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你的父亲。”我平静地说。“你恨修格斯一直以来对你的轻视,对你的冷漠和虐待,所以你想推翻整个诺登斯家族?”
“没错……这是我一开始的目标。但是不久之前,事实已经证明了,他并不是我的父亲。”夜爵微微摇头道,“这对我来说,我最开始的目标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当然,在那之前,我最初的计划就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什么意思?”我警惕地看着夜爵,一字一顿地问道。
夜爵微微侧身,他那低沉的视线落在了最近的一朵玉白色的狗牙花上,语气有些空幽地道:
“因为我发现了比我个人恩仇远远更崇高和重要的目标。”
“那是什么?”我追问道。
夜爵重新转回头,那一头秀气的黑发随着他的轻轻转身而上下一阵飘拂,他那紫红色的眼瞳就从黑发下露了出来,重新定定地看着我。
“这个国家……那些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最底层的人。”夜爵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怅惘之色。“赫鲨应该跟你提起过阶级固化的事,我想你应该不会不明白新德利亚现在的情况。阶级固化已经让这个国家陷入了泥潭之中,资本和贵族血统已经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古井,把那些没有力量和贵族世家以及国家机器作斗争的民众永远困在井底,一点一点地腐蚀,从肉体到灵魂。”
我的脑海里浮现起了当初一起与赫鲨在蛾摩拉城的跨城大桥上的那一次夜间漫谈。赫鲨的确跟我提起过蛾摩拉城阶级固化的事,而且我也亲睹了蛾摩拉城的贫民区和贵族区是两个么样的冰火两重天的世界。
回想起那个被资本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城市,我心中躁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几分,我微微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只是尽可能平静地看着夜爵,道:
“所以,你觉得你的所作所为能够改变一切么?你觉得你是圣人,救世主?”
夜爵微微摇头,道:
“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只是因为我从小就在边疆摸爬滚打,每天都在战争的最前线出生入死,所以我非常清楚新德利亚贫民窟的情况,每一天……我都能够看到为求一金一钻的父亲把自己的女儿论斤秤两卖给前来‘狩女’的世家贵族子弟们。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团体们可以拿着复合弓对着苦难的少女们玩‘猎杀游戏’。想要做基因实验的集团可以随意地到贫民窟绑架儿童和妇女。几乎所有贫民学校,有六成以上的学生从初中就开始吸毒,初中以上的贫民学生中,援1交的比例超过八成,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们可以以划破自己汽车车门一块油漆为理由让一个十三人的家族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而他们的目的,有可能只是为了那个家族的一个姿色不错的女孩……在新德利亚,你什么都可以卖,肉体,器官,亲情,友情,爱情,激情,青春,资本的逐利本质就像毒酒一样会把人逼至疯狂……法律?至于法律,那不过是‘大老爷’们的游戏。利益熏心的大法官可以对着一张裸1女图片说那是大卫雕像一样的艺术品。就算偶尔出现有良心、一心匡扶正义的‘清官公仆’,也可以轻易通过文广集团言论操控或者地下手段轻易铲除。你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很多角落,而我……都看在眼里。”
夜爵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晶莹的清泪。我相信,这一刻的夜爵绝对不是在撒谎。事到如今,我见到的人也多了,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和临时装腔作势的演技,我已经能够清楚分辨。
“所以,你觉得你这么做就能够改变一切了?”我嘲讽地笑道。
夜爵轻轻地摇头,道: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但是……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这个国家在呼唤我。必须要有人站出来做点什么,不是改革,就是毁灭……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叫唤我,那个声音祈求我说,让我阻止这个国家的堕1落和腐朽。”
我僵着嗓子,加重了音量咆哮道:
“所以,你现在满意了吧?看到现在这片变得残破不堪的土地,你心满意足了是吧?!”
夜爵摇了摇头:
“我错了。但是我一开始也知道我会错。但是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即便这是一条不归路,当我选择改变这个国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走上了不归之路,就算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后悔。”
我平静地看着夜爵,道:
“就算你死上一万次,你也得不到救赎,夜爵。”
夜爵毫不犹豫地道:
“如果死一万次能够改变这个国家,我愿意。”
风轻轻地从我和夜爵之间穿过,我和他就这样整整对视了约莫有十秒。在夜爵的眼瞳里,我看到了某种执着的信念,这个男人,的确是内心里有着某种可以称之为信仰的东西。
“你就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毁灭吗?”我冷冷地道。
夜爵点了点头,道:
“我想过……我想过最理想的局面,也想过最糟糕的局面。在理想的局面里,我利用了仙度瑞拉来唤醒撒达,利用爱德华来唤醒外神,然后利用赫鲨对爱德华的感情复苏了合雒制衡撒达,索托斯家族的研究所是我袭击的,那是我为了复苏合雒的准备。幻金的信息也是我告诉龙神蒹葭的,我知道她为了重振家族会不惜代价。而流讫模型的事,爱德华早就已经告诉了我。至于外神的事,则是我告诉的爱德华。我想利用爱德华唤醒撒达,利用撒达唤醒外神,利用外神的血祭消灭政府军让夜翼节节获胜,再利用回提来杀死外神,之后利用合雒杀死回提,解除新德利亚的诅咒,最后利用惯性大炮和生物套装让流讫和合雒同归于尽。这是一个几率低得可笑的布局,而且……这个布局最大的变数,也是来到了新德利亚的你。如果不是因为仙度瑞拉和你定下了在新德利亚留住一个月的约定,也许我的计划会顺利更多吧。”
我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道:
“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是现在,我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蠢的人。你觉得神兽的力量是你一个凡人能够操控得了的么?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这么多环环相扣的布局,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失误,就是全面崩盘,能想到这种布局的你,绝对不是天才,只是个疯子而已。”
“没错,我是疯子。”夜爵没有否认什么,“但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总要有人来拯救。我不相信上帝的存在,更不相信能够拯救世人,但我相信恶魔之间能够同归于尽。”
夜爵的回答依然是坚定到让我惊愕。我忍不住道:
“难怪有人说,有时候自诩为自己正义的人比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更可怕,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而且还会义无反顾地做下去。”
夜爵的眼神更是暗淡了几分,他微微垂下了睫毛,视线落在了他手中的金属假面之上,不再说什么。
“如果撒达也好,霸主也好,外神也罢,它们都和你最初预想的计划背道而驰,你有想过留下一个防范机制吗?”我盯着夜爵的视线,嘶哑着声音道。
夜爵静静地看着我,缓缓地道:
“有。而且……只有一个。”
“什么机制?”我追问道。
夜爵轻叹了一声,略显忧郁的脸庞上,那双紫红色的眼瞳里映射出的是长长的虚无。
“和我的妖术有关。”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此刻我才想起来,自从和夜爵相识之后,我还不知道他的妖术是什么,事实上,夜爵他也从来没有在其他人的面前展示过他的妖术。
“你的妖术,是……”我琢磨着问道。
“和你一直想要拯救的那个女孩一样。”夜爵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我,平声道。
就像是冰山骤然裂开了一道裂缝,我那一直僵冷无比的心脏,在这一刻发出了痛苦的*。
我颤着声,控制着我那开始逐渐偏离轨道的情绪,道:
“夺魂术……?”
夜爵轻轻闭上了眼,微微颔首,并没有否认。
至此,我终于明白了夜爵的全部计划。在他为自己设下的局里,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自己活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上帝,只有恶魔之间的同归于尽。”夜爵重复了一遍,道。
这就是夜爵他信奉的理念。
如果不是因为的出现,在夜爵的剧本里,他至少也会拉上两只霸主和他一起同归于尽。
夺魂术是这个世界上最罕见的妖术之一,仅次于勾魂术,在同一个时代,几乎不会出现两个人。但是这种极低概率的事件,却居然发生了。
“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疯子。”我恨得牙痒道,“事到如今,你出现在我的面前,又到底想做什么?”
“我欠你一条命。”夜爵挺直了腰身,像个军人一般傲然站立着,“如果不是因为你出手,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所以,现在,我把我的命交给你,希望你能够终结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