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喝了不少酒,加上又有些晕船,回去之后便是百般的不舒服,晚上就吐了两回,吃了一颗家里带来的丸药才好些。尽管如此,众人可不敢停船靠岸,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只等着到了扬州再去找个好大夫。
这天,徒允克去看宝玉。宝玉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都是恹恹的,什么都吃不下。
徒允克皱眉道:“船舱里本就密封不透气,你整日呆在这里更是压抑得很。走,咱们去甲板上走走。”
宝玉摆摆手,道:“我实在没力气,待会儿又要吐了。”
“你呆在这里才是要吐呢,”徒允克拉着宝玉就往外面走,道:“快,趁着这会子,那人还睡着,有事跟你商量,要紧事。”
听他这么说,宝玉只好勉强自己起来。
大早上,太阳才刚刚升起,也不燥热,江面上拂过些许微风,宝玉拄着拐杖,长输了一口气,慢慢走了几步。
两人并肩同行,徒允克突然问道:“你觉得这次甄家还保得住吗?”
宝玉楞了一会儿,甄家的下场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道:“自然是保不住的,甄家赫赫扬扬,辉煌了也要一百多年了,家中为官遮不在少数,姑娘们也多嫁给朝中勋贵,更别说四王爷五王爷两位,皇上没登基前,朝中也有不少人支持他们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你难道不知?”
“你也算是看得通透,”徒允克道:“这次出来,甄家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那些盐商。这些盐商只怕都是百年的了,世代垄断着盐引,身家何止千万,他们互通一气,背靠朝廷重臣,该想个法子治一治。”
“我朝已有定律:商户不得入朝为官。没有靠山的商户就像水面上的浮萍,只要把他们背后的靠山扳倒了,交多少银子,给谁盐引,给多少,还不是朝廷说了算?”宝玉看着徒允克,道:“这都还是其次的,主要是看皇上想做到那一步?”
“他的心思,旁人如何猜得透?”徒允克倒是面不改色,把昨天晚上与龚游的对话说与宝玉听,道:“反正他想邀功,索性就把得罪人的差事都让他来做,咱们就低调些行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宝玉摇摇头,道:“等到了那里再说吧。”
才到扬州码头,上面就来了好些人,扬州大大小小的官员以及盐商都在那里等候,只见彩旗飘飘,人头涌动。宝玉三人上了船头,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忍不住说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如今现任盐政的是甄家的二老爷甄钊,说起这甄家来,江南最大的肥差都在他家手里,甄家老宅在南京,大老爷时任江宁织造,去了的甄太妃正是两人的妹妹。说起来与宝玉面容身段相似的甄宝玉就是这大老爷的唯一嫡子,几个女儿也都嫁的不错,家里正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场景。
领头的官员正是甄钊,寻常官员被弹劾,只怕早就被吓得魂不守舍了,但是这甄二老爷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完全没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甄钊笑着跟三人打过招呼,道:“知道几位要来,下官已经恭候多时了,三位一路幸苦,府衙里已经备了几桌上好的酒席,为王爷大人接风洗尘。”
众人纷纷附和。宝玉站得稍微靠后了些,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偏偏就有人看到了他,甄钊笑道:“久闻小贾大人大名,今儿可算见到了,旧年家里派去请安的婆子回来说,大人跟我那侄儿长得一般无二,我还不信,如今这么一瞧,果然是像的,今儿可得好好喝上一杯。”
宝玉笑了笑,正要说话,龚游就先开了口,摆摆手道:“这酒席就不必了,我等身负皇命,不敢耽搁,还请甄大人带我等前去查阅帐本才是。”
甄钊愣了一愣,倒没想到龚游如此干脆,一点面子都不给,好歹还有位皇子,就抢着开口。徒允克倒是没有说些什么。只道:“正好本王也累了,把行李拖去府衙,两位大人跟着甄大人去看看库房帐本,本王先去睡一会儿。”
甄钊忙道:“盐政司府衙早已收拾齐整,王爷只管放心睡去。”说完,转身又吩咐随行的官员前去带路。自己则带着龚游宝玉上了轿子,一道往盐政司走去。
四方青绸轿子很平稳,一点都不晃悠,宝玉坐在轿子里,隔着竹帘向外望去,尽管前面有衙役开道,左右的叫卖声依旧不绝于耳,卖什么的都有。
等到了衙门,早有师爷在门口等候,甄钊先下了轿,带着他们先去了账房,道:“自从陛下降下圣旨,下官便命人将赴任以来的全部账本收了起来,并且贴上封条,严加保管,只等二位钦差过来查阅。”
龚游倒也不虚套,甄钊倒像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劲儿的拉着宝玉说话。
“家中老太太,你父亲母亲可好?”
“劳大人惦记,家中亲长一切都好。”
“说起来,我跟你父亲在国子监里一起上了几年学呢,一晃都多少年过去了。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按辈分,我还是你叔叔,别大人,大人的叫了,叫我二叔就是。”
“大人不嫌弃,那小侄自然唯有从命才是,甄二叔。”
“哈哈,如此甚好,回头咱俩好好喝一杯。”
龚游听着身后传来的说笑声,只觉得越来越刺耳,忍不住回头嘲讽道:“贾大人,如今也是公务在身,陛下派我等前来是做什么的,大人难道忘了?这种时候也该避嫌才是。”
宝玉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说话。
甄家本就是江南的土皇帝,甄钊又哪里把龚游放在眼里,拉着宝玉斜眼反驳道:“龚大人虽然贵为钦差,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吓唬人才好。本官好歹也管了盐政几年。大人要查账,我这里随时奉陪,但是家里的私事,就不要插手了。满京城谁不知道我们两家关系好,难道陛下就不知道,陛下既然派了贾大人过来,自然是相信贾大人的为人的。陛下都不担心,您老操什么心?”
“哼,我操的心,甄大人心知肚明。”龚游懒得与甄钊废话,快步像账房走去。
宝玉看了甄钊一眼,抬手请他先行,两人相视一笑。
账房就在眼前,两个衙役就在门口守着,见宝玉等人来了,掏出钥匙,开了门。
甄钊笑道:“账本都在这里,龚大人请。”
众人走了进来,里面赫然放着好几个黑漆铜钎大箱子。这么多,全是账本,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去?
宝玉正想看龚游会怎么办。没想到龚游却一反常态,笑道:“甄大人,这过去的帐就先放着,老弟也给你交个底,此次前来,陛下也是特意嘱咐过的,一来是探清盐务,二来就是为西北军务筹谋饷银。”
“这……”甄钊有些为难,道:“既然是陛下的意思,臣下尽力做好就是。”
“不多不多,”龚游走得近些,打了个手势,道:“也就一千万两银子左右。圣上也知道近来各地赈灾,钱粮大多都是这边出的,这一千万两慢慢调度就是,最要紧的是先拿三百万两银子出来,以解燃眉之急。”
好家伙,一开口就是二百万两银子,宝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见那两位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便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看好戏要紧。
“唉,”甄钊忧愁道:“大人这么说了,想来心里应该有些数。朝廷赈灾的钱粮都指着这里,可盐税一年就只收这么点银子,下官不得已已经把盐价抬升了两倍,还是欠了不少,这一二年间,光这扬州城的盐铺子就已经倒闭了□□家了,实在是收不上银子了。”
龚游听见甄钊叫苦,恍然瞥见一旁的宝玉,便道:“贾大人怎么看?”哼哼,方才不是攀交情吗,如今,我偏要让你们斗!
宝玉心中暗道不好,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说道:“甄二叔不必着急,龚大人也别太忧心。朝廷急需钱粮是真,盐政司收不上银子也不假,但是为君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咱们大家做在一处,好好想想办法才是。龚大人是正使,下官自然是听你的吩咐。”
“嗯,”甄钊立刻表示赞同,道:“贤侄所言极是,龚大人想要如何,本官一定全力相助。”
龚游倒没想到宝玉如此和稀泥,心里已经打算一定要向皇上打小报告了。冷冰冰地看了宝玉半响,冷笑了一声,随即就吩咐了关闭账房银库,又派了随行的人员清点库房银两,自己拿了一本账本,便往外面走去。
这个正使都不在了,宝玉这个副手还待在这里干嘛呢,于是便朝着甄钊拱了拱手,也要回去休息。
甄钊拉着宝玉的手,道:“等晚间,为叔在那淮扬河包下一条船,请你喝一杯?”
宝玉忙道:“小侄一定过去。”
且不论龚游如何去跟盐商周旋,到底是从库房里提了二百万两银子出去。
宝玉坐在船上,手执夜光杯,喝着西域葡萄酒,两岸灯光交错,人影攒动。隔着一层纱帘,船尾传来阵阵歌声,淮扬女子的嗓音软糯,沁人心脾,宝玉也是第一次听,难免有些听住了。
甄钊看着他听入迷的样子,笑道:“你若喜欢,二叔我买下来送给你如何?”
宝玉连忙摆手,道:“使不得是不得。”
甄钊以为宝玉脸皮薄,宝玉推脱不过,只道:“小侄原是公务而来,若是叫我父亲知道,回去少不了一顿板子。再说了,白日里甄二叔又不是没瞧见,那边巴不得我出点错,好在陛下面前上折子呢。”
“哈哈,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若真是喜欢,就在外面置个宅子,或是买回去,只当家里养了一班戏子。你父亲也真是,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管你,听说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这怎么能行呢,扬州多美女,回头你看上了谁,叔叔给你做主,只当纳个小妾就是。”甄钊心下了然,道:“不过你也放心,那龚游在朝中没什么根基,哪里能跟咱们这样的人家相比?”
跟来的盐商也是一阵附和,有一位不知姓名的站了出来,笑道:“早就听说大人文采不凡,恨不能一见,得知大人要来,草民略备了几份薄礼,还请大人一定要收下。”
宝玉哪里敢收,死命推辞,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m.看书小说)更新最快,小哥哥小姐姐记得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