媱嫦自窗子跃入宁浮的书房时悄无声息,抬起头却迎上了宁浮的剑。
“叔父。”
她没动,轻声唤了一句。
宁浮收回剑,瞪她:“在家里戴什么面具?就不怕我当真没收住剑?”
媱嫦站起身,摘下面具对他说:“拿着麻烦,便戴上了。”
宁浮把剑放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媱嫦默然片刻,不答反问:“近日叔父去过明德坊么?”
“没有。”宁浮给她也倒了杯茶,“你们离京后长公主仍托病不起,圣人始终在明德坊内,直至日前遇刺方才回宫。这些日子来明德坊一直没什么动静,圣人虽在,却不见群臣。”
媱嫦缓缓点头,心中想的却是程聿竟算错了。
当日离京时他说,若他不走,长公主的病如何能好。
他们走了,长公主依旧托病。
媱嫦轻笑一声,对宁浮道:“叔父,我先出去一趟,您早些睡,莫要等我。”
“去哪?”宁浮瞥了眼她的左臂,“既是真伤着了,便好生将养。”
媱嫦进来时只用右手撑了下地,行走间左臂也不见摇摆,他熟知各色伤口,自然晓得她这是真的被伤着了。
媱嫦轻抬了下左臂,对他说道:“叔父放心,只是划了道口子罢了,没伤到筋骨,无大碍。”
“嗯。”
宁浮轻声应了一句,也没见多把这事当回事,全没有闯绣止府时的模样。
他望着媱嫦,不等到她回话就不放她走似的。
媱嫦说:“我去太医署。”
宁浮提醒她:“长公主的脉案向来存放在公主司邑,你去太医署没用。”
“我并非为她而去。”
媱嫦应答一声后便戴上面具,再一次融入夜色。
正月将至,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硕大的红灯笼,恍若星辰陨落照亮凡尘。五街八道上,每个坊口都摆着官家造的花灯,如今还未点起,一个个如蛰伏在暗夜中的猛兽,只等着除夕那夜尽展风华。
太医署位处明德坊太常寺内,紧挨御道,隔着十余丈便能闻到苦涩的药味。此处向来灯火通明,夜间也有值守的太医。
媱嫦绕过金吾卫巡查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太医署的后院内。
此刻已近子时,太医署倒是安静,虽点着灯,值守者却已睡下。若无通传,他们也能一夜好梦。
绣止府内有最详尽的京安城坊图,连最不起眼的暗渠角门都描绘得详尽。这图她看过数次,想寻得太医署搁放脉案文书的院落如探囊取物。
此处亦有小厮看守,他卷着被褥,在廊下蒙头熟睡,媱嫦自正门进去都没能惊扰到他的好眠。
掩好门,她吹亮火折子。
入眼便是整齐排放的架子,以黄封封存的是先帝们的脉案,后是后妃的,再后是亲王公主,最末才是大臣官员的。
媱嫦直奔最末的几个架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寻了半晌,才寻得一卷装订齐整、半寸厚的脉案。
蓝皮上书:绣止府司丞程聿。
通益坊,绣止府。
宋秋递上一盏茶,忍不住掩唇打了个呵欠。
她轻声劝道:“公子,该睡了。”
程聿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只道:“不急。”
宋秋瞧了眼水钟,道:“大人许是不会来了,宁府今日闹得厉害,只怕这会儿宁夫人还没从大人房中离去。”
“人绊不住她,”程聿翻过一页书,“她是去办事了。”
宋秋满心疑惑,却也知程聿不会与她解释,她默然片刻,往香炉里加了些香料。
程聿的眼底带着些血丝,他放下书,合上眼睛对宋秋说:“你先去歇吧,我等她便是。”
宋秋揉了揉眼睛,浅笑着回:“我无事的,陪公子说说话也是好的。”
程聿不置可否,阖眸靠在软枕上,听着水钟的滴答声,回想着今日在宫中圣人与他说的话。
“修怀,终日打雁的人却被雁啄了眼,你这事,足让朕笑了一日。”圣人心情甚好,笑着把玩着一支紫玉洞箫。
程聿默然失笑,回的仍是那句:“人在外时候久了,心便野了。”
圣人转而询问:“可找到名医了?”
“不曾,”程聿缓缓摇头,“尚未寻人,便出了这些事,再想查时便听得圣人遇刺,臣心难安,便赶回来了。”
“那便罢了,今冬也快过去了,开春再寻便是,这般严寒你在外朕亦忧心。”圣人并未问责,反倒是问,“听闻媱嫦伤势颇重?”
程聿的唇角敛着一丝笑:“她应该重伤。”
“哦?”圣人笑得愈发浓了,“那陶容当真有这般本事?竟使得你也全神以待。”
“陶容善武,背后之人尚不知是谁,事关社稷安危,臣不得不出此下策。”程聿只道,“太医署那边还需得圣人暗谕。”
圣人脸上的笑缓缓敛去,他略一思量,颔首道:“既是你已有打算,朕便不多加干涉,只一点,修怀,务必寻得背后之人。绣止府乃朕之臂膀,不容他人置喙。”
“臣领命。”
“司丞,久等。”
风吹入大殿,吹散了袅袅香烟。
程聿睁开眼,正瞧见一身六处暗探打扮的媱嫦进了门来。
他坐直身子,问:“去过太医署了?”
媱嫦心中骂了句“老狐狸”,面上却丝毫不显,反问:“我去太医署做什么?”
“不去看看我的脉案?”程聿的嘴角噙着抹浅笑,他给媱嫦倒了杯茶,推向她的方向道,“坐。”
媱嫦坦然坐下,喝了口茶后才说:“司丞是觉得我该因今日宋秋给我服用的药疑心你的病?”
“不然?”
“我没那么清闲,”媱嫦自怀中取出巴掌大的一卷纸,推到他面前才道,“怀兴坊李家,家传的制胭脂手艺,宫中采买选的都是他家天宫巧铺子里的东西,我去翻了他家的账目,摘了些与明德坊关联的。”
程聿展开那卷纸,却不细看,反倒是问:“你不是看不懂账目?”
“我认得字。”
媱嫦喝了口茶,继续道,“下晌时郑子石托宋秋传给我的消息,那镖银便是给他家的,不从他这儿查,我还能从太医署查不成?”
她说着话,抬眸轻瞥了程聿一眼,仿佛在责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