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师乐跟师珒下了车在楼下，没立刻回家，师珒真就陪她放仙女棒,一个大男人,仙女棒在他手里小小的一根,他点燃后递到师乐手上。
小时候还别扭,这会儿就是一副无所谓,爱怎么怎么的表情了。
师乐把仙女棒拿起来在手里晃了晃，其实不管怎么玩,都没有以前的意思了。
她突然想起来去年，戚宴给她看的那场烟花。
师乐拿出手机,也想给他看看，这发着微弱的光的仙女棒。
她看师珒垂眸在看手机没注意这边,于是自己慢慢挪到另一头，打算悄悄打个电话，免得这个人又开始阴阳怪气。
她边走边翻找戚宴的微信，等她拨出去后,抬起头的一瞬间,忽的看到楼底下站了个人,灯光很暗,她却一眼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手机屏幕在他的手里亮起，戚宴没管，他把手机放进了兜里,抬脚走了过来。
他穿了件黑色的棉服,从阴影里走出来，到了她面前，垂眸看她：“满满。”
可能等了很久,很久没说话了，声音很哑。
黑眸底浅浅映着光。
今天是除夕，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在余坪，陪虎子，陪舅舅。
戚宴说话时，目光也落在了她戴的围巾上，稍稍一愣。
师乐却没心思管太多，她手上的仙女棒都灭了她都没在意。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戚宴沉默几秒：“有点事。”
师乐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太好，嘴唇也有些干裂，明明是冬天，额头上却隐隐冒着汗。
师乐皱了下眉，伸出手探上他的额头。
戚宴躲了一下，被师乐一把拉回来，触到了一片滚烫：“戚小宴，你发烧了。”
戚宴喉头微滚：“嗯。”
嗯是什么意思？自己发烧了自己不知道？
师乐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模样，气都发不出来：“走，去医院
。”
戚宴没动，喊了她一声：“师满满。”
师乐动作停住，抬头。
戚宴微微低下头，可能是太难受了，呼出的气息都有些重：“我想抱抱你。”
顿了下，又弯了下唇，问：“可以吗？”
师乐有种感觉，戚宴现在好像不是因为生病，即使笑着，神色却是有些茫然。
她看了他几秒，随后抬起手，轻轻环在他的腰上。
才抱上，另一边冷不零丁冒出了师珒幽幽的声音：“打扰一下。”
师乐僵住，赶紧松开了手。
师珒神色不明地走过来，没看师乐，倒是直直地看着戚宴，看清他的脸时，露出了点诧异的表情。
“这就是你带回家那个人？”
戚宴没太明白这对话是什么意思，但听到这话，再看两人的长相，就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收敛了神色：“你好，我是戚宴。”
“戚宴……”师珒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隔了好几秒，他忽的眯眼：“窑山那个小同学？”
他似乎是觉得有点荒唐，前因后果一联想起来，合着老在之前她就已经勾搭上人家了。
戚宴点了下头。
“……”师乐这会儿不想说其他的，戚宴这还烧着，她伸手，“哥，你车借我一下。”
师珒没动：“大过年的，做什么？”
“他发烧了。”师乐回过头，看向戚宴，见他抿着嘴，在师珒面前似乎有些放不开，应该是没想到他也在这儿。
师珒瞥了眼戚宴的脸色，不冷不热道：“路滑，我带你们去。”
“不滑。”考虑到戚宴不自在，师乐没让师珒去，她给师珒使了个眼色，“我很快回来。”
师珒冷笑：“你最好是回来。”
但看戚宴似乎烧得很严重，他也没那么咄咄逼人，钥匙扔给师乐自己转身就走了。
上了车，师乐才转头问：“什么时候来的？”
戚宴有问有答：“昨天。”
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师乐安静几秒，问：“出什么事了？”
“嗯？”戚宴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缓缓说，“没什么事。”
听到这话，师乐轻轻拍了下方向盘，把剩下的话全都塞回了肚子里。
过了会儿，戚宴的手机响了，他看着屏幕上的电话好一会儿，才接起来。
“在一个朋友这里。”
“可能不回来了。”
“谢谢。”
语气礼貌又疏离，师乐听到那头说话的是个男人，其余的也听不清。
在医院打了退烧针，又开了药，两人又回到了车上。
想起之前他的那通电话，不回去的话，师乐斟酌了一下，说：“去我那？”
戚宴侧过头，看了她半晌，随后轻轻摇头。
“去学校那边。”师乐说，“我哥不在。”
戚宴像是笑了下，又像是错觉，师乐听他说了句：“好。”
师乐开车回了学校那边的房子，路上给师珒发了个消息，师珒只回复了一个“呵”。
想着今天的日子，师乐给他发了个红包过去，特意安慰：“自己买点饺子吃吃。”
师珒把钱收了，却也没回复。
师乐一向是两头跑，哪里近就在哪里休息，这边还是整洁的，她倒了杯水给戚宴吃药，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戚宴把药都吃了，又把杯子里的水喝完，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客厅又陷入了沉默。
师乐看着他空掉的杯子，片刻后起身，把杯子拿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戚宴也抬起眼睛，视线跟着她动，好像是，怕她走了。
就像在余坪时，他说：“我找不到你。”
师乐一瞬间又想起了那天做的那个梦，戚宴说，我找不到你了。
心里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涩然，师乐叹息一声：“给你倒水。”
端着水回来，师乐把水放在桌上，却没坐下去，刚才被师珒打断，现在不会了。
戚宴依旧在仰着头看她，她微微俯身，笑问：“还抱吗？”
戚宴没回答，而是伸手把她抱住。
他轻声说：“满满，我十九岁了。”
师乐总觉得这话好像在哪听过，她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去年除夕，戚宴给她打电话时，说的那句“我十八岁了”。
默了一瞬，她问：“生日是今天？”
“嗯。”
师乐松开他，开始拿起手机找蛋糕店。
大年三十夜，又是晚上，哪里来的蛋糕店，一个都没有。
戚宴却没有阻拦她，直到她把手机从上拉到下，极其不耐烦地啧了声，才轻笑写伸手挡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师乐失笑顺着他的手上移，最终看向他：“你来找我过生日吗？”
“是，又好像不是。”可能是因为生病，他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柔软，“只是想见你了。”
师乐不相信，他只是因为一句“想见你”，除夕夜从余坪跑到北城，就为了见她一面，甚至过生日这个理由都站不住脚。
戚宴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想问，但之前两人闹的不愉快的原因，这时候就突然冒了出来。
是的，她也没有立场问。
仿佛是为了验证许婧的话，戚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看起来很不开心，很难过。
但她却不知道理由，师乐这瞬间好像突然懂了那种感觉了。
像师珒说的，什么都不说，那关心你的人要怎么办呢？
她也很无力，她也想知道，戚宴为什么难过，为什么这么大老远跑过来，只为了跟她说一句“想见你”。
对着戚宴的目光，师乐把手机放下：“没蛋糕了，我去给你煮碗面。”
戚宴有些意外，但还是没多言，跟着师乐走进了厨房。
师乐虽然不会做饭，但简单煮面还是会的，即使味道也不太保证。
见师乐把围裙系上，戚宴走过去：“上次就想问了，这是我们之前买的围裙吗？”
师乐动作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嗯。”
戚宴目光又移向进门后被她取下来放在沙发上的围巾，眼里染了点笑意：“那围巾
呢？”
师乐把火打开烧水，回过头，挑着眼尾，也没有任何心虚的意思：“你的。”
戚宴点头：“原来是我的。”
他问：“满满为什么要戴我的围巾？”
师乐：“暖和。”
戚宴没追问，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师乐动作有些生疏，她想把冰箱里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一看却只有鸡蛋了。
像是看出来了她的窘迫，戚宴上前，取下了另外一条围裙系上，把鸡蛋拿了出来。
“你还发着烧。”师乐皱眉：“说好我给你煮。”
“嗯，这水是你烧的，等会儿面条你来下。”戚宴耐心地说，他轻车熟路地把平底锅拿出来，烧热打鸡蛋，“我还没那么脆弱。”
说着，他喉咙里短促的发出了一个笑音：“只是，在你面前多可怜一点，让你心疼心疼我。”
他说：“看来，我表现还不错。”
水开后，他还真的往旁边移了一步：“满满下吧。”
师乐没觉得这样不好，她也动手了，这份面也有她的一份。
“多下一些。”戚宴提醒她，“陪我过生日的话，要一起吃。”
“好。”师乐刚才吃了晚饭，这会儿还饱着，但她还是听了戚宴的话，多下了面。
家里没多少东西，最后只是简单的放了一些调料，又加了两个鸡蛋。
师乐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戚宴：“先将就一下，明天给你补一个大蛋糕。”
戚宴没把鸡蛋夹回去，他咬了一口，笑说：“过两天生日吗？”
“不。”师乐手搭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语调扬着，“北城的习俗，如果生日撞上了除夕，就要往后顺延一天。”
“是吗？”戚宴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因为辞旧迎新，大年三十辞旧。”师乐语气慵懒，但却说得格外认真，“大年初一迎新，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就是新的开始，所以就推迟到迎新这天了。”
“戚小宴。”师乐撑着下巴，“你看你，每一岁都是
一个新的开始，多好。”
她说话时，戚宴就静静地看着她，黑眸里情绪很浓，听到这话，戚宴像是忍不住似的，移开了视线。
他安静吃着自己碗里的面，因为师乐算不好量，所以煮得多了些，他也一言不发地都接下。
吃完面，只有两个碗，戚宴顺手留洗了。
师乐跟着他进厨房，把围裙挂上时，听到戚宴忽然开了口。
“余坪没有蛋糕，每年除夕的时候，一早起来，我妈都会先煮碗面，她说早上是生日，晚上就过大年了。”
师乐慢慢放下手，回过头。
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她一直知道，戚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
戚宴洗碗的动作很慢，说话的语速也慢。
等他把碗洗好，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直没动的师乐，轻笑了下：“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除夕不是我的生日。”
“他们是在除夕这天捡到的我。”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压根听不出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绪，一晚上过去，师乐却又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茫然。
这时，客厅里的手机响了。
戚宴目光移开，说：“先接电话吧。”
师乐不想接电话，她想听戚宴把话说完。
但手机一直响，她也没办法，只好走了过去，是师珒打来的：“你还不回来？”
师乐随口嗯了一声：“你先睡。”
师珒又说：“我给你发的消息你看到没？”
“什么消息？”
压岁钱？
师珒：“关于你那个小同学的。”
师乐一愣。
把师珒电话挂了，她才点开手机，看到师珒之前发来的消息，好多条，但当时她在跟戚宴吃东西，都没看到。
“我说你这个小同学这么眼熟，长得跟时琛很像啊。”
师乐不知道时琛是谁，但也知道这个姓，她猜测着，果然师珒接下来也说了。
“就是北城那个时家，我跟时琛大学同学，他有个弟弟，很小的时候
就不见了，听说最近才接回来，是他吧。”
看着师珒发过来的照片，师乐彻底怔住了。
戚宴，是时家的孩子？
那他过来，难不成也是因为这件事？
师乐把手机放下，戚宴已经回到客厅了，他坐在沙发上，察觉到师乐的视线，抬起头：“嗯？”
师乐好像突然就知道戚宴的茫然是为什么了。
但如果他真的是时家的孩子，找到亲生父母，为什么会大半夜的在这个日子跑来找她，跟她吃面。
她有好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也猜不出来，可是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自己很想知道。
他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戚宴会那么坚持，会想要努力地靠近她，想知道她的过往，知道她为什么难过。
一瞬间柳暗花明，师乐终于动了，她走过去，指尖在手机上滑了几下，嘴巴微动。
“还差7张。”
戚宴：“差什么？”
师乐没回答他的话，微微附身，低声问：“戚小宴，马上十二点了，我想许个新年愿望，不知道你能不能满足一下？”
戚宴像是被蛊惑了似的，讷讷问：“什么愿望？”
师乐勾了下唇：“拍你几张照片。”
戚宴更为茫然，一颗心七上八下，师乐离他太近了，眼睛只要是眨一下都像是抓住了他的命门，可他偏偏又反抗不了。
“那你就是同意了。”师乐拿着手机，拍一张数一张。
“四、三、二、一。”
她笑了一声：“52张了。”
说完，她把手机转过来，给戚宴看这个相册。
于是戚宴看到相册里，每一张都是他，还有以前在余坪的，与他有关。
又听到52这个数字，他几乎是忘记了呼吸，凭着本能开口：“52张了，然后呢？”
“戚小宴。”师乐目光与他对上，清晰地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这半个月我想了挺多事情。”
“也问了不少人，他们说，因为在乎一个人，才会想要知道对方的事情。
”
“如果要在一起，以后是要一起经历很多事情的。”
“我以前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这件事，只要开心就好了，只在乎谈恋爱。”师乐歪了下头，看着戚宴逐渐僵硬，轻笑了一下，“现在才知道，原来前面‘一起’两个字也很重要。”
“之前我打算，如果这相册里凑满52张与你有关，那我们就在一起，后来出了点意外。”她顿了顿，抬手轻轻擦掉了戚宴额头上细密的汗，有点担忧，“很难受吗？”
戚宴摇头，他喉咙微动：“我紧张。”
师乐扑哧一声笑出来，看着他的模样，也继续说了下去：“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跟你一样，也很想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不能自私，对你有所保留，却要求你对我坦诚。”
“但是我太长时间一个人了，已经习惯了很多事情自己去做，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别人示弱。”她扯了下嘴角，“因为那样很不堪。”
太长时间一个人了。
听到这话，戚宴的紧张感徒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看到她一个人蹲在路边的窒息难受。
他眼底漫着柔软：“你没有不堪。”
师乐笑了声。
“那戚小宴，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她轻轻问，“教教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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