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戚小虞紧紧握着话筒,听着嘟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情便跟着一长一短的起伏。
“经济上的事听我爸说过一些……要是那些西方银行肯帮忙,荀司令的压力肯定会小很多……但挺麻烦的挺难办的,里面涉及到的利益太多了……那些强盗一样的家伙,可不容易说动……”
“我要是像荀浅一样是个司令就好了,想干嘛干嘛,我老子也不能管我,我也要带着晴晴出门,给人介绍这是我女朋友。”
“嘿,真羡慕你和荀浅两个。”
昨晚蒋思成的话混杂着“嘟嘟”声在他的耳边回响。
大概响了九、十声之后,电话才终于被接起来。
可接听的人不是荀浅,是程管家。
程管家说荀浅昨晚被人叫走去了经济司,尚未回来。接着又问戚小虞要过去找荀浅吗,要的话他马上派车子来接他。
戚小虞轻轻嗯了声,没说要去,他不想这个时候给荀浅添麻烦,转而问了荀浅最近的行程。
荀浅不和他说实话,但程管家会。
……
挂了通往司令府的电话之后,戚小虞握着话筒想了想,又下定决心给另一个人拨了电话过去。
他记得a国驻华使曾来月桂舞台看过他的戏,还给他送过花篮,如果他能联系上他们,说不定能帮得上荀浅的忙……
他准备给戏院的吴经理打电话,想托他去帮忙联系a国使馆的人。
从他与荀浅认识以来,一直是荀浅在帮他,帮他解决胡海兵这个□□烦,帮他搞定戏班演出的地点……
他俩之间,一直是荀浅在拉着他往前走,荀浅予他尊重予他平等的地位,许他未来许他承诺……
师父曾说过,做人做事,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自己把自己当回事。
不管世人眼里的高低贵贱如何,不管师父是怎么打算,更不管姜静怎么看待他,他自己得争气。
这个电话打得要比之前短很多。
戏院经理听语气刚刚才起来,听到戚小虞的话后他明显呆了一下,挣扎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答应帮戚小虞去联系a国使馆那边。
打完之后,戚小虞终于松了一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他虽然只是戏子,也要为荀浅,也为这座城市尽他绵薄之力。
打完电话以后,戚小虞就回到师父房间,把脏衣服都抱出来,拿到后院去清洗。
刚刚七点多钟,清晨的太阳在梧桐树叶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早风吹在脸颊上凉凉的。
此时正是将醒未醒的时刻,静谧的天地里只有鸟鸣、水声、还有远处接到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
戚小虞一边洗衣服,一边还想着昨天姜静和蒋思成两人的话。
过了一会儿,隔壁人家也起来了。
他家卧室的窗户面朝后院,戚小虞坐在水龙头下面,隔着一道矮矮的院墙,起先是听到了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一个带着起床气的男声用焦急的声音说道,“你今天去银行看看,能兑的话,把家里的纸钞都兑成白银吧。”
这话一下子就把戚小虞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紧接是熟悉的、女主人的声音,“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信吗?现在纸钞买东西划算的呀,兑成白银用起来多不方便。”
“哎,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只看得到眼前!我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小道消息吗?现在北方zf已经要求银行停兑了,再往后想兑就来不及了。你今天赶紧去把手上的纸钞都兑掉!”
戚小虞洗衣服的手一顿,他虽然不太懂经济,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当尚未被官方披露的信息以谣言的方式在民间散布开,就很容易引发恐慌、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引导。
果然,几天之后,事态愈演愈烈。
关于纸钞不值钱、银行白银短缺的传闻遍布街头巷尾。
一时间,银行门口挤满了要兑钞的人群,排队换钞的人一直排到三条马路之外,据说连银行的窗户都被人给挤碎了。
关于挤兑的新闻连续霸占报纸的头条。
同时伴随的,是纸钞贬值、物价开始逐步上升。
也许是预见时局又要动乱起来,来月桂舞台看戏的人,都比平常少了两三成。
而戏院经理那边,虽然联系上了a国驻华使,但尚未有确定的消息。
戚小虞心里担忧,除了在台上演出和回家照顾戚风间之外,其他时间都默默发呆。
戏班的师兄有一天也在后台问戚小虞,
“听说北方zf要求银行停兑,上海的经济马上要垮了,小鱼你有内幕消息吗?真的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又要逃走?哎,可师父现在这情况,我们逃也没处逃了。”
戚小虞没说话,他比谁都要更焦急。
再往后一天的早上,戚婉柔挎着篮子买菜回来时愁眉苦脸,“才几天,菜价竟然就翻了两三番。”
戚小虞正要安慰师姐,电话铃终于响了。
他隔着客厅、隔着门廊也远远听到了那清脆的铃声,立刻穿过客厅、冲到了电话机旁边。
果然是戏院经理,约他下午去租借。
接完电话以后、他吸了一口气、放下话筒、风一样跑到楼上、拿了几样东西再跑下来。
戚婉柔在身后叫他,“小鱼,你去哪?不吃中饭吗?”
戚小虞头也来不及回,“不吃了。”
经济司最大的一间办公厅里,坐在一张长条形会议桌主位上的荀浅放下手里的文件,纤长的手指卷曲着,用指节揉了揉额头。
他前面,几位经济司的官员正在激烈讨论当下的形势和解决办法。
一位头发花白的官员握紧拳头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上海的银行绝对不能停兑,现在整个国家的元气,就靠上海这块地方撑着,要是上海也停兑,当真是政府的威信荡然无存,经济就此崩盘。”
对面,一个年纪比他略小、戴一副金边眼镜的官员高声反驳,“那正扬兄敢对抗中央zf的命令吗?中央zf白纸黑字写着要银行停兑,你敢不停?违抗中央命令,他马上能把你,把我们都撤职了,再换个傀儡上来。到时候时局说不定更乱!”
被称作正阳兄的叫道,“这种宰割同胞的刽子手,你姜庭远去做,我王某人绝对不会做!”
又有人说,“两位别吵了,我们这不是在想解决办法吗?停兑当然不行,但中央的命令也不能违抗。”说着,长叹一口气,转向另一人,“张行长,你可以什么办法?”
坐在荀浅右手边的银行行长张汉全脸皱成了苦瓜,眼睛熬得血红,他没给意见,只是闭着眼睛摆着手,仿佛入魔了一样念叨,“不能停兑、一定不能停兑,停兑上海经济就完了。”
这房间里的人都是上海金融界的高才,但面对这样两难的问题,却都无解。
荀浅垂着睫毛,盖住眼下的一片乌青,这个年代,远比一百年后要复杂的多,zf、民族企业家、军阀、外国资本,多方势力纠缠,能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变得无比复杂,非常棘手。
但他也很欣赏这个年代的人,时局再艰难,也殚精竭虑毫不退缩,也努力为国家人民保持住一线希望,又正因为时局艰难,所以大家更加坚定,牢牢守护着国家血脉。
而他,也要为了他所珍视的一切守护住这座城市的稳定与繁华。
他把手放下来,交叉放在膝盖上,抬眼看向前面的人,“我这有一个办法,但要委屈一下张行长。”
听到荀浅开口,其他人立刻停下各自的争论,看向了荀浅。
他们相信荀浅的判断力。
“如果按照租界的法律,张行长如果诉讼在身,是不能被免职的,对吗?”
张汉全睁着通红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则都一动不动地看着荀浅。
荀浅接着说,“这样的话,张行长就算抗命,中央也不能把你撤职,是吗?”
张汉全又点了点头,随即通红的眼睛眨了眨,一亮,“荀司令的意思是让人向租界诉讼我?然后我就可以抗命了?”
荀浅点头。
其他人顿了一下,随即跟着反应过来,在场的人人都是金融高手,荀浅一提,他们就能把后续给想全,“只要张行长被上诉,租界就会出面让他负责到底,妙啊,这招妙。”
“那现在让谁来对张行长提起诉讼呢?”
“这还不容易,找入股了银行的商会就行,他们提出来最合适。”
“荣贝勒,去找他!他在造船厂和银行都有股份,平常也肯为国家出力,让他帮忙代表商会诉讼!”
“还差一点。”正在大家接二连三出主意的时候,张汉全哑着嗓子打断,
“现在关于停兑的言论已经甚嚣尘上,挤兑已然十分厉害,就算我们可以对抗中央的命令不停兑,但银行支撑不了几天,还是没用。”
姜庭远点头,“是,必须其他银行肯帮忙,出手相助、稳定人心,才可能度过这关。”
戚小虞从租界的一栋洋房里出来时,天还没黑。
他心情不错,出来后,站在路边,抬头看着梧桐树叶长长呼了一口气。
结果比他想象的要更好,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谈话的过程也很艰难,但对方看起来是真的是他的戏迷。
在自己答应为其单独表演指定的曲目后,对方就欣然答应了与经济司谈谈的要求。还给了他住宅的私人号码,让他不必通过使馆可以直接和他取得联系。
戚小虞抬头看着梧桐树缝隙里斑驳的橙黄色天空眨了眨眼睛,荀浅于他,就是参天高树,但现在,他似乎离荀浅近一点儿了,不同于感情层面的,近一点儿。
他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有路人认出了他,还上前找他说话。
戚小虞笑着应了,然后,他拦下一辆黄包车,直接去经济司。
第一次,他也要给荀浅一个惊喜!
经济司在外滩旁边一栋高楼里。
门口有守护守着,严格检查每个进入的人员。
戚小虞没有证件,守卫不给放行。
他有点懊恼,怪刚才太兴奋,忘了提前给荀浅打电话,便好言同守卫说道,“我找荀司令,烦请传个话。”
那守卫斜着看了他一眼,不甚耐烦的说道,“司令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戚小虞于是换了个问法,“那向章副官传个话可以吗?说戚小虞找他。”
守卫朝他摆了摆手,“走、走、走,别在这碍事。”
“你……”戚小虞不想在这种事上计较,准备去附近找个电话亭。
他刚转身,一辆黑色小轿车就在他旁边停下,姜静从车上下来。
两人正好面对面撞见。
姜静的神色看起来比昨天要萎靡一些,但在看到戚小虞时,眉眼一挑,立刻恢复了张牙舞爪的样子,咬着牙说,“你怎么来了?在戏台上勾引人还不算吗?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要不要脸?”
戚小虞缓了过来,偏着头弯起嘴角看她,“我来看我男朋友。”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