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只有寥寥四字:静候佳音。
但如今这四字的威力比直接骂她还让她生气。
明明是他先有意暗示,现在怎都成了是她在努力撮合彼此?没心肝肚子黑的大尾巴狼,敢算计她。
锦环替自家公主愤愤不平,“让他不如愿,不惯他毛病,他就傻眼了!”
锦环这段日子冷眼瞧出来韩学士对自家公主不一样,她相信公主只要撂挑子不干,该着急的就是韩学士了。
萧婉磨牙嚯嚯,片刻后,笑了一声。
“这次便如他所愿,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婉琢磨明白了,韩温这是想看她的‘诚意’。毕竟这联姻的本质是要互相挟制,做彼此的有用之人。如果她半点掌控局面的能耐都没有,只是个毫无作用的废物,对于对方来说就是一笔注定赔钱的买卖了。而最能考验她的事,莫过于让她安抚住皇后母亲和舅舅庾长治。
其实韩温并没有这样深意,他只是觉得他自作多情这么久,总该让公主做点不自作多情的事,给他长点脸面回来。再有另外一个缘故,他早看出公主对他并无多少喜欢,却也不厌恶。越得不到,就越想看她为了嫁给自己而焦急奔走,权且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慰藉。并且皇帝赐婚,可堵住悠悠众口,他算‘被强迫’,不算‘出尔反尔’。
至于以后,先得人,再谋心,或早或晚,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耗。
次日,天阴沉沉地叫人睁不开眼。
萧婉赶早起床,打扮妥当,茜素青色的半臂,提花如意纹的百合裙,腰间挂着一只藕荷色的梅花荷包,戴着最简单的红宝石梅花头面。这番打扮把原本脸上的艳丽之气压下去几分,衬得一双澄净的眸子透亮,显得人富贵端庄,秀雅不凡。
萧婉匆匆走到长春宫外,在寝殿踌躇片刻,便莲步轻挪,稳稳地走起了小碎步。问了皇后娘娘身前的大宫女,得知母亲刚刚起床,萧婉意料到自己来这时候来得妙,便赶紧进了寝房。
庾皇后正坐在铜镜之前,由着宫人伺候她梳头。早得了传报,从镜子里瞧见走过来的萧婉,对她的仪态装扮甚是满意,便开口:“今日倒是乖觉,怎生这么早来?”
“想娘娘了。”宫人搬了凳子来,萧婉就在庾皇后身边坐着,拉住她的手臂,黏糊她。
“成何体统。”庾皇后口上训斥,但语气并不重,嘴上还带着笑,哪个父母不喜欢孩子撒娇。她纵然严厉讲规矩,可也是喜欢的。
“最近京府查的案子,可吓坏女儿了。”萧婉突然把脸拉下来,可怜兮兮地噘着嘴,往庾皇后怀里凑。
庾皇后自然要问缘故,萧婉就把福顺案扑朔迷离之处先将给庾皇后听,再说这案子如何迫得,国舅府有奸细,以及舅父庾长治如何误会她,委屈得她白白挨骂好几次后偷偷地哭。再提及当年张立身亡后失踪的五万两银子和传说的前朝藏宝图,牵涉到董良策的死,桩桩件件都透露出有暗处的势力在威胁朝廷。最后自然就要提及四姓子孙的不安分,个个都嫌疑巨大。
“你一个女儿家,不该过多过问朝堂之事,你父亲自有定夺。”庾皇后沉吟片刻后,训教萧婉。
“女儿也是皇家人,爹爹最疼爱的公主,岂能置身事外,贪图享乐。为那四家,附近最近清减了不少,总是能听到他叹气,女儿想为父亲分忧呀。”萧婉晃了晃庾皇后的胳膊,感慨自己急得嘴里都起泡了,却不得帮助爹爹办法,“昨晚还做了噩梦呢。”
“孝顺孩子。”庾皇后欣慰地搂住萧婉。
“董将军那样的人物,都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被杀死。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朝廷命官,出了这等事,怎能不叫人心忧?就怕改日在皇宫之内——”萧婉瞄了一眼脸色越来越沉的庾皇后,马上建议庾皇后肃查后宫,以免有奸细混迹其中,威胁皇帝的安全。
庾皇后点点头,称赞萧婉思虑周全,不怕意外,就怕万一,是该好生盘查。
“女儿在外还听说一桩事,倒是不太敢跟母亲说。”萧婉故作害怕地看一眼庾皇后,样子哀哀戚戚。
在庾皇后的再三追问之下,萧婉才为难地告知庾皇后现在外面有关于皇帝爹爹不好的传言,暗地里都骂他是暴君,怕就怕有人生了贼心,借此生事。
“本来那四家就不安生,眼瞧着陆、齐两家走动频繁。秦讴倒是个蠢得,可我听说秦家对他倒不像是嫡长孙那般重视,该有的教导都没有,倒是他幼弟被教得好。”
萧婉这样一说,庾皇后自然明白,这秦讴怕只是秦家推出来挡箭的。
“女儿还听说,秦家有意和韩家联姻,他们这几年就走动过好几次呢。”
这事儿不怕查,韩温的确去北方秦家过几次,而且秦家老侯爷确实有跟韩温联姻的意思。
这又是前朝余孽,又是谋反,还有四姓之家的不安分,以及皇帝夫君在外的暴君恶名……庾皇后不得不深思,倍感危机。
庾皇后愁眉不展,打发走萧婉。萧婉偏赖着不走,还要撒娇。庾皇后无奈之下,只得打发自己身边的大嬷嬷送她离开。
大嬷嬷一向对萧婉极好,二人出了寝殿,萧婉就拉住大嬷嬷的手,附耳说了两句。
大嬷嬷折返回庾皇后跟前时,就听庾皇后叹气,忧愁自己不能为皇帝分忧。
“秦在北,兵强马壮;韩在南,富可敌国。如今国库空虚,灾情不断,若秦韩两家联合,实难对付。”
大嬷嬷便打发走闲杂人等,跟庾皇后建议道,“老奴倒有个主意,咱们破了这桩联姻就是……”
萧婉傍晚从京府回来,听说下午的时候皇后召见了舅舅庾长治,晓得自己这一出算计可能得逞了。庾家一向重气节,扯上为国为民,很容易成事。但萧婉一点都不喜欢庾家的家风,丝毫不知变通,又古板又倔,认死理儿,闹起倔劲儿来,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不过这样的人家对于帝王来说,大概还是优点颇大,不怕得罪人,又守规矩,好管教,用来在朝堂制衡再好不过,也难怪当初先帝会从庾家选皇后了。
萧婉调皮好动又叛逆的性子,其实就是随了皇帝萧绍,只不过萧绍如今年纪大了,稳重些,不太显。从萧绍轻拿轻放,抹黑自己是暴君,不重名声而钓鱼执法的操作来看,这位中年皇帝骨子里依旧还是有点任性叛逆爱冒险。
隔日,早朝之后,萧婉就听说国舅庾长治当朝奏本,好一通长篇大论夸赞韩温充盈国库,为国为民,几乎将他架在了功勋重臣的高位之上,随即强烈建议皇帝奖赏韩氏一族,当给韩温荣耀,非同寻常的荣耀。
萧绍听出了弦外音,眉毛一挑,心中冷哼,没想到那小丫头这么快就说服了她又臭又硬的舅舅。
萧绍故作不懂的样子,给韩温赏赐钱粮田产,给他封爵。话未完,就被庾长治打断。
“陛下,韩氏富足,岂会缺少钱粮田产。倒是韩学士如今已至弱冠之年,尚未娶妻,实乃人生一件大事。”庾长治终于说到重点了。
随后有几个御史纷纷附和庾长治的话。
萧绍扫一眼一直面容冷淡立在前排的韩温,心里哼了几声。直接打断那些人的话,容后再议。
下朝之后,庾长治依旧不打算放弃,跟着萧绍到了垂拱殿,继续提议韩温尚公主的事。
“那你说是庐陵公主和华阳公主,选哪一个合适?”萧绍问道。
“陛下对韩家有何打算?”庾长治试探问。
萧绍立刻冷下脸来,冷笑反问:“你说呢?”
庾长治马上道:“这婚配讲究长幼有序,自然该是庐陵公主。”
萧绍又挑了一下眉,打量一眼庾长治,倒是没看出来,这老古板平常挺没趣的,到关键时候,还是很护着自己的外甥女。
萧绍点点头应承,不知为何心里十分幸灾乐祸,小丫头虽然使了计策催动她舅舅,可她还是失算了,忘了还有个姐姐排在她前头。他倒要看看她知道消息后,怎么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庾长治心满意足地离开,在宫门外倒是遇见了韩温。贵紫官袍加身,风神疏朗,一双眼寒凉而锐利,风姿绰约地立在那里,如一棵雪下青竹。
“韩学士这是在等我?”
韩温转眸轻笑一声,霎时间风光霁月。
“国舅爷好手段,比起韩某却差了些。到时候结亲不成,结了怨,国舅爷当居首功。”
“你什么意思?”庾长治瞬间变了脸色。
韩温回身上了马车,只背对着庾长治说话,“非逼我尚公主也可以,把你们的小心肝舍出来。”
奢华精致的马车行驶起来,很快消失在庾长治的视野之中。
庾长治听到些风声,韩温不近女色,也不屑于尚公主,不过他最近跟萧婉倒是相处得不错,对她有几分好颜色,俩人甚至还一同对付过他。庾长治恍然明白过来韩温的意思,他这是要尚华阳公主,非她不娶?这厮还真是眼光高胃口大。
瞧韩这狂傲的劲儿,庾长治便不想让他如愿。可如今这局势,只能狠下心,舍不得华阳公主便套不着狼。
庾长治复而返回公主,求见庾皇后,再与她商议一番。
再说这今日朝堂上的事儿,传到了高淑妃的耳朵里,高淑妃琢磨着长幼有序,韩温八成是她女儿的驸马了,有了韩家做靠山,母凭女贵,她在宫中的地位势必水涨船高,贵妃之位必定不再话下。
如此朝堂参本,后宫枕边风,各式各样的攻势之下,折腾了十来天,萧绍终于挺不住了,烦得很。本来他心中早有了主意,便大手一挥,敲定了韩温与华阳公主的婚事。
萧婉在宫中憋了小半个月,终于熬出结果来,立刻高兴地出宫找韩温显摆,“这事儿我办得怎样?”
不怎么样,纰漏百出,还得他帮忙收尾。
“极好。”唇角挂起淡淡的浅笑,韩温口是心非道,“下官看到了公主迫切想嫁给下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