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书阁关于这天晚上发生在山田一郎公馆的事情,在后来传出许多不同的版本。
有人说荀浅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山田一郎绑了戚小虞,所以荀浅来寻人。
也有人说荀浅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替死去的学生的报仇,所以带人杀进了山田一郎的老巢。
还有人说是两国本来就要开战了,荀浅先下手为强。
更有人绘声绘色描述那晚发生的事情。
比如荀浅穿着军装、带着qiang,直接杀进公馆,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直把山田一郎手下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才回头。
比如荀浅拿qiang抵着山田一郎的额头警告他,“敢碰戚小虞一根手指头,就拿你的命陪葬。”
整个过程酣畅淋漓,把对方杀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大快人心。
这种事虽然不能见报,但比登在报纸头版头条的新闻还要传播得更快。
头一晚荀浅闯进山田一郎的公馆杀人。
第二天早上,就已经传遍上海滩。
大街小巷,从百乐门到师范学堂,全部在讨论这件事。
只是,这样放纵的代价也不小。
在上海下初雪那天,荀浅被撤了职、软禁在家。
中央zf为了安抚r国军方的情绪,甚至允许r过军方的人冲进司令府,对司令府进行从上到下的大搜查。
听说连带荀浅在北方的家人,也都被撤职软禁。
戚小虞从昏睡中醒来时,外面的光线亮得有点刺眼。
他眯了眯眼睛,还是适应不了这么强的光线,于是抬起手,遮挡在眼睛上。
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手心被什么东西温柔地舔舐了几下。
光凭热度和触感,他就猜到了是小黑的舌头。
他把手往上挪一点点,露出一道缝隙,眯着眼睛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个湿漉漉的鼻子,和一双漆黑、圆溜溜的眼睛。
小黑看他醒来,急切地舔了几下他的手心,然后仰着头,朝天吠了一阵。
很快,外面就响起推门声和脚步声。
戚小虞的手还搭在眼睛上,头微微偏过来一看,果然是荀浅进来了。
荀浅坐到床边,低头看他,柔声问,“有哪里不舒服吗?医生就在外面。”
戚小虞摇了摇头,带着鼻音说,“现在几点钟了?我睡了多久?”
他头还有些疼,身上酸痛,感觉全身上下都有点儿虚,不过尚在他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你睡了两天半,现在早上六点。”
“怎么天亮的这么早?”
“是下雪了。”
“下雪了吗?难怪。”
戚小虞已经适应了光线,他把手放下,扭头往窗外一看,果然看到树梢上,还有对面的屋顶上,都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立冬还没到,竟然下起了这么大的雪。
不过……他随即发现,外面的景象有点儿陌生。
荀浅卧室的窗外,都是梧桐树,对面看不到其他房子的屋顶。
他又往房间里面看一圈,床对面是墨绿色的皮沙发、旁边紧挨着一个棕色的五斗橱,整个房间的格局有点小,这不是在司令府。
“这是哪里?”
荀浅抓着他的手,仿佛怕他从眼前消失一样,过了一会儿才说,“泰福路上的维安特酒店。我们要在这里呆一阵。”
戚小虞眼睛一转,马上意识到其中有事,“我昏睡的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薛小姐呢?她在哪里?她手里有一封信。”
“嗯。我知道。我之前派了人去找她,可惜一直没找到。不料被山田一郎的人先盯上了。”
“她现在怎么样?”
“她没事,你放心,我派人保护起来了。至于其他事情……”荀浅把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简略讲述了一遍。
荀浅叙述得很平淡,从他闯入山田一郎的公馆,一直到他被免职,司令府被大搜查。
戚小虞听完,也顾不得身上酸痛,猛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搜查?那工程制图呢?安全吗?”
荀浅垂下眼睛,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神色,“不能确定。”
戚小虞了解荀浅,荀浅做事总是很有把握,连山田一郎的公馆都闯了,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不能确定的答案,也是第一次见到荀浅脸上有这样晦暗难明的神色。
他盯着荀浅。
荀浅确确实实是一副不能确定的模样,“过些天就知道了,应该不用很久。”
戚小虞看着他,过半晌,点了点头。
他们在维安特酒店秘密住下来。
其他人都没有跟过来,除了小黑之外,章晗、程管家……全部留在了司令府。
来酒店与他们接触的人,除了一个医生,一个侍应生,就没有其他人。
对外,荀浅是被软禁,因此最好不要出现在公众场合,他长成这样,一出门太容易被人认出来。
而戚小虞对外是下落不明,更加不能够在外面随便露面,认识他的人同样不少。
连红月班那边,戚小虞都不能联系。
荀浅说,他们要忍耐和等待一段时间。
他们秘密住在这里,不出门,不见人。
有一次戚小虞开玩笑问,“你说我们是像私奔的小情人多一点,还是像偷情的恋人多一点?”
他还没有和荀浅过过这样的生活。
还没结婚,先“偷偷摸摸”同居起来。
哪里都不能去,就待在酒店的套间里。
荀浅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他这趟像是有心事,除了陪戚小虞说话,就是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书。
戚小虞也不多说话,这三年他太累了,疲于奔波,倒是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看书写字,什么事都不用想。
他们彼此陪伴,互相慰藉,在这纷纭的乱世,彼此是最信任的人,和最值得托付的依靠。
当然,还有一条狗。
自从戚小虞醒来后,小黑就寸步不离的绕着他转。
戚小虞在客厅,小黑就跟到客厅,戚小虞回来睡觉,小黑就趴在他的床边,跟荀浅似的,好像担心戚小虞会不见了。
那天,在江边,还是小黑最先发现他。
小黑大概是闻到了他的气息,撒开蹄子箭一样朝他冲了过来,对着水里狂吠,招来其他人救援。又跳到水里,用牙齿咬住他的衣服,把他叼上来。
小黑和荀浅再晚一点儿到,说不定他得被水淹死。
戚小虞揉了揉小黑的头,将煮好的一块白肉扔到它的碗里。
戚小虞在床上躺了几天,又是打针,又是吃药,身体很快恢复过来。
能下床活动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做吃的。那个侍应生不知从来弄的饭菜,天天一个味道。
还是他自己下厨做出来的好吃。
就这样,他们一直在维安特酒店呆了快十五天。
这十五天里,他们虽然不能出门,但时时能听到外面传来学生游xg的声音,都是要求中央zf恢复荀浅的职位。
维安特酒店在梧桐深处,他们住的房间更是在最里面,但那些声浪还是一波一波绵绵不绝传过来。
十五天后的一个晚上,酒店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小黑哗啦一下从地毯上站起来。
戚小虞和荀浅跟着从浅眠中惊醒。
戚小虞掀开被子要起来。
荀浅压住他的手,“没事,你继续睡觉。”
荀浅穿着薄睡衣,来不及披上外套,就去开门,接着外面响起说话声。
很快,说话声止,荀浅就回来了。
戚小虞坐在床上,看着荀浅走进来,荀浅的表情有点……奇怪,说不清是轻松,还是更深的难过。
戚小虞问,“章晗来了吗?这么晚找过来……出什么事了?”
荀浅坐在他的对面,却只静静看着他,漆黑的双眸里,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戚小虞便不再问,只是紧紧握着荀浅的手。
过了一会儿,荀浅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沉郁而冷静,“是江北的煤矿爆炸了。”
上海本地没有煤矿,江北那处,在江苏徐州,正是被r国人强抢过去的那处煤矿。
那里煤炭储量丰富,离港口又进,正好解决r国眼下资源不足的问题,因此他们急匆匆派了不少人和军官去开采。
这一炸,他们势必损失惨重。
但煤矿爆炸的意外常有发生,他们又能怪谁。
戚小虞喃喃反问了一句,“煤矿爆炸了?”
“你……”戚小虞心思玲珑,心里一转,差不错就明白过来一半,他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仓皇的问道,
“你和蒋思成……你们……那份工程制图……”
“我事前并不知道蒋思成他们的计划。”
“那……”
“我拿到那份工程制图时才看出问题。那个煤矿的地图我曾看过,一对比就能发现,工程图上存在致命缺陷。”
“所以……你将计就计,让工程制图又被他们抢走了?”
荀浅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本来计划成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他们心里又都觉得很沉重。
戚小虞想起在月桂舞台的门口初见蒋思成的情形,想起在宴会上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想起那些说说笑笑、跳着舞的学生,还有那晚在晚风里轻轻飘荡的音乐……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心酸。
寒风吹过挂着冰锥的树梢,是黎明前是寒冷的时刻。
荀浅和戚小虞都睡不着,干脆站在窗口,等着黎明的到来。
他们并肩静静立着,都没有说话。
荀浅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大时代的历史,但知道是一回事,身处其中,才会发现截然不同。
历史上,文字记载中,是几场战争,是冰冷的死亡人数,但亲身经历,才知道其中的每一个日子,每一个人,都那么鲜活又血淋淋。
这个时代,有滔天的风浪,但也有任何时代都不曾有过的力量。优质免费的小说阅读就在阅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