强悍,不惧寒暑,又生性暴戾,只听从父母或族长指挥,几乎每个成年的巫族子民都是人族心腹大患。
况且,巫族血脉霸道,从未听过与它族通婚事例,普通人族更是无法承受,若是人族母体怀胎,在怀上后必然暴毙。若是巫族为母,也只会生下一个死胎。钟长岭这样的人巫混血,实在罕见,若说背后没有阴谋,便是刚入门的小弟子也不信。
万鹤笙安静地看着他,忽然轻轻开口:“多年前,我进宗门时,因天生煞气,不少长老也不同意,还是宗主您执意出面,这才让师父收下我。”
煞气是真,为掩饰她的魔气,万鹤笙不得不抛却肉身投胎重活一次,又想尽办法把魔气压制住。即便如此,当年她入宗门时受到的刁难也不少。
“你要收他为徒,不是不可以。”姜月明说,“他与你不一样,若他想入宗,必须将巫族血脉洗净。”
万鹤笙微怔:“洗去巫族血脉?”
她并非没有听过这个法子,而正是因为她知道,才为难。
修真界不少种族神秘低调,唯独妖族数量庞大,不少仙人会饲养些妖宠、坐骑等,当然,贪图些妖族化形后美貌的也有,只是为正道不耻罢了。
一部分人与妖厮混久了,难免有半妖诞生,只不过绝大多数半妖都空有半人半妖的外表,却无妖族强悍肉身或人族修行天赋,无法踏上修仙路。有些疼爱孩子的,自会为后代想尽办法。
如最出名的东洲渤涂海境的一方霸主,便是一蛟龙王,曾与一人族女性相好,那女子倒还真怀上了蛟龙王的孩子,可惜孩子出生后女子便香消玉殒,那蛟龙王倒也痴情,对其子百般疼宠,可不论它如何为小儿送上奇珍异宝,半妖就是不能修行。
万般无奈下,蛟龙王不得已,寻了个法子,替小儿洗去自身蛟龙血脉,让他彻底成人。从那以后,渤涂海境蛟龙王座下,多了一位实力卓越,极具竞争力的五太子。
在蛟龙王寻得秘方后,越来越多替自己的后代洗净驳杂血脉的事例,灵族、诡族等亦有,唯独巫族,从未听闻。
见万鹤笙思索,姜月明微微侧头,双目紧闭,却仍像是在温和地看着她:“若无法洗净,你又确实与他有缘,不如……”
“送他投胎转世。”
一语如惊雷。万鹤笙猛地抬头:“不,不行。”
巫族血脉淡薄,重活一次,即便跟着灵魂转世去,也会被削得更弱,钟长岭所有血亲全部去世,他转世一次再避开帝流浆,便可万无一失。
况且,以万鹤笙的能力,在投胎时给徒弟做个印记,并不难。
万鹤笙目露慈悲:“他与我今生有缘,何必问来世?”
“更何况,师叔您知道,生死轮回一事最是无常,吾等无法参透。”
即便修成大罗金仙,也不可能操控轮回,否则想让谁来生成什么便成什么,想何时出生便何时出生,岂不乱套?
“笙儿,我知你不忍心,可有时,还得以大局为重。”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女子眼里已含了泪光,缓缓摇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会想办法替他洗去巫族血脉,在此之前,求师叔保下他。”
“你……”
“师叔,求您了。”
和姜月明一样,万鹤笙少有情绪激动时,更不必说掉泪,自成年后,她再也没哭过,即便遇着再大的难题,她也能冷静解决。
这是姜月明时隔多年后,又一次看见她双目含泪,却没有落下来,只定定地注视自己。
大殿内,空气几乎凝滞。
“也罢。”姜月明幽幽叹气。
帝流浆夜,骆不寻的刻意寻衅,何尝没有他的默许?否则骆不寻擅闯漆吴山又随意朝普通弟子下手,怎么也该去刑事堂领五年禁闭。姜月明心知肚明,以万鹤笙聪慧,必然已经想到这一点,可她还是和往常一样,从来不说自己的委屈,甚至,还在为了对方恳求自己。
万鹤笙安静地看着他。
姜月明道:“十年,他的血脉最多可压制五年。”抬手一招,本该在隔壁的钟长岭被凭空摄来,掉落在地时还有点懵,抬头四处张望,等见到宗主和师父后,想起了礼节问题,一双利爪努力合十,站直了身体想行礼。
刚站起身,他就发现了不对。
师父好像……哭了?
那点泪光飞快消失,快得像是错觉。一愣神的功夫,后肢便没站稳要往下倒。万鹤笙指尖打出灵力将他托起,不至于叫他摔下去。
与此同时,四道光圈凭空出现在半空,转一圈后,灵活套上他的四肢。
套上的一瞬间,少年就感受到了无比剧烈的疼痛,仿佛经脉都被刀刃刮擦着,想挣扎,体内有什么东西想从体内钻出来,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好痛……
是什么东西?
他终于要死了吗?
视野已经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点浅色袍角,钟长岭意识渐渐涣散,仍旧挣扎着伸出手去,要抓住那一方袍角。
“师父……”如果要杀我,可不可以用不那么痛的办法?
少年没能说完,便晕了过去,自然没察觉他竟然恢复了开口说话的能力。
四肢连同脖颈处原有的项圈光芒大放,无数细密灵力交接流窜,于少年虚浮上方绘制出一方封锁法阵。光圈不断紧缩,牢牢锁住手腕、脚踝,等光芒完全褪去后,蜷缩在地的少年浮现。
他已变回了人形,四肢和脖颈都套着漆黑的环,浑身冷汗淋漓,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犯人刚承受完刑罚似的。人早就昏了过去,一只手却紧紧地抓着师父衣角不放。
“师叔,一整套锁灵环,未免太痛苦。”万鹤笙眉头微皱。
她手中只有从宗主手中得来的一环颈圈,先给他套上,万万没想到姜月明竟把整套都用在了他身上。
“不可不防。”
万鹤笙垂头,躬身行礼:“是我失礼,望师叔原谅。”顿了顿,她轻声补充道,“多谢宗主施以援手。”
她的语气依旧轻柔真诚,仍旧是那个从无怨言的师侄。
姜月明没有说话,他略有些为身陷险境的虞知微分心,又听见万鹤笙告退,点点头,允了。万鹤笙便以云雾托着钟长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