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彻打开雅间的门,伸手:“请吧,顾公子。”
顾准收回目光,抬脚进去。
不多时,便有人过来上茶水。二楼雅间有不少,只是他们这间是最大的。沈元彻头一次正儿八经地招待自己的好友,几乎让底下的人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就连沏个茶也分外讲究,茶汤在水壶与茶盏之间来来回回倒了几趟,许久过后,沈元彻才从沏茶人的手中接过了茶盏,亲自递到顾准跟前。
“尝尝。”
茶一入手,顾准便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是我从京城带过来的一罐新茶,来了这之后都还没来得及开封,今儿却被用来招待你了。”沈元彻嘴里直道可惜,不过眼中的期待还是未消多少,“如何?”
顾准怕他翘尾巴,含蓄地微微点头。
沈元彻“嘁”了一声,大为失望。
顾准抿了两口,便又拿起桌上的糕点。他生来喜爱甜食,只是从前家贫,只能省给两个小孩吃。如今手头比从前稍微宽裕了些,可之前一直标榜着自己不爱吃甜的,所以现在即便能买了,顾准在家中也不常吃。只有在外头的时候会稍稍释放一下天性。
茶微苦,糕点却清甜,配在一起正好。既不觉得涩,也不感觉腻,唇齿间留下的,唯有享受。
雅室清幽,茶水宜人。顾准斜靠在榻上的时候,忽然明白世人为何那般追名逐利了,谁不想过富裕安闲、可以随时煮书烹茶的日子?
系统问:“难道你以后当官了也会这么吃吃喝喝的吗?”
“俗气。”顾准回了一句。
“是,就你高雅是吧?再高雅还不是要为了赚钱养家而四处奔波。身为一家之主,兜里却一个子儿都没有,还得我来替你兜底,我要是你我早就羞愧欲死了。”
顾准被它一句话彻底搅和了兴致。
对面的沈元彻依旧在絮叨,话里话外不过就是在说自己花了何等的心思,费了多大的代价,才能让顾准的书在一日之间卖掉这么多本。总而言之,最要紧的只有一句话:
“虽说你朋友不少,但是经此一事你总该知道谁才是最讲义气的那个了吧?”
那必然是他呀,沈元彻沾沾自喜。
顾准微微凑近了些,打量着他这副趾高气扬的得瑟模样,越品越觉得不对:“你弄出今天这一出,不会就是为了显摆你有多能耐吧?”
“胡……胡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沈元彻耷拉下脸,凶巴巴地质问,“我一心一意为了你,你竟然这么想我,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
顾准笑了,反问:“这做朋友,自然就该坦诚相待,你说是不是?”
沈元彻移开了目光。
坦白什么?有什么好坦白的。
“心虚了?”顾准问。
沈元彻捏了一把汗,他觉得顾准意有所指,只是真相到底怎么样他也不敢说,所以只能敷衍略过:“什么坦诚相待?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坦诚吗?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吃点心吃点心,再不吃就凉了。”
“本来也不是热的。”顾准笑吟吟地盯着他,这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叫人害怕。
沈元彻没来由地擦了擦头上的虚汗。
老天爷,这家伙还真的不好骗,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这人好糊弄没有那么细心呢?
该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顾准这边却笃定此事有古怪,他还不至于被赚钱冲昏了头脑,莫名其妙自视甚高。顾准很有自知之明,他也知道凭自己如今的名气无论如何也卖不了那么多本,况且他用的还是个随便起的名字,旁人也知是他写了。所以这事儿也就显得更诡异了几分。
没多久,沈元彻借口出去更衣纾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顾准趁他离开顺势下楼。
楼下那位朱老板看到他还有些愣怔,反应过来后,言语之间似乎是还想让顾准再回去。话说的好听,可意思是一样的,不过就是不想让他看。
顾准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沈元彻胡闹,你们也就让他胡闹?”
这……朱老板听得莫名老脸一红。
看来他们家世子爷露馅了呀。
朱老板何尝不觉得荒谬呢?归根究底,还是他们是世子爷太想当然了。既然想了这个馊主意,那就别让人过来,人若是不过来,他们糊弄一下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他们家世子爷为了显摆,偏偏还把人请过来。这不,人家顾公子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朱老板也懒得再掩饰了,就这样吧,破罐子破摔也比丢人现眼强。
他让出了个位置,顾准直接走了下去。
书斋里面仍旧人来人往。他的那些游记也消耗得最快,几乎每个进店的人手上都揣着一本。可几乎每个来买他游记的,手上拿的都不止一本。看了好一会儿之后,顾准终于发现不对了,那些人拿的大多都是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一本是他的游记,另一本是李太傅的诗集。
顾准似乎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
刚好这会儿沈元彻也回来了,见顾准私自下了楼,他心里有点紧张,磨磨蹭蹭地上去:“你……你怎么突然下来了?可是为了寻我的?”
还知道回来。
顾总森然一笑,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直接问:“你该不会是提前给那些人打了声招呼,说我这是游记是买一赠一吧?买一本李太傅的诗集,赠一本我的游记。”
“怎么可能?”沈元彻立马跳脚了。
顾准抱着胳膊:“不是么?那你倒是解释解释,如今是什么个情况?”
沈元彻沉默了。
“不说我就先回去了。”
“你这么着急作甚?”沈元彻悔之不及,早知道他就不应该把顾准拉过来的。哎……终究还是他太心急了。
顾准冷下脸:“再不说我可真回去了。”
“好了好了。”沈元彻打断他,“我直接告诉你还不行吗?”
顾准洗耳恭听。
沈元彻支支吾吾别扭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不坦诚:“跟你猜的差不多,不过今天本来就是为了卖你的书,怎么可能把你的书当成赠品?”
顾准扯了扯嘴角。
多余的也不必说,他听懂了。
还是买一赠一,只不过是买他的书赠李太傅的诗集。那些人真正想买的还是诗集,这可是李太傅的诗集,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五百文钱买一本,实在是划算至极。至于他的游记,那多半是可有可无的,反正有便宜为何不占?
想明白了症结之后,顾准更是无语:“你父王若是知道你在外面这么铺张浪费,不说打断你的腿也差不离了。”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吧!”沈元彻瞪着眼。
“不需要。”顾准冷笑,“直接与他们说清楚,这种赔本买卖再往下做那就是真蠢。方才那些人摆明了就是把咱们当冤大头,也就只有你还在这边沾沾自喜。”
顾准想把书卖出去,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撬开沈元彻的脑子看一看,瞧瞧里面是不是真的尽是水,如若不然,又怎么会想到这么令人绝倒的主意?
是个人都不会这么做生意的。
沈元彻被骂得一句也不敢回。
最终,他自以为绝妙的好主意还是被扼杀了。
诗集不送了,买卖也不看了,谁爱买谁就去卖吧,反正他这回里子面子都丢完了。
垂头丧气地从书斋回程,直至坐上马车的时候,沈元彻还在碎碎念:
“我就觉得这法子挺好的,反正我也不缺这点钱,就当是白给他们又能如何?”
“就你讲究多,现在可好了,他们都说咱们出尔反尔,回头要是都不来买你的书了,看你找谁哭去。”
想想刚才的场景,沈元彻又是一阵憋屈。
冲着诗集过来买书的人不再少数,沈元彻让朱老板宣布结束之后,还有不少人愤愤不平地过来质问。
沈元彻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差点没跟他们吵起来。他的书斋,他印的书,他想怎么卖就卖,想不卖就不卖,轮得到这些人废话连篇吗?
“还不如听我的,直接把这些书全卖出去呢。”沈元彻小声抱怨。
顾准横扫一眼:“你那也叫卖?”
“……又不会少你的钱。”沈元彻嘀咕。
不过迫于顾准的威慑,他到底没有再多嘴。
一路就这么闷不做声地回了顾准的住处。
他们回来的时候,韩斯年整好将双胞胎从官舍里头接回来。
见到顾准跟沈元彻后,韩斯年似乎想到今儿出门的时候世子仿佛说了一句,说他们今日是出去挣大钱的。
为了这个家操心过度的韩斯年出于关心,便问道:“公子可赚到钱了?”
一阵尴尬的静默。
沈元彻没脸说,顾准也闭了嘴。
没有赔钱就不错了,还赚钱,笑话。不对,他现在整个人都像是一个笑话。
韩斯年哪里还看不明白呢?
看来是他不该指望的。算了,家里的竹篮都卖完了,明儿看看能不能去山里劈点柴火卖吧。
顾准看着韩斯年默不吭声的样子,心头忽然一阵无力。卖书这件事看来是行不通的,他得找一找别的路数了。
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能丢。
沈元彻这回却扎扎实实丢了好大的面子,一连好几天都没好意思过来找顾准,安安分分地呆在盐场里面办事,把沈元景给看糊涂了。
一天这样,两天这样,接连三天还是如此,沈元景甚至有些担忧:“阿彻,你该不会是病了吧?”
沈元彻拍掉了他作乱的手,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心烦,不想出去。”
这可真是稀奇了,沈元景仔细想了想,唯一的可能不过是跟顾公子闹矛盾了。如果不然,他这个堂弟绝不会这般安分。
不过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沈元景也懒得掺和了,毕竟偏谁都不对。
三日功夫,不够沈元彻消化掉尴尬,却足够那些人把游记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地看了一遍。
本来抱着又便宜不看白不看的态度翻开的,可是看了一遍过后,却都彻底陷进书里描绘的那几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当中去了。
正待他们看得正起劲儿,准备看开下一章的时候,却忽然错愕地发现结束了!
没有了!一个字都没有了!
这能忍?