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活大部分都是赵孟一个人干的,饭后赵琳和他换了班,姐弟俩一块收晒干的蒲公英去了。留下赵孟陪着宋栖然这个客人,把矿泉水瓶拧开,递过去让他喝水。
宋栖然发现他一直看着赵冬和赵琳干活的方向。
“你们两兄弟刚才说了什么体己话?”他问。
赵孟望着弟弟背影的眼神一片柔和。
“你知道吗,冬子好像恋爱了,”他用很小的声音告诉宋栖然说,“他比我有出息,喜欢的是女孩子。”
宋栖然皱了一下眉头,他不喜欢赵孟的说法。
“喜欢什么样的人是没有对错的。”他说。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赵孟阻止了。
“没有错,但也见不得光,这世界很残酷,这点总不会变。有时我常想我是不是拖累了他们,摊上我这样的大哥,以后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们自己一定也会觉得不解、难堪。你知道他们两个,一个小我十二岁,一个小我十三岁,小时候爹妈有不在的时候,我就是他们的爹妈,他们就像两个小肉团子黏在屁股后面,和别人吵架了找我,尿裤子了找我,棒棒糖掉地上了也哭着来找我,我那时还觉得麻烦,希望他们少依赖我一些。现在却很怕他们突然与我生疏。有时我会做梦,希望突然有一天爹妈找到我,和我说我们年纪差得太多,我其实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是捡来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有个不正常的大哥,不会和他们讨厌的事牵扯上联系。我不配他们叫我一声哥,冬子那样的才是真正老赵家该有的儿子。”
赵孟没再说下去,宋栖然抓住了他的手。那是个很突兀的动作,赵琳赵冬虽说隔着一段距离,却随时可能回转过身子来,赵孟紧张地转头去看看宋栖然,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我听了,会不舒服……”
宋栖然咬着牙。赵孟直觉他的状态不对,凑近了才发现他竟然在抖,宋栖然别过了眼神,没再看他,低着头,唇间像失去了血色,额头上连冷汗也冒了出来。
赵孟大惊失色。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他手足无措地在宋栖然身上摸索起来,像寻找着根本不存在的伤口,着急地想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也不知道……就是……”
宋栖然很艰难才说出那几个字。他疼,疼得骨头快要裂开一样,只能死死攥住赵孟的手指头,拼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好等待那一阵最尖利的刺痛感过去,那种感觉十分难捱,他感到眩晕,眼前像有白光在闪,连背心也变得汗涔涔。他没忍住,弯下腰来,抱住了左侧的半边脑袋。
他在头疼,赵孟看明白了。又一次,和之前那次一样毫无征兆,吃过药,赵孟也在旁边,却突然发作了,但和之前的那次比,症状程度还加重了一层,宋栖然看上去更疼了。
赵孟想不出原因,毫无办法,他焦灼,连心脏都紧缩着,但是无解,他完全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赵孟一瞬之间慌了。
第三十一章
赵孟慌了,也怕了。从发现宋栖然不对劲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黑着脸,赵冬和赵琳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哥突然之间是怎么了,下山的路上谁也不敢和他说话。
赵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的房间,从宋栖然的行李箱里翻出他的药瓶子,他把药全倒出来,左右来回数了好几遍,确实是每天一颗按量服用,宋栖然没骗他,也没少吃,数完药以后他就更慌了。
才只是第二次发作,宋栖然就在自己面前疼成那样,要是再来一次,得到什么程度?赵孟心里没了底,他关起房门,在屋里转圈,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把通讯录名单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又恼火地把机器摔在了床上。宋栖然制止了他,毫不犹豫从赵孟手里抢下了瓶子,倒出两颗药,一股脑全塞进了嘴里,当着赵孟的面,他咽了下去。
“行了。”他说,“我会试试加量,我会早睡、多休息、尽量放松,你不管提什么我都会去试,但你的家人就在隔壁,如果你不想让他们担心,就笑一下。”
赵孟笑了一下,笑得非常难看。
他想起从清河离开的高速公路上宋栖然一边开车一边说过的话,如果找不到医治后遗症的办法,他或许不会选择一生都活在痛苦当中。
宋栖然说过。“也许只能去死了”。
全数的恐慌在赵孟回想起那句话的刹那卷土重来,赵孟抓住宋栖然的双臂把人拉进怀里,控制不住地想把人留下,他去亲那人的眉心、眼皮、鼻尖、下巴,他没碰宋栖然的嘴唇,想碰的,接触的前一刻又把头偏开了,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理智被挤压到悬崖边缘却还存着一丝犹豫。
宋栖然很惊讶。从清河回来的那次之后,赵孟就再也没有吻过他。赵孟对他很好,他有时故意想惹那个人,上手去撩撩他,甚至做些过界的事,对方看上去都毫不介意,甚至会在擦枪走火的时候带他做完一整套。但是他们不接吻,赵孟也从不会在他没有首先表现出明显渴求亲近的信号之前主动对他做什么。
宋栖然睁着眼睛,头疼熬过去之后神经里还有些残存的麻木,他的表情是呆愣的。
他听见赵孟贴在耳边低语:
“别做傻事。我会找到办法的,会治好你的。”
做傻事?宋栖然迟钝地想,能做出什么傻事来呢,他想一辈子待在赵孟的身边,恨不得没病没灾活得比谁都久才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贸贸然直接把药吞嘴里去。药量是个很精准的东西,按照宋栖然往日谨慎精确、步步为营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干那么冲动的事。
可赵孟似乎认定了他正在承受着某种极大的压力似的,他为此而惊魂不定,宋栖然看得出来。
他做梦也没想过竟然是轮到自己对赵孟说那句话:
“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走的。”
赵孟没说什么,他抱紧了对他重复着承诺的人,直到呼吸平顺下来。
然后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开门走出去,从背回来的塑料袋里把蒲公英掏出来,在院子里的塑料布上铺好,洗手、洗脸,又冲了冲被泥巴弄脏的双脚,带着宋栖然去吃晚饭。
饭后他一个人去了一趟乡上的杂货店,买了赵母交代要买的两提生活用品,又买了两箱牛奶,然后他把所有的东西堆到路灯下面没有半个人烟经过的围墙墙角下,背向着乡间的小道,给魏小龙打了一通电话。
“你们必须同意让我联系岳岚,栖然又发作了,而且这次比上次更严重。你们之前不是带他去做过诊断吗,医生到底是怎么说的?”
魏小龙在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他好像在吸气,听上去又在克制着什么。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书记已经离开清河,到省城来了。”他缓缓开口,“等你们回来,他想单独见你一面。”
“栖然的二叔?要见我?”赵孟有些烦躁,他总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赵孟,事情比你想象得更复杂。关于栖然的病情,有很多细节是连我也不清楚的,书记的态度很坚决,你必须先同他谈过,才能再做决定,你相信我,我是不会害栖然的。”
“我从你第一次摊牌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在等了。你们有人问过栖然的感受吗,他愿不愿意想起来,他希不希望你们介入进来,想没想过突然复发以后他会不会害怕,为什么从头到尾你们要找的人都是我,我有什么资格代替他做选择?”
听着赵孟已经明显染上一层薄怒的音色,魏小龙叹了口气。
“你有这个资格。他在乎你,比谁都在乎。”
“这是理由?”
“这是。”魏小龙打断了他,尽管他知道这样只会让赵孟更不高兴,但他还是要说,“这才是目前为止我做的所有事全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