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秘密都在女人。
女娲变成蛇,是世界性和历史性的错乱。
重见天日的女娲,样子并不好看。
这里说的“女娲”,在欧洲被叫做“维纳斯”。她们是一些考古发现,即原始民族塑造的母亲神像。其中最古老也最有代表性的,一件是法国出土的浅浮雕,叫“洛塞尔的维纳斯”;另一件是奥地利出土的圆雕,叫“温林多夫的维纳斯”。
岁数,都在二万五千年左右。
后来,越来越多的“维纳斯”在世界各地相继出土,以至于在法兰西西部到俄罗斯中部之间,形成了一条延绵1100英里的“维纳斯环带”。
当然,这是西方人的命名。如果愿意,也可以叫“洛塞尔的女娲”,或“温林多夫的女娲”。咱们自己的“维纳斯”,则在山海关外的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一共两件,年龄大约五千多岁。
抱歉打扰了,老奶奶们!
唤醒这些女娲或维纳斯的,不是王子之吻,而是考古队的锄头。而且,她们也实在不好意思叫做睡美人。没错,这些神像无一例外的都是裸·体女人,乳大、臀肥、性三角区线条明晰,却一点都不性感。她们或者面目模糊,或者表情呆板,或者头部低垂,或者双臂萎缩,或者腹部隆起,或者全身肥胖,或者双腿变成了一根棒子,根本就没法跟古希腊那断臂的维纳斯相提并论。
至于咱们那两位老祖母,干脆就是孕妇。
◎辽宁喀左东山嘴陶塑女像
显然,这不可能是性·爱之神夏娃,只可能是母亲之神女娲。乳大,意味着奶多;臀肥,意味着善育;性三角区线条明晰,则意味着孩子从那里出生。安纳托利亚的一尊撒塔尔·胡尤克女神像,就明明白白是在分娩。是啊,豆蔻年华体态玲珑的待嫁少女,在远古时代其实并不招人待见。史前艺术家们情有独钟的,是强健壮硕能怀孕会生育的母亲。[9]
[9]史前人类钟情母亲形象,见雷·肯拜尔等《世界雕塑史》。
不过也有例外。
例外在摩尔达维亚地区的维克瓦丁茨发现,是一尊属于晚期库库泰尼文化的黏土小塑像,全身赤·裸,两腿修长,腰肢纤细,阴部明晰,十分性感。但这位在小女孩墓中被叫醒的女神,却由考古学家命名为“白夫人”。她的造型,则解释为“躺在那里等待埋葬”。[10]
[10]摩尔达维亚在东欧,位于喀尔巴阡山和普鲁特河之间,包括今罗马尼亚东北部、摩尔多瓦、乌克兰的局部地区。关于“白夫人”塑像的情况,见戴维·李明《欧洲神话的世界》。
◎摩尔达维亚的维克瓦丁茨墓地发现的黏土小塑像,俗称白夫人。
没错,她就是死神。
死亡女神,是女娲和维纳斯们的“死对头”。
死对头当然得是另一种样子。但生育女神肥胖臃肿,死亡女神身材曼妙,却实在让人大跌眼镜。原始人,为什么要这样塑造他们的女神,弄得“生不如死”呢?是审美观不同,还是价值观相异?难道美丽是危险品,粗笨反倒是可靠的?
或者我们眼中的性感魅力,对他们毫无意义,还必须敬而远之,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没人知道。
也许,他们就像汤加人,以胖为美。也许,他们当中早夭的少女,从来就不曾有过身孕。这都是有可能的。一个少女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还没来得及做母亲就死于非命,请问还有比这更让原始人无法接受的吗?
那好,死神就该是这副模样。
死神曼妙身材的背后,是深深的恐惧。是啊,谁能承受入墓前的战栗,谁能想象不再醒来的长眠。[11]何况那时的人类多么弱小,死人的事经常发生。自然的灾难,意外的事故,野兽的伤害,敌人的攻击,片刻之间就会夺人性命。谁都不知道性感美丽的死亡女神,什么时候会抛来媚眼,送去飞吻。[12]
[11]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最普遍最根深蒂固的本能,见卡西尔《人论》。意识到死亡是人类进化的最早成果,见卡尔·萨根《伊甸园的飞龙》。
[12]对原始人类的死亡情况,已无法统计和描述。就连许多有着高169度文明的古老民族,比如玛雅人,比如三星堆文化的创造者,都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那些手无寸铁的原始民族,恐怕更加朝不保夕。
亲人尸骨前,是流干的泪水;突然袭击时,是无助的目光。然而也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哭泣之后,理性的精神也在升腾:哭是没有用的,怕是不必要的,重要的是想方设法活下来,并把种族延续下去。
置于死地而后生。丧钟敲响之时,号角与战鼓齐鸣。原始人下定决心,要跟死神打一场拉锯战。
女娲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