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会上,有东厂的番子送来消息,长公主与叛贼李宝坠入悬崖,生死不明。
德庆帝晕倒在龙椅上,一时间,朝堂上下混乱一片,幸得太子坐阵,安抚众臣。
德庆帝只有这么一个公主,自是宠爱有佳,除去真心对待的三皇子,恐此女最得他心,长公主不如太子与福王心思沉重,单纯得可爱,再者,德庆帝宠爱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曾经与衡妃也有一个女儿,可惜夭折。
衡妃死后,郑妃是他第一个宠幸的女人,宠她,是为了提升她以安抚后宫平衡,或是与薛贵妃抗衡,奈何,郑妃不喜后宫争斗,又早早因病而逝。
此后,德庆帝虽时常宠幸其她妃嫔,却并没有留下子嗣,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痛失爱女,德庆帝病倒在床,令太子监国。
夏璟仍旧派人于悬崖下四处寻找,德庆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徐安年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得一时没了反应,包括东西南北,脸上尽是一片沉重。
她急急赶去东厂打听消息,然而,夏璟还没回来,听曹参说,那崖甚高,而崖底是踹踹河流,四处皆是凌厉怪石,生还的机会很小。
回来的路上,徐安年令马车出了城,她要去那悬崖看看,心里始终有个信念,他们还活着。
近黄昏,众人终于到了树林,这里己被官兵封锁,四处都是金吾卫与东厂番子,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她有金牌在手,一路畅通无阻。
有东厂的番子迎来,他们自是认得她,徐安年令他们各自忙去,不用顾她,她与东西南北来到传说中的悬崖,却瞧见另一个白衣身影,站在崖顶,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有绝世之美。
未曾料到会遇上沈士桢。
他是为了长公主吧,不枉长公主对他痴恋一场。
她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排站着,望了望崖下,仅一眼,就己双腿打颤。
她微微退开两步,沈士桢回头看她一眼,她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恐高。”
他转过头去,未去理她,也不好奇她为何来此。
良久,才听她的声音传来,
“这么高摔下去,真正凶多吉少。”
沈士桢皱起眉头,徐安年不知他心中所想,此人总是一幅高深莫测的神色。
她走下悬崖,在草地上扫了一眼,那里还有打斗的痕迹,可想当时情况多么惊险,可这么多人怎么就没瞧见这里的悬崖呢?
沈士桢也跟着走了下来,瞧着她蹲在齐膝的杂草中,
“黑夜之下,杂草之中,谁又能注意此处的高崖?”
他似在解释她的凝问。
徐安年点点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自从并州以后,两人再也没有单独相见过,实在那次相处很不愉快,在朝堂上两人虽见面,可基本上连招呼也不打,因而,在此见到他,也没有更多的话。
她转身欲走,沈士桢却道,
“听闻李宝是为救公主而跳下悬崖,并非被夏璟击中。”
徐安年愣了愣,淡淡道,
“李宝虽利用了公主,但并无伤她,他能救公主不顾性命,确实意外之中。”
沈士桢又道,
“虽然,刺杀皇上,乃大逆不道,他对公主倒也一片真心。”
徐安年听言,瞟了瞟他,能从他口中听到对别人的称赞,倒是觉得奇怪。
“李宝对公主尚能如此,可惜某些人,却实在无情无义。”
沈士桢看着她,
“你在说我对你无情无义,还是说对长公主无情无义?”
徐安年脸色微红,
“自是对长公主。”
沈士桢冷笑一声,
“我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她早己知晓,难道,你希望对不爱之人,虚以假意才是对的吗?就如你对福王,或福王对你?……”
“沈士桢!”徐安年听言气得立马打断他的话,“你休得侮辱我?”
沈士桢朝她走近两步,脸色带着嘲弄,
“我说错了吗?当初就警告过你,投靠福王没有好结果,如今,他还理你吗?”
徐安年握了握双手,他的话正刺痛她的内心。
“我与福王的事,何时沦着你来管,你的湘云小姐不也未理你。”
沈士桢听言脸色一黑,面上笼上一股子阴气,徐安年却是得意一笑,
“怎么?是不是很难受?人家才是天生一对,你不要胡乱肖想。”
“天生一对?这个世间就没有天生一说。”
徐安年悄悄瞥他一眼,
“你想做什么?”
她只觉他的话透着狠劲,正巧一阵阴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颤,有些不安。
沈士桢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去。
徐安年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李东等人走近她,关心道,
“你与沈大人说了什么?他的脸色很难看。”
“他什么时候脸色好看过。”徐安年哼了一声,
“走吧,回城。”
众人朝林外走出,然而,刚才还晚霞红满天,几阵风过后,天空瞬间黑暗下来,厚厚的云层飘得极快,突然一个“霹雳”,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拖起长长的尾巴,徐安年吓了一跳,顷刻之间,大雨倾盆而下。
“宋大人,快到这边来避雨。”
一个番子大声喊道,众人跑到一处帐篷内。
原来为了方便寻人,这些番子金吾卫,早己搭起了数座帐篷,里面还备有吃食。
幸尔,幸尔,衣衫并未湿透,徐安年一边整理衣衫束发,一边抬头看天,恐怕这场雨要下好一阵,今晚是回不了城了。
李东拿出一壶酒,递给她,
“夜寒露重,可以去去寒。”
己到初秋,在这密林深处,一场雨下来,的确温度降了不少。
徐安年找了个位置坐下,扯开酒壶喝了两口,顿时全身都暖和起来。
这边慕北开始骂骂咧咧,
“这鬼天,怎么说下雨就下雨。”
“幸尔,这雨下得早,若是在路上遇到,免不了要受一番苦。”宁西接口道,
“如此,那位沈大人岂不倒霉?”
几人呵呵的笑起来。
正在这时,又听见番子的声音,
“沈大人,这边来。”
徐安年伸头望去,果见沈士桢像个落汤鸡,朝着另一帐篷迅速跑去。
她顿时露出兴灾乐祸的笑容。
天己彻底黑了下来,有数十个外出寻找公主下落的士兵,也回到大本营,这时雨也渐渐停了,士兵们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些干树枝,竟燃起几堆篝火,众人围在一起,烤着湿透的衣衫,吃着干粮,谈着闲话。
徐安年向他们打听消息,士兵都是摇了摇头,有几个大胆说道,
“即使掉到水里,水流踹急,恐也难以活命……”
徐安年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再问起夏璟,他己带领其他人顺河而下,那里有几个村庄,他们去寻找线索,不过那些村庄也在数里之外。
徐安年原本还报有一丝希望,此刻,己是灰暗一片。
她转头瞧见沈士桢坐在火堆边,烤着他那件华丽的白衫,他换了士兵的衣服,她觉得有些怪,一时未能认出他来,不过火光映在他脸上,他还是那么俊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她想了想,朝他走去,挨着他坐下,并把手里的酒壶递给了他。
他也不客气的接过,喝了两口,还给她。
两人其实也挺怪,在一起时,不是漠视对方,就是言语相讽,然而,过不了许久,再次相聚,两人都能不记先前的不快,重新接纳对方,就像,吵架间的夫妻。
想到这里,徐安年噗嗤一笑,她与他怎能是夫妻,最多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她曾爱他,如今她己放弃,而他自始自终都未爱过她。
见她笑,沈士桢挑了挑眉,颇有些不悦。
徐安年突然又叹了口气,
“士桢,长公主一事,让我悟出一个道理。”
她又唤他士桢,他瞟了她一眼,见她喝了两口酒,再次把酒壶递给他,他接过,放在嘴边,只听她说道,
“生命,实在太脆弱。”
他听了险些被呛住,轻咳两声,又偏头看着她。
她单手托着腮,倒显出几分女儿姿态。
“白驹过隙,人生短暂,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快乐之中。”
“等救出父亲,我会带着他,游历大梁的美好山河,甚于那些权力争斗,阴谋诡计,就留给你们这些俗人吧。”
说完,她呵呵的笑了起来。
她目光炯炯,盯着面前的篝火,异常光亮。
“果真是妇人之见。”
沈士桢的话打断了她的遐想,这话甚是熟悉,以前柏洵说过,
她懒得理他,他根本不懂。
其实不懂的是她,她己卷进朝堂之争,想要抽身,又谈何容易。
或许是喝了酒的原故,或许是这样的气氛,让她觉得一丝安祥,听着“劈劈啪啪”柴火燃烧的声音,她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也想起了与他的点点滴滴。
今夜,她的话特别多。
“士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不记得。”
“我可记得,很漂亮,就一个小正太。”
沈士桢没有接话,她继续叽叽喳喳,他烤着他的衣衫,不过眼神倒有些明亮,思绪也回到数年前,小渔村,那个整日惹事生非的徐安年,曾偷偷翻过他家的高墙,在他房里藏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是给他惊喜,曾为他磨墨,曾为他每日摘来梅花,又曾把他骗到郊处,让一些小子围攻他,她却来个英雄救美,曾四处宣扬,他是她的男朋友……
不知不觉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士桢,这五年,你是怎么过的?你的父母呢?我怎么没有见过他们?”
徐安年的问话,又让他回过神来。
他收拾心情,仍旧淡淡的说道,
“他们回了老家。”
“老家?”
“嗯,来了京城,生了一场大病,身子不好,回家休养。”他说得很简单,像顺口溜,徐安年奇怪的看着他,暗忖,那两个老人,身子骨看着挺硬朗……他是有心隐瞒?
徐安年还想问点什么,沈士桢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她也不想去蹙他的霉头,两人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谈起往事,己是很不容易了,她不能“奢求”太多。
接着又是沉默,不过两人之间却没有以往的那般冷漠,倒有了几分温暖的亲情。
这夜,徐安年独睡一个帐篷,东西南北与士兵们挤在一起,而沈士桢却在火堆旁独坐了一夜。
次日,天刚亮,徐安年起程回京,她邀请沈士桢同坐马车,沈士桢瞧了瞧稀泥的官道,同意了。
刚下了雨,地面很滑,马车行得很慢,徐安年窝在车上补嗑睡,而沈士桢找到一本书,翻看起来,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到了黄昏,几人才进了城。
这时,外面李东小声的说道,
“怀安,福王的马车……过来了,是否要下车行礼?”
徐安年听了,脸色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